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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棠欲醉 第14节

    此刻出手,只会打草惊蛇,倒不如将计就计。

    岳栩毕恭毕敬,应了声“是”,又将宋令枝近日所为告知沈砚。

    “宋姑娘这几日未出临月阁,她的两个丫鬟也跟着侍立左右,并未出府。宋老夫人近来在物色新的夫子,也不常出门。那魏子渊倒是日日前往账房,听说是宋姑娘送去的。”

    不远处赌场前面,忽然的晃过一道颀长清秀的影子。

    岳栩将雪帽往下拽了拽,低声:“主子,前面就是魏子渊。”

    ……

    朔风凛凛,魏子渊一身墨绿织雨锦锦袍,面如白玉,身影颀长。

    油纸伞撑在手中,在他身侧,是一个醉醺醺的男子。男子喝得酩酊大醉,满嘴哈着酒气。

    正是先前在校场,押上青玉扳指那位。

    当时若非他,身后那些奴仆根本不可能将满身家底都押上,输了精光。

    男子伸手,欲搂过魏子渊肩头,称兄道弟。

    魏子渊灵巧躲过。

    男子长臂伸在半空,尴尬不已。他干笑两声,脸上隐隐有愠怒之色。

    “怎么,如今飞黄腾达了,就不认识我了?当初若非我,那群蠢货怎么可能……”

    魏子渊抬眸,伞下,凌厉一双眸子森寒缀着冷意。

    男子心下一惊,右眼皮狂跳不止,不寒而栗。疑惑数日不见,魏子渊怎的比先前看着愈加瘆人。

    想着赌场还欠了一屁股债,男子强装镇定,掩唇轻咳两声。

    先前那银钱魏子渊早就给了自己,可惜他这几日手气不行,连输了两三日,只能腆着脸再来寻魏子渊讨银子。

    长街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说话很是不便。

    男子朝魏子渊招手,示意他往偏僻小巷走。

    青石板路上白雪皑皑,落地无声。

    男子垂着手,脑袋耷拉:“我今儿来找你,实在是走投无路。”

    他晃晃手中的空钱袋,“你瞧,我没骗你罢?”

    魏子渊双目沉沉,并未有任何动作。

    男子喉结滚动,说话磕磕巴巴:“我也没想要多,你再给我一百两……不,五十两就好了。”

    他语气自然,“你跟着宋姑娘,赏银自然比我们这些二门的多得多,这五十两对你而言不算什么。再者,当初若非不是我,你也不会得到宋姑娘的赏识,更不会进临月阁做事。”

    思及宋令枝,男子脸上流露出几分贪婪之色。

    他是二门伺候的,平日鲜少有机会见着宋令枝。便是有,也只是遥遥一眼。

    然宋家嫡女果真好颜色,眉若秋山,眼如春波。当真这江南,再无人比她生得更标志了。

    思及此,男子忽的心生懊恼,当时若是在校场上的是自己,兴许自己也能在临月阁做事。

    日夜在宋令枝身边伺候不说,便是这银子,也无需看魏子渊的脸色。

    心下后悔不迭,待看向魏子渊时,口吻自然比不得先前。

    他不耐烦:“五十两银子,就当你借我,改日我定当连本带利还你。”

    男子胸有成竹,他这几日只是不走运才会输钱,待他大赢一把,定将银钱洒在魏子渊脸上,也好让他长长记性,怪只怪他今日有眼不识泰山。

    魏子渊不为所动,双目冷淡掠过男子一眼,转头就走。

    男子一惊,大步追上,右手刚碰到魏子渊肩膀,倏然“咔嚓”一声。

    魏子渊不知何时握住他手腕,只虚虚用力,男子腕骨应声而裂。

    他痛不欲生,疼得在地上打滚。

    小巷僻静,只有男子的哀嚎回荡,满地雪珠子翻滚。

    男子捂着手,痛苦不已,嘴上仍不忘骂骂咧咧:“你这个挨千刀的,我要、我要杀了你。”

    雪色茫茫,魏子渊懒得施舍眼神,撑着伞转身。

    蓦地,忽见一道亮光闪现,那男子袖中竟藏了匕首。

    刀刃锋利,直冲魏子渊而去。

    “你真当别人不知道你那些龌蹉事,不就爬上姓宋的床榻,怎么,宋家嫡女……”

    血珠四散。

    尖锐匕首直穿腹部,血溅当场。

    男子缓缓滑跪,双眼瞪圆,直挺挺跌落在地,他手上还握着匕首,鲜血滚烫,汩汩而流。

    魏子渊居高临下站在一旁,身姿挺立。

    指尖沾上少许血珠,魏子渊低眉,漫不经心自袖中掏出一方巾帕,轻拭指尖。

    雪势渐大。

    倏然,身后有脚步声响起。

    岳栩一身灰扑扑长袍,躬身请人:“魏公子,我家主子有请。”

    第10章 蠢笨

    说是冬日,临月阁却是暖如春阳。

    描金洋漆高几上设着炉瓶三事,宋令枝窝在临窗的贵妃榻上,看着下首的秋雁调香。

    松石绿猩猩毡帘掀起,白芷款步提裙,一进暖阁,幽香阵阵,沁人心脾。

    白芷忍俊不禁,笑睨秋雁一眼:“你倒好,自己躲在这偷懒,茶壶的水没了也不添。”

    秋雁不以为意,仗着宋令枝为自己做主,摇头晃脑,朝白芷做了个鬼脸。

    “那茶水自有小丫鬟添去,我这个……却是小丫鬟替不得的。”

    白芷好奇凑过去:“我倒要看看,你在倒腾些什么玩意儿?”

    瞧清秋雁手中的银丝盖玻璃小瓶,白芷面露诧异:“这是何物?这水怎的如此香?”

    瓶中所盛之物澄澈透明,凑近轻嗅,却有一股淡淡花香。

    白芷惊讶不已:“这是……茉莉?”

    宋令枝倚着青缎引枕,笑着点头。她抱着一个小巧鎏金珐琅小手炉:“你再试试旁的那瓶。”

    白芷闻言照做:“这是……梅香?”

    宋令枝轻笑颔首:“这是秋雁拿寒梅捻碎,又添了去岁谷雨收的雨水二钱,并沉香二钱,龙脑香三钱制成的。”

    白芷弯唇:“怪道是这花香,奴婢方才还想,寻常胭脂铺买的梅花香饼,都不如这。”

    秋雁轻哂:“那起子梅花香饼,怎好和我这相比。”

    盖子掀开,秋雁往衣袂倒出两三滴,她抬臂:“你再闻闻,往日买的梅花香饼,可有这花香?”

    白芷笑开怀:“那定是没有,且那香饼也熏不了衣裙,不似你这个好用。姑娘先前说送你去香料铺子,如今想来倒是没错。”

    秋雁捂嘴笑:“往日都是你常说我糊涂,今儿倒是轮着你了。这屋刚去了一个魏子渊,若我再去了,只你一人伺候姑娘,成什么样子?”

    话落,又抬首望十锦槅上的自鸣钟,秋雁诧异:“奇怪,素日这个时辰,魏子渊早回来了,怎么今儿还不见?”

    宋令枝闻言,也跟着往院子一望。

    红梅绽雪,三两小丫鬟在院子扫雪,独不见魏子渊。

    宋令枝轻声唤人:“找人去账房问问,别是出了什么事。”

    白芷福身应了声“是”。

    刚越过紫檀嵌玉插屏,忽听院外一阵玉佩叮当,靴履踏地。

    毡帘挽起,魏子渊仍是晌午出门之样,只手上多了一个油纸包。

    那油纸包自有白芷接了过去,魏子渊并不上前,只站在熏笼前,待一身寒气褪去,方挪步至宋令枝身前,垂手站着。

    宋令枝仍歪在贵妃榻上,声音懒懒:“怎的才回来,可是账房老掌柜留人……”

    一语未了,忽听屏风后的白芷捧来一物,那油纸包早被她解开了去,白芷特地寻来一菊花漆木捧盘,亲自端了那□□,递与宋令枝。

    白芷笑道:“前儿姑娘还说想吃,可巧今日就得了,这还热乎着呢。”

    秋雁笑着上前:“若说红烧兔肉,定是要城西的杨家铺子才好吃,别家的都不如他做得好。”

    魏子渊上前,在纸上写:是他家。

    宋令枝眼睛一亮,前儿在佛堂,她随口提过一句杨家铺子的红烧兔肉好吃,不想魏子渊还记着。

    那兔肉还热乎着,秋雁拿绿豆面子净手,亲自撕在盘中,递与宋令枝。

    说笑间,忽听院外的小丫鬟笑着进屋,说是老夫人那来客人了,叫宋令枝换了衣衫过去。

    白芷好奇:“究竟是什么客人,你倒是说了再去。”

    小丫鬟福身:“并不敢欺瞒白芷姐姐,我们也不知,只听二门那吵嚷着,说是……贺公子。”

    贺公子,贺鸣。

    宋令枝眼前一亮,当即丢开手中的兔腿,忙忙唤白芷为自己更衣梳妆。

    暖阁笑声依旧,只洋漆高几上的兔肉,再无人问津。

    秋雁捧着妆匣走出,见魏子渊还站着,遂道:“我和白芷姐姐陪姑娘去就是了,你留在这看着院子,省得那起子小丫鬟偷懒。”

    魏子渊不识得贺鸣,只问是何人。

    秋雁:“算来也是远亲。”她笑笑,“老夫人以前还玩笑说两家要做亲家,若是真成了,那他就该是我们姑爷了。”

    雪飘如絮,银霜满地。

    宋令枝倚在竹椅轿上,在一众奴仆婆子簇拥下,缓缓融入茫茫雪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