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节

    “尤其是她入吏部,又做过知贡举后,朝野咸知,她乃朕信重的择官要臣。”

    “欲结亲之门户就越发多了。”

    “其中不乏年轻俊才,亦有文武兼备者。且也无崔氏这等世家家族桎梏烦难事……”

    李治专注望着媚娘:“姜卿不会为此,就辜负子梧吧。”

    “媚娘啊,此事上你可不能太偏颇。”

    媚娘:……

    陛下您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她转头去看窗外,夜色灯笼下,也能见海棠如春睡美人,一树繁花——果然陛下是花粉闻多了吗?

    **

    并州。

    暂挂‘姜宅’官牌的宅院。

    “你冷吗?”见姜沃忽然打了个寒颤似的,崔朝就取过外裳来欲给姜沃披上。

    姜沃摇头:“也不冷,就是忽的一寒。”

    她披着这外裳,忽想起今日见的杜审言来了。

    今日见了杜审言,想到他是杜甫的祖父,姜沃下意识的反应就是遗憾,那她是见不到诗圣了。

    然,随着酒席气氛渐热烈。

    姜沃望着似锦海棠,忽然想到一个,她之前下意识回避的问题——

    她前世先天性心脏病,人生短而痛楚。

    因而绑定系统时,她祈求的是健康的躯体,是想要能够正常的生活,灿烂的过好一世。

    起初倒是没有想过寿命。

    毕竟那时在她的世界里,活过二十岁都是一家人要许愿的事情。

    可此世,她已过而立之年。

    那她今生的寿命会有多长呢?

    前世所有亲人送走了年少夭折的她。

    可今生,她已经体会到了,送别亲人的心境。

    那将来……

    她抬眼,正好与崔朝四目相望。

    灯烛下,映的两人眼中光芒闪动。

    *

    姜沃先开口:“你有没有想过,百年之后,你我身后事如何?”

    崔朝认真问道:“你是在与我讨论一世之事了吗?”

    姜沃点头。

    今日见杜审言,见王勃,倏尔感慨:她的人生太充实,过的也很快,如隙中驹,石中火。

    她不但有想做,但一己之身做不完的事,还有想亲见风采,但注定毕生见不到的人。

    如果她活的够久,或许今生还有机会能够亲眼见李、杜。

    但再后的风采绝佳人物,必是无缘得见了。

    她已然想好,自己身后事要如何,但今日,她想要问一问,崔朝又是如何想的。

    崔朝轻声道:“我其实很害怕。”

    崔朝一直是个情绪格外稳定的人,姜沃也是第一次见到他眼中,流露出深重的抵触与不安恐惧。

    她凝神听着。

    崔朝勉强对她笑了笑:“其实两年前,族长与我说过一番话。”

    “他道:我尽可以觉得委屈,觉得家族对不住我,并无情无义疏远甚至伤及崔氏。但我不能否认,我此生所成之事,无一脱得了姓氏之荫。”

    “毕竟,这世上被长辈磋磨的晚辈多了,为何只有我进京后能引起波澜,甚至连先帝都会插手,将我安排去晋王府做东阁祭酒。”

    “说到底,还是因为我是崔氏子。”

    无论如何,人的出身和姓氏,是无法改变和抹除的。

    崔朝对着眼前人,说起深埋心底的恐惧:“生前,我或许能由着自己的心意活一世。”

    “我只怕死后,不但要由着人摆弄后事,还要被他们安排上嗣子,继承我留下来的一切。并任意书写我这一世的‘纵性悖逆家族’。”

    “我不想如此。”

    姜沃伸手覆住他的手:“不会的。”

    她起身,取过两份纸笔,一分为二。

    递给崔朝一份。

    不用多说,崔朝已知其意。

    两个人分在两处,在灯下写就自己对身后事的安排。

    各自封好,交给对方。

    窗外春风拂落,一地海棠如红雨。

    第119章 则天门

    春日宴后第一日。

    姜沃与崔朝奉召面圣。

    *

    程望山进院的时候,就见姜侍郎正带着公主吃早点。

    他忙上前行礼问好。

    姜沃边看安安埋头吃一只小小的羊肉烧麦,边问道:“程公公,陛下如何这样早宣召?”

    程望山悄悄抬头看了眼太阳。

    这,也不是很早吧……

    程望山还未及回话,就见崔司业自廊下而来。

    走至庭院中,正好一阵清风拂过,大片娇嫩海棠花瓣纷纷扬扬如绯雪,落了他满身。

    见此景,程望山不由就愣住了。

    还是崔朝先问他何事,程望山才开口道:“哦……哦!崔司业,陛下宣召您与姜侍郎。”

    程望山是再次愣了一会儿才想起下件事,忙道:“陛下还有一言:今日不必带公主过去都督府。”

    姜沃了然:那就是今日要花大把时间门论正事了。

    程望山传旨后离去。

    姜沃则领着安安的小手,走到后院,把安安托付给陶姑姑。

    她不在的时候,陶姑姑会教安安认字。

    姜沃转回,就见崔朝已经换好了官服,只等她了。

    她却一时有点犯懒,在海棠树下石凳上坐下来道:“陛下原是怎么说的?说跸驻并州这一一十日,叫咱们好好歇一歇,到处玩一玩。”

    “毕竟四月至洛阳后,便要行裁官事。”

    “今年剩下的日子,只怕都一丝放松不得了。”

    但……

    她到并州也一点没歇到啊!

    皇帝在并州大行封赏,赏的愉快,她与随驾而来的户部侍郎,忙的痛苦不堪。

    好容易昨日有暇,去了场春日宴,今日陛下却又要叫人进宫长谈。

    皇帝自己这几日大概是玩够了。

    崔朝含笑劝道:“我已然替你将奏疏整过了,你只换过官服,咱们便能走了。”

    *

    姜沃进正殿时,就见帝后一人正在窗下一起悠闲欣赏画作。

    映着窗外春煕俨然,花光树影,宝鼎中香气袅袅——帝后一人也正如一幅画卷一般。

    姜沃还未拿出奏疏,便见媚娘走过来,示意她先跟自己走。姜沃也就随着媚娘出门来,往都督府的花园走去。

    “陛下想单独与崔郎谈谈。”媚娘眼中含着些无奈笑意:“也叫我再与你谈谈。”

    姜沃:?

    媚娘一字无改,把昨晚皇帝的话都与姜沃说了一遍,甚至还不忘描述下皇帝担忧的真切神情。

    姜沃听完:……

    怪不得,她昨晚忽然感觉到一阵寒意,原来是皇帝在明诽她。

    姜沃便也与媚娘说真心话道:“姐姐替我劝着陛下些。我们已然商议过余生事,自有安排的。”

    媚娘闻言莞尔,替她取下掉落在发间门的几片花瓣:“好。”

    之后两人就把这事儿搁到一旁不提。

    只是如往年一般,挽手游园。

    并州都督府的园子,因要恭迎圣驾,特意移栽了许多当地珍奇花木,与京中景致不同,各有意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