[42]

    那顿饭吃得平静,等她回去时,饭菜早已上桌,阿猛和申春面对面坐着聊天,后来陈静看了下手里的袋子若有所思,回神才发现自己被支开了。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谈论时事,阿猛见她进门,接过袋子,替她掛好外套。

    「你是故意的?」陈静细声询问。

    阿猛笑了笑,「你在这里我也不好探他底细。」

    陈静没问他探出了什么究竟,因为申春大概是飢肠轆轆,望过来的目光中饱含催促。她入座于他身边,申春喊声「开动」,三个人动起筷子来,而陈静能听见阿猛若无其事问起申春将来的规划,这不算是个下饭的话题。

    申春咬下炸得酥脆的天妇罗,答得谨慎,陈静覷向他,不见戏謔,他甚至把规划慎重地分为近期与长期,像是面试一样。陈静忍不住放慢咀嚼速度,聆听他说的每一字每一句。由于他的声音比以往还要沉,这些答案于是深刻印在陈静脑海中,眼睛也因为烙下申春专注侧脸的缘故,逐渐发烫。

    阿猛离开不久后,申春也说要去搭火车。临别前他又深深吻了她,顺道提起阿猛剁掉鱼头威吓他的事,表情委屈地引陈静发笑,接着,又是一吻。回到屋子里她打开电脑准备工作,屋内让人的气息与温度填塞过后无跡可寻,她有些寂寞,却不再无所适从。

    她脑筋转得很慢,回味被申春郑重交付予阿猛的话语,才发现那字字句句都是承诺。

    之后的日子陈静过得算是平淡,不知不觉,一年也即将过去,少了申春突如其来的造访,取而代之是一通又一通低诉心情的电话,而他怡然自得的语气,也许再过几年之后,与她聊起的不再会是这些琐碎日常。

    陈静非常珍惜这些平凡的时光,她不知道她口中听似无碍的几年岁月流逝后,留在她身边的,究竟会剩下什么。陈静无法料事如神,她只能一点一滴收藏,并且匯集,等以后还能够好好回味。

    申春在寒假的时候回来了,他并没有把假期全数与陈静分享,两个人关係也只是半公开状态,过年时各过各的,陈静当然还是被母亲问起为什么不带男朋友回来,她难以回答,只藉口说申春忙碌,后来还是阿猛打圆场说了「人家也有自己的年要过啊」,才让母亲收敛一些。

    申春是于离开的前三天才与她见面,过年期间正好情人节,他们去了很久以前张唯带陈静去过那家餐厅,而久未见到申春,陈静激动得无法言语。

    他高了,结实了,头发打理得好,衬得他轮廓优美。

    「这么激动做什么,别跟我说你这样就要哭了。」嘴巴上仍是得理不饶人,见她脸颊冻得泛红,还是脱下手套捂上自己掌心,替她取暖。

    陈静很少在大庭广眾下与他有亲密互动,被他捂了不过几秒,就想挣脱。申春像是知道她脸皮薄,也不像以前那样故意捉弄她,牵起她的手走进去。餐厅因为节日关係,触眼所及几乎都是情侣,陈静按捺不住飘飘然的心情,想着她和申春也能算是其中一员,嘴角忍不住笑。

    入座后两人看着菜单,申春突然不是滋味地开口,「我只要想到你第一次是跟他一起来,就觉得这些菜不怎么美味。」说完以后,他却毫不犹豫转头指着橘酱猪排对服务生说「请给我一份橘酱猪排套餐,另外我还要点一杯伯爵奶茶谢谢」。

    陈静见他情绪转换如此快,忍不住笑了笑,也点了同样的餐点。

    「但我没和他吃过情人套餐……」

    申春手托腮注视她,看起来心情很好,伸手掠过她的瀏海,「陈静,下次来看我的时候把头发剪得再短一点吧,要是撩到耳后,一定会非常漂亮。」

    「嗯……」

    是因为情人节加上过年的关係吗?申春话说得特别甜,陈静不敢抬头看他,只能垂眸,但申春的袖子有意无意摩娑过她鼻子,他身上的气味比起餐厅食物的香气更为突显。气味这种感官性的体验真是奇妙,即使只是淡淡的,也能成为保存记忆的档案库,日后只消吸口气,回忆顿时復甦。

    于是陈静壮起胆子,跟申春要了一件不要的旧衣服,她想当作睡衣。申春咧齿而笑,餐点吃完以后等待点心的空档,他去了一趟厕所,回来时外套紧紧扣至喉际,接着他把一件衣服塞到她手里,犹有馀温。

    「你……」陈静想到他竟然去厕所直接把衣服脱下,眼睛忍不住就一直往他身上瞄。

    申春凑上身,与她耳语:「外套里面什么也没有喔。」

    陈静简直哭笑不得,衣服要还给他也是尷尬,乾脆收进包里。两个人吃完付帐走到街上,申春打了记喷嚏,弓起身,咬牙切齿嘀咕「冷死了」。陈静笑出声来,紧勾住他的手臂,他们便这么依偎到停车场,申春耍赖要陈静载他回家。

    她这次没有拒绝,乾脆地发车,然后把安全帽递给他。

    申春紧挨她背后时唱了首英文歌,她没听过,歌声也让冷风刮得零落,只知道里面第一句歌词是「takemeouttonight」,然后最后一句是「thereisalightthatnevergoesout」。他唱得投入,直到送他回家为止,申春不停重复那最后一句歌词。

    陈静让他在转角处下车,申春噙笑吻上她,跟她说「新年快乐」,没有让她回去,反而是拉着她向他家走。陈静还戴着安全帽,意识到申春要做什么后惊慌失措,心里却有支声音坚定说服她道:「别再逃了」。

    事到如今,又有什么好回避的?

    「我等不及,跟他们说了。」申春替她拿下安全帽,「我爸是很生气,但我妈……好像不太意外。她跟我说,有次你载我回家的时候她就有预感,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而已。」

    陈静脸胀得通红,「可、可是,这也太……太突然了。现在……是过年……我进去会很扫兴……」

    「我妈说,跟你吃完情人节晚餐后,就顺便请你回来坐坐。」他瞥一眼开始驼起背的陈静,揽过她的肩,脸轻轻磨蹭她的发,「放心,我也跟你一样紧张。」

    「你怎么不先跟我说……」

    「要是说了,刚才你能吃得下饭吗?搞不好乾脆就直接装病不来了。」

    陈静觉得被他冤枉,揪住安全帽还想辩驳,但申春已经掏出钥匙开门。听见锁开啟的声音她心跳加速。推开门以前,她下意识望向申春那处寻求慰藉,他正笑着,伸手向她握来。

    陈静抵住的那片掌心灼热无比。

    「进去囉,准备好了吗?」

    她仰起头,静静回望申春的眸子,两个人初识第一天的始末她记得不太清楚,唯独一个少年端坐在房里,身后窗帘随风轻扬,阳光一寸一寸攀上他的肩膀,以及面庞,染得他含笑的眼色泽极淡。

    陈静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姿态能如此与世无争。

    她想要拥有这个少年,彷彿拥有他之后她的日子也能摆脱沉鬱,逐渐明朗。儘管这种渴望实现后,对申春的爱反过来成为利刃,划得当初那幅景象模糊难辨,她也不曾后悔。

    陈静以为她等不到一个结果,申春难以捉摸,也许明天一醒来,好不容易握住些什么的手打开,里头什么也没有。

    可是还好,没有让她等到双鬓霜白,老天眷顾她了。

    她捏紧申春手掌,扬起嘴角:「我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