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小孩嗓子里积蓄的磅礴哭声,瞬时被掐断,他畏畏缩缩地往大人身后躲。

    周进凑过去,低头在他耳边停留,似乎说了什么。

    小孩抽噎着,泪眼巴巴地问:“真的?”

    周进微微扯起唇角:“嗯。不骗人。”

    好神奇。

    那样野性的一张脸,笑起来却像是人间四月天的春风,直柔到了人心底。

    小孩儿松开狗尾巴,抹了把眼泪:“那卖吧。”

    女人在旁边看着,惊讶极了。

    之前闲聊就听邻居说过,如果要卖狗,家里小孩不让,就让周进来收狗。

    说是周进有办法让家里小孩儿不哭不闹。

    这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真奇了怪了。

    周进站起身:“姐,两百五,行不。”

    女人嗐了一声:“再加点嘛。”

    小狗似乎也知道自己要被卖了,哀伤地耸拉着眼皮,也不挣扎。

    周进看了它一眼:“三百。”

    这三百,买断的是小狗对这个家的感情,值得。

    女人眼珠子一转,笑着拍板:“成!我这狗肉质肯定好,劲儿道,家里娃每天都牵它出去遛的……”

    絮絮叨叨的一些话,周进只当没听见。

    他单手提溜着狗的后脖颈,几十斤的狗,却被他那么轻巧地,整只抡了起来。那双犀利的眼睛,把这小东西从头到尾都扫视了一遍。

    这间隙,女人打眼望见巷口一道身影,突然压低声八卦说:

    “诶你知道那个沈家吗,就当年在本地最有钱的那户人家,咱镇上通往大城里的马路,都是他家捐钱给修的……”

    周进含糊地嗯了声。

    女人:“听说他家破产了,前几天我看见沈家大儿子、沈书黎回来了,一条腿都被追债的人打残了,可惨得嘞!”

    周进没吱声,干着活儿安静地听着。

    女人:“沈书黎这孩子,以前看着性格还好,挺招人喜欢的,但这次回来,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周进顿了下,从三轮车上拿过一个笼子,把狗关了进去:“哪儿不一样。”

    有人接茬,女人就来劲儿:“现在破产了,反而比以前更高傲,那眼睛都是长头顶上的,回镇上这么久了,也不说过来跟咱们这些老邻居,打个招呼啥的……”

    女人啧了声,又说:“这样也好,万一他上门借钱呢。谁知道他还不还得起,从小娇生惯养,没吃过苦,说不定借钱还不上会赖皮。”

    周进冷不丁接了句:“他不是那种人。”

    女人嗐了声:“谁知道呢。”

    此时,街道另一头——

    沈书黎从外面回来,正要踏进自家的门,扭头就看见了这一幕卖狗现场。

    那个烈阳般野性的男人,单手就拎起了小狗。

    沈书黎微不可见地蹙了下眉。

    粗鲁。

    跟在他身边的张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乐呵了起来:

    “嘿你说巧不巧,那边那个,就是托我来跟你说亲的男人。”

    “他叫周进,家里人口简单,只有个爷爷,父母都不在了。是个人老实,心眼好,就是木讷了点。”

    张婶觑着他,小心翼翼地:“给他个机会,你俩相处试试吧?”

    原来这才是张婶跟了他一路的目的。

    沈书黎静默片刻,淡淡道:“如果他有更拿得出手的优点,您就不会只说他老实人好。”

    在这种小城镇的相亲市场上,媒人会首先摆出对方最拿得出手的条件,像是给猪肉标上斤量价格一样,给人也贴上他最体面的标签。

    比如对方是个大学生,媒人介绍时,首先就会说他高学历,有文化。

    比如对方有车有房,工作不错,就会着重强调经济条件好。

    这些硬核的都拿不出手的话,能说会道也算优点,就会说他性格非常好。

    以上几点都没有,人特别一般,那才说人老实。

    老实,勉强也算是个大多数不出色男性通用的优点。

    但他沈书黎的男人,只有老实?

    那远远不够看。

    哪怕现在他瘸了,宁愿孤寡一辈子,也绝不将就。

    张婶听尴尬地搓了搓手,找补说:

    “那个,他家里有点田地在种着,目前就是在镇上收狗,再转卖给狗肉店,维持基本生活还是可以的……”

    “这人也挺会处事儿的,他怕贸然上门,打扰了你,这才巴巴地求着我,先来跟你打声招呼……”

    她没说的是,周进的爷爷有只眼睛是瞎的,家里住的是那种土房子,还吃着国家的低保。

    而且很穷,穷得都只能住在半田野的荒芜小村里。

    沈书黎收回目光,跛着脚进了老宅:“狗贩子很光荣吗。”

    他语气平淡,却透着几分高高在上,似反问又似质问,让人难堪。

    张婶跟在他身后,脸上挂不住了,说话就难免有点阴阳怪气:“但你不是家里破产了吗,欠着那么多债都没还上,你腿还瘸了……”

    “孩儿啊,你现在是个残疾人,可比不得以前嘞,心比天高有什么用,能找到个不嫌弃你的人,搭伙过日子就不错了。”

    沈书黎脚步顿住,回头不深不浅地看了她一眼。

    那目光清泠泠地,像是深秋早晨下的一场霜,除了死寂,什么情绪也叫人看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