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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青梅记 第76节

    “原来太后也知道,逆鳞触不得,触一下就会忍不住要杀人。那你为何要肆无忌惮地来触碰我的?你是觉得我不敢和你翻脸?还是没有实力与你翻脸啊?”贺砺抬起脸来,面无表情地看向太后。

    “贺砺,你是不是忘了,你姓贺!”太后沙哑着嗓音道。

    “那又怎样?我姓贺,与你一个姓,就得无条件地服从你帮你站你这头?你能给我什么?四千户食实封?呵!”贺砺讽笑一声,“人生至此,你觉着,我还会贪慕这点荣华富贵么?”

    太后瞧着他,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般,不说话。

    贺砺侧过身子,胳膊撑在腿上,低声道:“你道我明知是秦衍对付我的计策,为何还要特意亲自去幽州一趟?我就是为了让鱼俊义看到,你和圣上都给不了他的东西,我能给,而且有这个实力和度量给。我想要什么他很清楚,他会帮我。我什么都不需要你为我做,你只要不挡我的道,继续充当慈祥的长辈,我们就还是和和气气的姑侄。在不触犯我自身利益的情况下,能帮的,我还是会帮你。可若你觉着贺家平反全是你的功劳,我有今天也全拜你所赐,非要来拿捏我……”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你知道么,比起表哥,我一直都更喜欢李瑕那孩子。”

    太后瞳孔一缩,嘴唇绷紧,指甲不自觉地掐入掌心。

    贺砺点到即止,坐直身子道:“过两日我要去孟家送纳征礼了,姑母对孟家七娘应该还是满意的吧,不准备给我添上一两样聘礼么?”

    太后沉默地望着他,抬手从髻上拔下一支镶珠点翠金花卉双凤钗,递给贺砺。

    贺砺伸手接了,行礼道:“多谢姑母慈爱。今日姑母劳累了,侄儿不多打扰,先行告退。”

    太后看着他挺拔的背影从容地消失在殿外,身子一歪,脱力地倚在了案上。

    接下来几天,贺砺没急着去看孟允棠,留在府中处理了一下堆积下来的事务,准备纳征礼。

    朝中吵了一个多月,明里暗里各方较量,最后到底还是鱼俊义这方占了上风,尹柏中成功继任幽州大都督。

    第二天,贺砺这检校右威卫大将军前面的检校二字也去掉了。

    何为检校,临时充任是也。

    一转正,贺砺就着鹿闻笙与戚阔充当函使与副函使,带着通婚书到孟家送纳征礼去。

    两人穿着锦衣华服,骑着不着鞍辔的骏马,后头跟着人力轿子,轿中不坐人,放的是装着通婚书的楠木礼函。

    轿子后头是十八车绫罗绸缎,十八车成箱的铜钱,二十八抬金银首饰,后头还跟着数不清的猪羊牲畜,野味猎物,点心水果,米面粮油等纳征必备之物。

    队伍之长,前头函使副函使都进了长兴坊的坊门了,后面队伍的尾巴还没从卫国公府的乌头门内出来。

    百姓们沿路围观,议论纷纷,都为这盛大奢华的纳征礼咋舌。

    杨夫人带着杨四郎走亲戚,半路被卫国公府的纳征礼队伍所阻,便停下来与路人一道看热闹。

    “天爷啊,这衣料铜钱都用骡车运了,从来也只见过十里红妆,未曾见过这十里纳征的,谁家女儿这般福气啊?”杨夫人站在路旁啧啧道。

    “长兴坊孟家的女儿,听说还是和离过的。你说人家这是什么命啊,父亲也不是什么高官达贵,和离不到一年,转头就嫁卫国公。你说这样的小门小户,男儿要发达有多不易,可女儿呢,一朝高嫁,便什么都有了。怪不得现在当父母的,都不重生男重生女了。”身旁妇人不无艳羡地酸道。

    杨夫人已经什么都听不清了,只觉得脑瓜子里嗡嗡的……长兴坊孟家女,和离不到一年的,该不是那孟允棠?

    天爷啊,她都做了什么?她居然替她儿子退了与孟家次女的婚事!这、这可怎么办呐?

    杨夫人一时之间受不得这刺激,两眼一闭,当场昏了过去。

    路上众人是瞧了热闹,可把周氏给忙坏了。孟家院子本就不大,贺砺送来这么多纳征礼,几乎要将整个庭院塞满,尤其是那么些猪羊,在院子里跑来拱去咩咩麻麻的,几乎要把人吵疯了。

    不过忙乱归忙乱,她心里却是安定的。越把纳征当回事,就证明他心里越在意彤娘。只要彤娘能过得好,当爷娘的怎样都无所谓。

    孟扶楹收了通婚书,笔走龙蛇,当即写下答婚书一封,交给两位函使,又好生招待两人吃了顿午饭,才放两人回去。

    孟础润蹲在前院的廊下,看着府里下人在阿娘的指挥下忙碌而不失条理地搬着贺砺送来的纳征礼,心里空落落的。

    虽然爷娘一再说阿姐是自愿嫁给贺砺的,阿姐自己也这么说,可不自愿又能怎样呢?

    便是自愿,谁能保证贺砺一辈子对阿姐好呢?他位高权重,又这般年轻,浮世繁华,软红勾人,他再爱阿姐,又能爱多久呢?

    他气馁又失落,烦恼地用手揪着头发,一筹莫展。

    到了晚间,大家用过晚饭之后,周氏终于得了些空闲,来到孟允棠房中,见下午搬来的箱笼还好好地堆在墙角,好似没人动过的模样,便坐到床沿上,轻声问孟允棠:“怎么不打开箱笼看看贺六郎都送了些什么给你呢?不开心吗?”

    她不问还好,一问孟允棠又要哭了,哽咽道:“阿娘,我的额头怎么办?这么丑的疤,还能养好吗?”

    “能养好,现在是新疤,看上去明显些,待时日久了,它自己慢慢收缩平滑,就看不大出来了。”周氏揽着她安慰道。

    “那没养好的时候我该怎么出去见人呢?花钿也贴不到那个地方去。呜呜,阿娘,我破相了,贺六郎会不会嫌弃我?”孟允棠哭道。

    “不会,那日他来看你,已经看到你额头上的伤口了,若是他嫌弃,又岂会送这么多的纳征礼来。再说他不是派人送了上好的膏子来吗,你坚持抹着,定有效用。快别哭了,知道的是你在哭伤疤,不知道还以为你舍不得阿娘不愿出嫁了呢。”周氏打趣道。

    孟允棠忍不住噗嗤一声,又哭又笑,埋怨道:“阿娘你怎么这样坏,人家正难受呢,你还逗人笑。”

    周氏捧着她的脸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道:“我女儿生得这般如花似玉,那道小小的疤算什么?有个词叫做瑕不掩瑜,说得就是这个道理,明白么?”

    孟允棠点点头,嗡着鼻子“嗯”了一声。

    母女俩互相依偎着,周氏道:“纳征过后,便该请期了,也不知贺六郎要将婚期定在何时?最好是定在九月,秋高气爽,好办事。”

    “那待他来时,你同他说。”孟允棠想着自己三月才从晏家回来,九月居然又要出嫁了,真是世事无常,而在事情未发生之前,你是丝毫也预料不到的。

    “只怕他不肯,迫不及待要将你从爷娘身边抢走。”周氏气闷道。

    孟允棠又羞又想笑,道:“那……抢走就抢走吧,反正嫁过去了也无公婆管束,他定然也不会拦着不让我回家,离得这般近,我便是天天回家一趟也无妨的。”

    周氏笑着嗔怪道:“与你玩笑罢了,哪有出嫁女天天往娘家跑的,便是离得近也不成。嫁过去后,虽无公婆管束,也不可太过放肆,自己的分内之事,要一丝不苟地做好的。”

    “我知道了,阿娘。”孟允棠将头靠在周氏肩上。

    母女俩絮絮地说了一会儿话,周氏便开始哈欠连连,孟允棠知道她是白天累着了,便忙催她回去睡觉。

    周氏离开后,孟允棠忍不住下了床走到妆台前坐下,拿出一柄手持镜来仔细看自己额头上那道疤。

    这时窗下突然传来咔哒一声,她扭头一看,却是贺砺从窗外探进半个身子来,将一只精致的小果篮放在窗下坐床的几案上,看见她坐在妆台前,正冲她笑呢。

    第67章

    孟允棠见是他, 呆了呆,忙背过身去,伸手掩住额头, 说:“白天不是刚纳征么?你怎么来了?”

    “还没大婚呢就不想见我了?”贺砺翻窗进来,“做什么呢?背对着我作甚?”

    “你别过来, 我……我头上有个大疤,好难看。”她低着头着急又委屈道。

    “我看看。”贺砺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将人圈进怀中,就去扯她捂额头的手。

    “不要,你不许看。”孟允棠不肯, 扭身躲着,快急哭了。

    贺砺就松了手,道:“好, 我不看, 那到底是多大的疤?有我这条大吗?”

    孟允棠捂着额头抬眸看去, 见他指着自己左脸靠近下颌线的地方。

    那处一片平滑。

    “你那儿根本没疤。”孟允棠道。

    “你再细看看,四年前在战场上, 不知何处射出一支冷箭,就擦着我的脸飞过去, 留下一道半指长的伤口,就在这儿。”他将脸凑近。

    孟允棠左看右看,一点都看不出来。

    “我看不到。”她道。

    “许是此间灯光不好,白天细看还是能看到的。”贺砺道。

    孟允棠回想一番, 自他回来她与他见了那么多面, 抱过亲过耳鬓厮磨过,都没注意到他那有道半指长的疤。

    她心里燃起希望, 问:“真的能长得那么好吗?”

    “自然,我那时还没药膏涂,你现在有药膏涂着,必然很快就长好了。”贺砺道。

    孟允棠心里松了口气,“哦”了一声。

    贺砺又去拉她手,道:“给我看看。”

    这次孟允棠就没拒绝。

    她额上那个伤口刚长好脱了痂,留下一道半个指面大的粉粉的疤痕。

    “像片花瓣似的,不难看。”他道。

    “尽哄我,都破了相了,还说不难看。没长好之前我可怎么出去见人啊?”孟允棠低了头,难过道。

    贺砺伸手到腰间掏荷包。

    孟允棠这才发现他今天戴了她送他的那枚荷包。

    他从荷包中掏出一条金项链,正中间是一只雕刻栩栩如生的鸾鸟,鸟嘴里衔着一朵金铃兰,金铃兰下面缀着一颗晶莹剔透的水滴状红宝石。

    鸾鸟两侧间隔一段距离,各有两只较小的金燕子,燕子嘴里也衔着小朵铃兰,缀着相对较小的水滴状红宝石。

    他让孟允棠转过身去面朝着铜镜,在她身后将那条项链围上她的额头。

    金雕的鸾鸟刚好遮住她额上那块疤,水滴状的红宝石鲜艳夺目地悬在她眉心上方,轻轻晃动,比花钿灵动多了。

    孟允棠又惊又喜:“还能这样戴?”

    贺砺看着镜中的她,道:“首饰怎么戴不是戴?喜欢么?”

    孟允棠不假思索:“喜欢。”

    贺砺将项链放进她手中,复又搂着她道:“那我叫匠人多打些这样的额饰,在你伤疤没长好之前,我们一天换一条,天天不重样好不好?”

    “好。”孟允棠笑着道,笼罩在她心头的名叫破相的阴云此刻完全消散了。

    “那两名宫女,我已经处置了。”贺砺垂眸,习惯性地揉捏着她软绵绵的手,“太后以后也不会再动你半根毫毛。”

    孟允棠没问他怎么处置的,只低低“嗯”了一声。她觉得以后她也应该这样,不要去问经过和细节,知道结果就好了,这有利于她与他和谐相处。

    “临锋哥哥,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在太后面前犯倔,自己受苦不说,最后还是要靠你收拾烂摊子。”孟允棠郁郁道。

    “不会。这次说起来是我连累了你,我去幽州办事,没遂太后与圣上的意,她将气撒在了你身上,目的是敲打我。所以说,不管你那天有没有在太后面前犯倔,这一顿敲打,都是免不了的。你别怕,日后你想去见她就去见,不想见就不见,有我在,她不能拿你怎样。”说到此处,他声音转冷:“至于燕王妃母女,待我腾出手来,好好给她们一点颜色瞧瞧。”

    “罢了,不过是些寻常口角。那和静县主就是看不惯我穿得好看,以后我天天打扮好看,气死她!”孟允棠气鼓鼓道。

    贺砺忍不住笑道:“好,那就留着,给你气死用。”

    孟允棠乐不可支。

    这时外头隐隐传来禾善的笑声,孟允棠一惊,忙站起来要推贺砺去躲起来,贺砺不肯,懒洋洋道:“都要成亲了,躲什么躲?”

    就这么一耽搁,两个丫鬟就端着布帕澡豆等物进了房门,抬眸见有男人在,吃了一惊。

    孟允棠小脸通红。

    两个丫鬟也有些尴尬,禾善期期艾艾地问:“娘子,那……现在还沐浴吗?”

    “沐浴呢。”孟允棠目光飘向贺砺,道:“要、要不你就先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