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

    走过一条无人的街道,身后人的电话铃声响起,接起,只是“嗯嗯”地应着便挂掉了。

    “妈妈说让你早点回家学习,你高三了。”

    我的脚尖上扬,踢起一个小雪堆,晶莹的雪花从下水道的缝隙滑落,马上消逝不见。

    “哦。她…她只是不想我和你在一起。”

    “妈妈是为你好。”

    我再忍不住了,心火燃起,转过身朝他大喊:“你也不想,你也不想!对不对?”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我去买点感冒药。”说完便要走进旁边的一家药店。

    我双手紧紧地抓住他的小臂,挡住他的去路,抬起下巴,眼神像一把锋利的匕首一样剜过去,问他:“哥,所以你也觉得我有病是不是?”

    有什么冷凉的东西从我的脸颊划过,我不知道那是雪还是泪,大概是雪,我没有哭,因为我的声音是极冷静的。

    “你跟他们一样都觉得我不正常?”

    “我又没有杀人放火,我只是喜欢我的哥哥,到底有什么错?”

    “为什么所有人都要像看一个精神病一样看待我?”

    他把我额前的碎发捋在耳后,又拂去溶化在睫毛上的雪水。

    “哥哥没有觉得你不正常,可能是因为年纪太小,把对我的感情当作男女之情,等以后谈了恋爱就懂了。”

    我急道:“我马上十八岁了,我知道什么是爱情,什么是亲情。我就是喜欢你,就是爱你,所以爸爸妈妈也知道,所以他们把我送进精神病院。你也知道,所以我住院的时候你一次也没来过!”

    “但是你现在怎么又不敢承认?”我身心俱疲,脑子嗡嗡地,借着糊涂把话一股脑儿地全吐出来,颇有一番要撕破脸皮的架势。

    可架子还没摆够,下一秒我就因为脑供血不足险些晕倒在街上,吴斯宥及时抱住我,生气地质问我:“你不是说你没事吗?能不能别这样糟践自己身体?”

    他灵巧地转过身,把我放在他的脊背上,我意识还算清醒,胳膊就势攀住他的脖子,可是没什么力气,只能虚虚地搭在肩上。

    刚才的怒火仿佛一下被皑皑大雪浇灭,我像小猫一样柔若无骨地趴在哥哥的背上。听着他说落我,觉得委屈极了,人在病中,不免有些脆弱和矫情,我无声地落下泪,灼热的泪水从我的泪腺流出垂直渗进他的卫衣领子,不一会儿,灰色的布料被洇出几个硬币大小的圆形湿晕,再一会儿,他白皙的侧颈也变得湿答答。

    他只好笨拙地安慰我:“别哭了,马上到家了。”

    我便不哭了,用尽仅剩的一丁点儿气力去靠近他。冰冷的脸颊贴上他的侧颈,甫一贴近他便被冰得打了个冷战,可是也没说什么。于是我大着胆子去汲取更多的温暖,脖颈相贴,跳动的脉搏同频共振,我感受着生命最原始的力量,心里才算是又活过来了。

    醒过来时已经躺在卧室的床上了,看我睁开眼,哥哥走过来手背贴上我的额头,“烧退了。”

    又递给我水杯和药,干涩的喉咙隐隐作痛,但我管不了那么多,我挣扎着坐起来,急切地吞下药片,急切地抓住他想要逃走的手,急切地开口:“可是哥,我真的爱你。”

    我真的爱你,你别想逃避,你别想不承认。

    他放下杯子,拉过一把椅子坐在我面前,静静地看着我,过了一会,突然开口,语气恳切近乎慈悲:“我知道,可就算这是爱又能说明什么呢?

    你很漂亮,很聪明,从这里走出去,天高海阔,要什么样的人你没有呢?你可以爱上千千万万的人,但唯独不该是我,世间没有这样的道理。

    就像你喝不惯美式一样,苦的东西永远是苦的,往里加糖加奶也好,再多的矫饰都改变不了本色。

    你是被爸爸妈妈宠大的,难道现在要为了所谓的爱情放弃他们的爱吗?爱情真的伟大到让你走上一条不归路吗?

    你马上十八岁了,应该在成人礼上穿着公主裙接受所有人的祝福,再谈一场轻松成熟的恋爱。

    总之,爱情也好,人生也罢,我不希望你吃到苦,你要漂漂亮亮地长大,再回头看的时候,我永远是那个爱你的哥哥。”

    不愧是考上TOP学校的我的哥哥,蛇打七寸,他最知道怎样拿捏我的软肋了。

    我可以罔顾人伦抛却尊严对我的哥哥死缠烂打,却不能伤害生我养我爱我的父母。贪欲太重没有好结果,父母的爱和哥哥的爱我注定只能得到一样。

    可是,即使我不能从他那里得到爱,我也不能不爱他。也好,哥哥,就让我们做一辈子相知相依的兄妹吧。

    爸爸妈妈回来了,站在我的房间门口,草木皆兵似的,我感觉有些好笑。

    “杳杳发烧了,刚刚吃了药。”

    “可能是今天受凉了,好点了吗?要去医院吗?”

    我摇摇头。

    就着说话的功夫,他起身,走出房间,“让她休息吧。”

    “好,杳杳,那你早点睡,半夜不舒服就叫我和你妈妈。”

    关灯前,他远远地望了我一眼,隔着床,隔着如昼的灯光,隔着我们的母亲父亲,隔着兄妹的称呼,骨肉的羁绊,相似的面容……这些东西虽好,让他抛不下我,我离不了他,但也从此把我钉在这了,像被锁在绮丽琥珀里的昆虫标本,虽然被他戴在最靠近心脏的位置,却是遗体残骸,永远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