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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夜情长 第53节

    他的声音低缓沉沉,郑重其事。

    岑眠耳根发烫,心脏跳动的节奏亦变快。

    阳光在他们之间流动,时间仿佛停止。

    岑眠压着水井,把头埋进水池,又洗了一次脸。

    冰凉的水让她的大脑清醒。

    她抬起头,重新看向程珩一。

    “我现在不想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程珩一的心坠入谷底。

    岑眠仰起纤细雪白的脖子,像是一只高傲的白天鹅。

    “你拒绝过我两次,我也要拒绝你两次。”他说在一起就在一起,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你要追我。”

    程珩一盯着她湿润的眼睛,明亮而狡黠。

    死于谷底的心活了过来。

    他轻笑。

    “好。”

    第35章 白夜

    这个周六, 医疗队要在白溪塘村里组织一次大规模的集体义诊。

    义诊的地点在村委会门前的小广场上。

    志愿者先去布置场地,让岑眠没想到的是,距离义诊开始还有一个小时, 早早就有村民在旁边排队等着了。

    村里人知道是京北大学医院的医生, 换做平时,他们哪有机会找那么厉害医院的医生看病呀, 有病没病都想来看看, 小病小痛也要问问,就连住在镇上的亲戚也被村里人叫回来了。

    岑眠赶紧跟其他志愿者把场地布置好。

    所谓场地,不过是一排排的长桌, 义诊也不需要搞那么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医生看病,不过是与患者面对面即可。

    义诊刚开始,村里人便一窝蜂挤上来, 你一句我一句。

    余姐拿着大喇叭喊:“大家排好队, 排队来看, 都能给看,不着急。再挤就乱啦,谁也看不成病了。”

    其他科室的义诊区繁乱, 妇科义诊却是清闲。

    岑眠负责的妇科义诊区,引导村民就诊, 结果一个病人也没有。

    她小声问主治医师赵澜,“难道大家都不得妇科病的吗?”

    赵澜摇摇头, 没说话。

    不是村里的女人们没有妇科病, 是拉不下脸来排队, 就像之前妇科健康宣传时,她们都不愿来是一样的。

    岑眠无事, 闲闲地四处张望。

    骨科义诊区的队伍忽然舒散开来,刚才还人挤人,像沙丁鱼似挤成一团的队伍,在某一处截断,前后和那人的距离都拉得老长。

    岑眠注意到队伍中间最舒散的地方,站着一个人,戴一顶草帽,穿着破烂背心,腰间别的刀醒目。

    “哟,张疯子也来看病啦。”沈二靠在岑眠旁边的树下说。

    岑眠扭头问他:“为什么大家都躲他?”

    “精神病当然要离远点啊,你也小心点,疯子砍人抓不进去。”

    沈二怕她不信,拿出前段时间的事情说。

    “上个月,有个婶子,想炖莲子汤,就叫小孩去张疯子的荷塘摘几个莲蓬,等回头再给张疯子算钱。”

    “结果好巧不巧,小孩摘莲蓬的时候,被张疯子撞见了。”

    “张疯子非说什么不问便取,即是盗,追着那小孩跑了三条街。”沈二想起那天的画面,还觉得好笑,“幸好那小鬼仔跑得快,跑到沈村长家,沈村长给了钱,才算完。”

    岑眠望着张疯子,她第一次见张疯子的时候,只是觉得这个人好像脑筋有点转不过来,看他站在看诊的队伍里,也还是规规矩矩的。

    “他以前也这样吗,还是因为生病了?”

    沈二耸耸肩,“以前不这样,都是读书读傻的。”

    “张疯子是村里出的头一个大学生,考上的那天,哇,那阵仗,在村里连摆了七天的酒席,还是村委会亲自组织的。”

    “每年寒暑假回村里,鼻子都要翘到天上去,村里同龄人叫他出来玩也不玩,就只整天窝在自己房间里。久而久之大家也就懂啦,人家是看不上我们了,不稀得跟我们玩呢。”

    “张疯子在北京读大学,学费和生活费,真是贵得吓死人。为了供他读书,他爹妈在镇里支了个水果摊,累死累活,好不容易供他读完四年学。”

    “本来以为毕业以后就好了,谁知道张疯子找不到工作了,要么嫌他是个二本,要么说他脑子不灵光,反正就是找不到,他还不肯回来。”

    “我们有同乡在北京打工,好心说带带他,下工地搬砖、拉水泥什么的。他不,嫌丢人,拉不下脸皮去做。”

    沈二轻嗤:“有什么可丢人的,那几年,沈幺也在北京念书,也是下工地攒学费的,人家京北大学毕业的都没嫌丢人。”

    岑眠愣了愣,打断问:“程珩一为什么要下工地攒学费?”

    沈二意识到他说着说着,把沈幺的事也说了出来,他知道沈幺不喜欢被议论,上次议论完沈幺,摩托车到现在还没给他呢。

    沈二咳嗽两声,“啊?我说了吗?你听错了。”

    岑眠追着沈二问:“你跟我说一下嘛,我不会跟程珩一说的。”

    沈二嘴巴该严的时候也严,“你想知道自己问他。”

    岑眠抿抿唇,看着他。

    她没忘记之前问程珩一关于他爸爸的事情时,遭到他的冷言冷语,仿佛浑身竖起了戒备的刺,扎得她都疼了。

    沈二赶紧把话茬扯回来,“张疯子在外面混了两年,觉得谁都看不起他,家里蹲了两年。”

    “那两年,都是他爹妈供他吃住。后来有一天,他爹妈早上出摊卖水果的时候,被车撞死了,两个人都没了,张疯子回来葬了他爹妈,就疯掉了。”

    “……”岑眠听完,沉默许久。

    岑眠和沈二聊天的功夫,张疯子排到看诊了。

    林瑜坐在诊桌后,头也不抬,问:“哪里不舒服。”

    张疯子:“我也不清楚,有时候感觉胳膊疼,有时候腿也疼,哦还有脖子,也常常不舒服。”

    林瑜看诊,最怕遇到讲不清楚病情的患者,偏偏今天这样的患者还多,刚开诊半小时,她便有些烦躁了。

    “那你到底哪里疼?”林瑜依然没抬头。

    张疯子皱皱眉:“我刚说了啊,胳膊和腿还有脖子。”

    林瑜余光淡淡一扫,扫到了男人的衣服脏兮兮,赤着胳膊,上面还有汗,混着皮肤冒出来的油。

    她顿了顿,开始写病历,“你这可能是慢性劳损,平时注意多休息,少运动,症状应该就能减轻。要是不放心,可以去镇医院拍个片。”

    张疯子问:“前面的李主任检查,你都给他按了好久,问身上痛不痛,为什么不按我?”

    林瑜皱皱眉,拖着冷漠的语调说:“我是医生还是你是医生?我会判断需不需要压痛点检查。”

    张疯子站起来,盯着面前的女医生:“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林瑜微微叹一口气,放下手里的笔,终于抬起头。

    当她看见张疯子腰间别着菜刀明晃晃,心里咯噔了一下。

    没等她反应,张疯子抽出菜刀,砍在了桌子上。

    木屑飞溅。

    林瑜浑身一颤,吓得一动不敢动。

    张疯子对着木桌上下疯狂地砍,好像把木桌当作后面的林瑜。

    “说话啊!是不是看不起我?嫌我没钱,看不起病?”

    林瑜吓得整个身子向后仰,凳子歪了,倒在地上,她慌乱之中,直接钻进了桌子底下。

    张疯子砍木桌砍的疯狂,直到菜刀卡在了木桌里,他用力一拔,向后退了两步。

    他左右看,发现村里人都离他远远。

    张疯子拿着刀,指着人们,“你们都走那么远干什么?都看不起我?”

    村里人有的害怕,缩着脖子,有的像是见怪不怪,躲在后头笑嘻嘻。

    李主任见状,跑到村委会二楼的阳台里,朝下面喊:“张疯子,要发疯换一天再发疯啦,快回家去!”

    说完,他怕张疯子直接拿刀朝他扔来,立马蹲下,缩进了阳台里。

    骨科的动静惊动了其他义诊的医生和志愿者,但刀剑无眼,更何况是个拿刀的疯子,大家都怕,没人敢上前制止。

    “张琼楼!”

    突然,一道低沉男声打破了紧张的僵持。

    程珩一从人群里走出来,一身白衣飘然。

    如果不是他这一声,村里人都要忘了,原来张疯子有一个那么诗意的名字。

    张疯子听到这个名字时,也愣了愣,村里现在只有一个人还那么喊他了。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1]

    一个名字,让张疯子想起了读书人的骄矜。

    张琼楼站在原地,不再闹了。

    林瑜松了一口气,从桌里爬出来,目光脉脉看向程珩一。

    “程医生,谢谢你。”她的声音也柔的像水。

    但凡她刚才跟张疯子讲话是这个语气,张疯子也不会发疯。

    程珩一的语气淡淡,“不是为了帮你,不用谢我。”

    他走到张疯子面前,“把刀给我,你再闹,以后就不借你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