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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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庭仰一直到回家之前都是面无表情的,阴沉得有些吓人。

    他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不知缘由的,路似乎漫长许多。

    临到家前,庭仰站在原地停了半刻。

    等再次迈动脚步,脸上已经重新挂上了适合出现在初三少年脸上的表情。

    推开门,屋内黑漆漆的。

    庭仰毫不意外,放下手中的书包,以及路上买的熟菜。

    正准备回房,路过客厅时,看见餐桌上的花瓶里插着几支品相一般的玫瑰。

    那是庭仰用攒下的钱为庭若玫买的。

    只有当他抱着一小束玫瑰回家时,庭若玫才愿意多看他几眼,对他露出久违的笑容。

    笑容很浅,有淡淡的讽刺,却比歇斯底里的愤怒要好太多了。

    母亲已经很久不愿意与他说一个字了,有时他待在客厅,母亲甚至不会出来吃饭。

    虽说大悲大恸伤神劳心,但这种沉默的积郁同样让人担忧。

    “阿仰。”庭若玫出乎意料地开了门,“坐下来一起吃吧。”

    庭仰身体僵了一瞬,有些不可置信的喜悦,又明白这绝不是母亲与他和好的预兆。

    一块玻璃碎成了千万块碎片,就算你有耐心修修补补把它拼回原样,蛛网一样的裂痕也昭示着它一触即碎的真相。

    “好。”庭仰照例对庭若玫露出一个笑容,“妈,今天的菜是莲姨家新出的,你喜欢吗?喜欢的话我下次再买……”

    “还行吧。”庭若玫打断庭仰故作热络的聊天,她放下筷子,玲珑剔透的脸上荡出几分笑意,“阿仰,是不是快要家长会了?你这孩子也不知道提前和我说,我可得准备准备啊。”

    庭仰有些许迟疑,“对……这周三。”

    不知道是谁和庭若玫说的,本来他不打算将这件事告诉她。

    倒不是因为觉得母亲见不得人,只是她现在精神状况不太好,万一被其他人刺激到就遭了。

    庭仰的迟疑出于好心,但在庭若玫看来,这就是嫌弃她的身份。

    眨眼间,庭若玫就从微带着笑意的神情变成了阴沉的神色,她的疯癫只露出了一个苗头,就让庭仰无措起来。

    “妈,不是……”

    庭若玫用力摔了筷子和碗,筷子是木质的倒没什么事,瓷碗却直接四分五裂。

    “你是不是也和那些人一样觉得我下贱,觉得我脏?”

    庭若玫语速极快,走到庭仰面前掐住了他的脖子,面目狰狞。

    “你是不是觉得有我这样的妈很丢人?你觉得丢人我偏要去,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妈是我,是庭若玫,是那个小三!”

    庭若玫力气不算大,但被人掐着脖子的感觉不好受。

    呼吸开始不畅,庭仰不躲不闪,平静的目光直视庭若玫。

    好像在一瞬间放下了什么。

    “妈,就算我说一万次我爱你,你也还是不会相信。”庭仰的语气带着些许自嘲,“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一遍遍问我呢?”

    没什么语调起伏的一句话却像火一样滚烫。

    庭若玫像是被这句话烫到了,猝然收回自己的手,染着艳红蔻丹的十指指甲沾了血一般。

    这句话让庭若玫的眼神有片刻清明。

    清醒的感受并不好,这样会让你直观地感受到,你已经与自己的儿子走向了决裂,与陌路只有一步之遥。

    成为一个疯子,你可以肆无忌惮宣泄自己的不满。

    成为一个正常人,却要被各种伦理条例束缚。

    庭若玫红唇微张,在说话的前一刻目光却扫到了什么。

    她眼神里带了点慌张,迅速拉起庭仰的袖子,露出他的胳膊。

    雪白的胳膊上满是淤青,青青紫紫的於伤触目惊心,有些地方还有刚结痂没好全的裂口,褐色的伤痕像蜈蚣一样。

    庭若玫嗓音颤抖,“这是怎么回事?”

    庭仰笑了笑,没有什么抱怨的意味,平铺直叙地陈述事实:“妈,我在学校被人欺负了。”

    庭若玫感觉自己呼吸不上来,她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头胀欲裂,汗水顺着皮肤滑到地上。

    庭仰要来扶起她,也被她推开了。

    不对,不对,不对。

    记忆里雪白的刀口闪着森冷的白光,像手术室冷白的灯亮,像冬天冰冷的白日光,亦或者寒夜露水反射的晶莹。

    冰冷,毫无生气。

    那些伤口,是她,一刀刀划上去的。

    是她在无数个梦魇缠身的夜晚,崩溃着一刀刀划上去的。

    如果庭仰躲开了刀尖,她就将刀尖移向自己的手臂。

    尽管是在失去理智的状况下,她依旧知道如何用庭仰对她的爱做威胁。

    庭若玫捂着耳朵恸哭着,泪水滴在地板的尘灰上,晕出一朵朵灰色的花。

    “对不起阿仰,对不起对不起……阿仰,我……”

    庭若玫想说她爱他,可是话到嘴边却始终说不出口。

    最后“我爱你”这三个字,也只能在喉头停留片刻,转瞬变成了一句回避的“你放心,我不去你的家长会了。”

    庭仰一点也不在意,他轻轻拍着庭若玫的背,语气很温柔:“没事的,妈妈,我不会在意的。”

    我不会在意的,因为这不是你第一次向我道歉,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向我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