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惹春腰 第176节

    “娘,您要不去偏殿歇歇。”春愿忙要过去,扶走这位显眼包。

    谁知她刚碰到胡太后的袖子,就被这妇人甩开,胡瑛还瞪了她一眼,厉声训斥:

    “大娘娘生前最不喜欢你,你来做什么,还不快快下去!这里有哀家主持就够了。”

    话音刚落,只听上头忽然传来开门的吱呀声。

    众人齐齐望去。

    皇帝从残破的门走出来了。

    宗吉头发披散着,眼睛哭得红肿,龙袍沾满了血污和黑色灰屑,整个人精神恍惚,就像一具没了灵魂的躯壳,他手里攥着把长剑,剑身依稀残留干掉的血,一步步走出来,剑尖在石地上摩擦出呲呲的声音。

    “阿吉!”胡太后一把推开春愿,干哭着跑上台阶,“快到娘跟前儿来,没事,一切有娘呢。”

    谁知就在此时,宗吉忽然挥剑,朝胡太后的发髻砍去,顿时就将胡瑛的义髻和凤冠砍掉,珍珠呼飒飒掉了一地,胡瑛的真头发也被削去半数,发丝被风吹得到处飞。

    “谁许你戴凤冠的,那是我娘的东西,你配吗?”宗吉就像疯了的兽,冲胡太后怒吼。“为什么要浓妆艳抹,她死了你很高兴吗?”

    胡太后吓得尖叫,抱着头转身就跑,这下真哭了:“阿吉,我没高兴啊,你怎么了你,我是你生母啊,你怎么敢这么对待生母!”

    宗吉一步步走下台阶,剑指向春愿,“你,朕为什么要把你带回来,我娘不喜欢你,朕为什么要听你的鬼话!为什么要册封你为公主!你这个毒妇和唐慎钰沆瀣一气,朕杀了你,杀了你。”

    春愿晓得宗吉此时悲痛坏了,人已经糊涂了,她也不怕,走上前,试着安抚宗吉:“只要你能解气,怎么我都行,可在此前,咱们让太医过来瞧瞧好吗?”

    宗吉剑锋一转,对准万首辅,俊脸忽然变得狰狞,“你为什么要诋毁我娘?她被那个男人冷落了一辈子,找几个男宠怎么了!朕同意了,朕都不说什么,你们胡说八道什么。”

    宗吉剧烈喘息着,脖子一梗一梗的,显然是濒临崩溃了,“朕要杀了你们,让你们给我娘陪葬,你们去地下给她磕头认罪,然后,朕也去……”

    “皇上!”万潮蹙眉,恨铁不成钢的跺了下脚:“您冷静些!您这样子还有半点人君之样么,外头有许多事关社稷江山的大事等您处理呢,您……”

    第164章 打你怎么了 :

    万潮挺身而出,挡在春愿前头。眼看那把剑要砍到万潮的脖子,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唐慎钰忽然冲过来,徒手抓住了皇帝的剑。

    宗吉此时已经失去理智了,等看清阻止他的人是唐慎钰时,顿时暴怒,“竟是你,你还敢来?!”他往回抽剑,哪知被唐慎钰死死抓住。

    唐慎钰的掌心已经被割破,血顺着指缝往下掉,他闷哼了声,使了个巧劲儿,震开皇帝的手,把剑夺了过来。

    宗吉骤然失去平衡,直往后退,踩到了块碎石头,轰然跌倒。

    唐慎钰见状,立马跪下,双手将剑捧过头顶,“臣有罪,请陛下恕罪。”

    此刻,春愿和郭嫣几乎同时奔向宗吉。

    春愿半跪在宗吉跟前,她迅速将身上的披风脱下来,裹在宗吉身上。

    郭嫣则跪坐在宗吉身侧,什么话也没说,死死地抱住男人,不让他再乱动杀人,头埋在他胳膊上哭。

    宗吉盛怒不减,大口喘着,目光凶狠地瞪着唐慎钰,数次想要起来,却被皇后拼命按住。

    “阿弟,阿弟。”春愿帮忙按住宗吉,摩挲着阿弟的后背胳膊,实在没办法了,她只得说:“你这样子,大娘娘也不会走的安心哪。”

    听见大娘娘三字,宗吉忽然就静下来了。

    他瘫坐在地,头木然地转向蓬莱殿,望着黑乎乎的门,老半天怔怔地说:“阿姐,嫣儿,朕再也没有娘了。”说罢,宗吉泪流满面,哭的声音都嘶哑了,“我以后再也见不到娘了。”

    春愿听见这话,心里难受的紧,此刻的宗吉,不再是那个万人之上,只是个想要母亲的小孩,丢了妈妈的流浪小猫。

    孤零零的,很可怜。

    她没有过母亲,却有过小姐,曾经小姐走的时候,她就像宗吉这样,生命里突然缺失了一块,如同掉进冰天雪地里,再也感受不到太阳的热。

    春愿不想安慰他,什么天下有不散的筵席,又什么漫漫岁月可以治愈悲痛,伤就是伤,一旦烙在身上,很难除却,更难忘却。

    对于现在的阿弟,她要做的是陪伴。

    “你想哭,就哭。不要憋着。”

    宗吉放声痛哭,他一日一夜未眠,再加上本身就有病,忽然一口气没上来,软软晕过去……

    万首辅见状,一个健步冲过去,直接矮身跪下,将宗吉往自己背上扯,急道:“二位帮把手,搀一把陛下,老臣背他。”

    说着,万首辅朝殿门口侍立着的黄忠全喝道:“你还愣着做甚,宣太医哪!”

    黄忠全拍了下大腿,哎呦了声,跑过来:“太医一直偏殿候着,奴婢来帮您。”

    几人背着搀着皇帝,往偏殿去了。

    春愿原也要去的,蓦地发现胡太后怨愤又委屈地睃了眼宗吉,妇人脸上的脂粉被泪冲掉,红一行白一行的,头发没了一半,披散在背后,滑稽又可怜。

    只见胡太后气的浑身发抖,忽然朝蓬莱殿吐了口,咬牙切齿地骂:“你就算死了也不叫我好过,你看你把我儿子教唆成什么样了,竟对生母动起了刀子!我现在就说你了,你个淫.妇不修德行,兴庆殿连累的我儿病发吐血,你早该死了!”

    春愿见胡太后越骂越不像样子,忍不住说了几句:“母亲积些口德吧!这里人多口杂,万一传到陛下耳朵里,你另一半头发还要不要了?!大娘娘可是母后皇太后,且听闻当时陛下登基,母亲您只是太妃,还是大娘娘改了祖宗家法,让您做了这圣母皇太后。现在六部的官员可都在外头呢,您就不怕将来有人弹劾您对大行太后不敬?”

    说着,春愿招手将衔珠唤进来,让她搀扶胡太后去别院休息。

    胡太后气的指着春愿的脸骂,什么胳膊肘往外拐,又什么不懂规矩。不过胡太后到底还是怕宗吉,更怕地位不保,小声哭骂着离开了。

    看着胡太后远去的背影,春愿无奈地摇了下头,她捂住微微发痛的小腹,忙往唐慎钰那边走,朝前瞧去,慎钰此时仍跪在地上,双手捧着剑,怔怔地盯着手心的血,他明显是策马疾驰过来的,头发落了风尘,眼睛红肿,眸中的悲伤痛苦是遮掩不住的。

    “你的手怎么样了?”春愿跪到他身边,将那把剑扔远,定睛一瞧,他右手掌心有两道深深的伤痕,血正源源不绝往出冒。

    “你傻子吗?怎么敢空手抓剑!”春愿嗔怪了句,忙用帕子替他包扎,极力地控制情绪,最近发生的事太多了,可就算天塌下来了,她也不能哭、不能倒。春愿声音都抖了,柔声问:“疼么?”

    “不疼。”唐慎钰痛苦地紧抿住唇,然后强咧出个笑,他将大氅脱下来,披在女人身上,“你现在不能着风,要穿暖和些。”

    “我知道山上风大,穿的厚着呢。”

    春愿知道他丧亲,痛苦并不比宗吉轻,此刻也在强撑着。她往起搀他,哽咽道:“走,我带你去包扎一下。待会儿你靠着我,先休息一下。”

    “我没事,真的。”唐慎钰眼睛好像进沙子了,疼的眼泪都掉了,他晓得阿愿担心他,想陪着他渡过这段艰难的时间。“你别担心我,我没那么容易倒下去。”

    唐慎钰摩挲着女人的胳膊,柔声笑道:“你去陪陪陛下,多开解开解他,他年轻,不比我们这些粗人经历的生死多,肯定伤心坏了。如今大娘娘和瑞世子接连走了,怕是我这几天要忙的昏天黑地,估计照顾不到你,你务必要自己注意着些,药按时吃,别太过劳累,也千万别冻着了,知道么?”

    “好。”春愿抬手,替他抹去泪,又替他拂去头发上的微尘,朝偏殿那边看了眼,“那我去了,待会儿我让太医过来给你瞧瞧,照顾好自己啊。”

    “快去吧。”

    唐慎钰不舍地松开她的手,目送她离开,看她步履坚定地朝偏殿去了。

    他心里感慨,不经意间,当初那个跪在雪地里无助的小姑娘,竟成长了这么多。

    时间过得好快。

    唐慎钰起身,大步朝蓬莱殿行去,他总觉得不可思议,郭太后经历过几十年的大风大浪,怎会忽然自尽。

    他想看一眼尸体。

    这时,唐慎钰发现利叔招招手,立马从四面奔过来二十几个威武营卫军,将蓬莱殿团团围住,很明显了,不让任何人接近郭太后的尸身。

    唐慎钰心里狐疑更重了,他并没有横冲直撞,默默上前,撩起下摆,跪下诚心诚意地磕了三个响头。

    不论他们曾经在政事上的立场有多么敌对,之前又如何相互攻讦对方,都不妨碍他敬佩这位了不起的女人。

    在磕头的间隙,唐慎钰趁机往殿里看了眼,殿里烧了一半,地上还残留有水渍,郭太后的遗体平放在皇帝的大氅上,依稀能看见穿着大红的朝服,朝服烧毁的严重,尸身似乎还完整着……

    “好了,磕个头就下去吧。”夏如利过来搀扶起唐慎钰,摇头叹道:“按制,外臣是不能窥视大行太后的凤体,更何况……”夏如利哽咽了,“娘娘生前最注重仪容礼仪,现在如此难堪,哎,陛下早都下过令,让威武营的侍卫守住太后。唐子,利叔知道你有心了,回去吧,陛下如今心情不好,你也看见了,方才连首辅和公主都要斩的,更别提你了。”

    “嗯。”唐慎钰提袖拭泪,他知道利叔是极机敏细发之人,拿捏着分寸道:“记得初三那天,大娘娘还来府里探望我和公主,偏巧我们俩都身上不舒坦,昏睡过去,没能给她老人家磕个头,谢个恩。”

    话锋一转,唐慎钰苦闷叹道,“我实在不懂怎么会出这种事,利叔,您说是不是因为大娘娘那天和陛下吵了一架,一时没想开……”

    夏如利哀声道:“这谁能知道呢,我们做奴才的,可不敢窥伺非议天家哪。”

    唐慎钰知道利叔素来口风紧,他长叹了口气,将夏如利扯到一边,低声问:“到底因着查我家公主中毒的事,这才牵扯出了慈宁宫的李福总管。利叔,那几日陛下让您去查李福,您说那天大娘娘和陛下是不是因为李福的事而争吵?”

    夏如利摇头:“不清楚啊。如今大娘娘崩逝了,现在估计只有陛下才清楚,那天他们娘儿俩到底为什么吵。要不这样,你过后让公主旁敲侧击问问陛下,兴许就知道了。”

    唐慎钰拳头攥住,果然是御前历练了二十几年的老人儿了,这张嘴怕是灌了铁水,怎么都撬不开。你让我家公主去问,这不是把我俩往火坑里推么!

    他没表现出任何不满情绪,拳头痛苦地锤了下头,叹道:“我想多半和李福有关了,对了利叔,您不是前几日一直忙着审李福么,能不能让我看看他的卷宗?您放心,小侄发誓,绝不会告诉任何人,我就是想知道,李福到底和公主府上的邵俞勾结了什么?做了什么?这孙子有没有说对我不利的话。”

    夏如利佯装没听见,忽然指向殿门口守着的一个卫军,喝道:“你,就你,手腕上是不是带根红绳?要不要命了,现在什么时候,能见红的么!即刻取下!”

    说着,夏如利就气势汹汹地朝那卫军走去。

    唐慎钰见利叔要走,急忙拉住,哀求道:“叔,您就让我看一眼卷宗嘛,之前陛下本就怀疑我设圈套陷害裴肆,邵俞又说我和李福有来往,我是真怕那孙子说什么污蔑我的话,陛下恼恨了我。”

    “呵。”夏如利阴阳怪气一笑,斜眼看唐慎钰,“你怕什么,只要公主在,你就算骑在王母娘娘头上撒尿,陛下看在他姐的面儿上,也不会把你怎样。好了,我现在真的很忙,还要瞧瞧陛下去……”

    “利叔。”唐慎钰不依不饶地缠着。

    夏如利忽然扬手,打了下唐慎钰的头。

    “你!”唐慎钰惊得瞪大了眼,“你打我!?”

    “打你怎么了!”夏如利翻了脸,“你现在无官无职,也没和公主成婚,说白了就是一草民,是谁容许你闯到汉阳别宫的?又是谁给你的胆子抢陛下的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话里话外什么意思。”

    夏如利微昂起下巴,冷笑了声:“你不就是想说,是我承办了李福的案子,大娘娘和陛下因为那贱奴的卷宗争吵,导致太后想不开自尽的?我告诉你,大内的卷宗,只有陛下的旨意才能调阅,你要是想看,你现在就去去问陛下,他要是容许,您随便看。”

    唐慎钰陪着笑:“怎么说两句,您就恼了呢。我实是怕牵扯到公主,您没看见么,方才陛下都要……”

    “哼!”夏如利再次打断唐慎钰的话,朝偏殿那边瞪了眼,啐道:“我还不知道你们师徒怎么打算的?觉着现在大娘娘走了,他就能一个人说了算?这两天寸步不离地盯着陛下,还越权把六部官员和龙虎营的卫军调来了!他万潮想做什么,挟天子令诸侯?陛下还没容许他从邺陵回来呢!唐子,你把话带给万潮,老奴夏如利誓死守卫陛下,让万潮老儿别太越权越矩了,政令还得通过我们司礼监上报陛下,盖了大印才能发下去。裴肆死了,之前陛下让我暂时监督驭戎监,我现在就把威武营调来护着陛下,护着大行太后,你们有什么要说的!”

    唐慎钰忙道:“我们能有什么说的,实是……”

    “没有最好。”夏如利整了整衣襟,淡漠道:“我现在得赶紧置办棺椁和寿衣,大行太后总不能一直躺在地下。你要是没别的事,我就……”

    “瑞世子没了。”唐慎钰鼻头发酸,哽咽着说。

    “啊?”夏如利一脸的震惊,忙问:“什么时候的事?”

    “昨晚上。”唐慎钰低下头,却暗中观察着夏如利的一丝一毫细微表情,他抽泣道:“我昨晚去王府,给他磕了头,世子妃和孩子们哭的可怜……”

    “哎!”夏如利深深叹了口气,拱手朝长安的方向拜了拜,“他疾病缠身,还战战兢兢地接受宫里每月数次的“探视查访”,走了也好,也算解脱了。”

    唐慎钰悲痛万分,不动声色地试探:“瑞大哥生前和您关系不错,人都说落叶归根,他现在没了,也不知朝廷什么时候送他的棺椁回幽州。”

    夏如利摇头,“这我可就不知道喽。”

    唐慎钰双手抓住夏如利手,神情悲切,言辞恳切:“您到时候一定要帮他说句话啊,世子爷生前待我极好,为我的婚事操碎了心,我现在被陛下厌弃,实在御前插不上嘴,也不敢在恩师跟前提。”

    “那你就让我提?”

    夏如利甩开唐慎钰的手,尖刻道:“唐子,今儿咱们索性把话说清楚。之前我和老瑞关系不错,那也是因为小时候他在上书房当皇子伴读的时候,我伺候了他几日,再加上宫里也要派人不断地查看他的状况,这才走的近些。如今朝廷削藩的声音正大,我从去年夏天开始就已经躲着秦王府了,你现在让我替他说话,这不是毁我么。”

    唐慎钰忙道:“利叔啊……”

    “别叫利叔,叫掌印。”夏如利摆摆手,痛苦地别过脸,叹道:“唐子,你别怪我说话难听,人都是自私的,都要学会自保。瑞世子那里我怕是去不了了,回头你替我烧几炷香,也算全了我们相识一场了。好了,我得忙去了。”

    说罢这话,夏如利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