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芦洲

    在净山门的叁个月弟子特训转瞬即逝,月月头名的雷问心大小姐却不着急回家。

    第一是张洄淮明确写信告诉她,他应该不来接她。师兄不来接,那应该是阿山和阿海来迎接她。那不用着急。

    张洄淮赶走唐道渠后就回去了,他是九雷岛的大师兄,年底的新弟子招募需要他回去忙。两个月里,问心和张洄淮写了几十封信件,几乎是刚收到信就开始写信。

    问心这边能碎碎念的东西可太多了,张洄淮在信中多半是交代一下九雷岛的情况,他在调查左舵主贝珍和右舵主王奇水的喜好。雷坚白脑子里就没有让问心继承九雷岛这个概念,但如果能争取这二人的支持,这个固执的爹极大可能就会动摇。

    问心很想告诉他,她觉得压力很大,一想到她将来要继承管理那么大个九雷岛,就情不自禁地焦虑。虽然现在八字都没一撇,她还是有些逃避这个责任。说不定,爹娘没那么封建呢。问心还是不死心。

    但除了焦虑之外,问心又有些兴奋,毕竟哥哥老是干些脑子不好使的事,说话的时候也猪头猪脑的,她雷问心继承九雷岛怎么也能比哥哥强。要是把哥哥比下去,爹的表情不知道该怎么样精彩。

    问心纠结,但她还是个小姑娘。第二个不着急回家的理由,就是她要去陆之芳和陆梅清的老家葫芦洲玩了!雷问心今年十七岁,从来没有去同龄女孩子的家里做过客!

    问心和燕山景离别的伤感在和芳芳梅清赶往葫芦洲的路途中姗姗来迟,她走过下山的路,就想起上山的路,想起宽容的燕姐姐,又想起她还没和燕姐姐告别,心里泛出浓浓的后悔。

    可她没伤感一会,她就在山下集市见到了抓着两个兔子笼的燕姐姐。

    燕山景摸了摸问心的脸:“小傻妞,这就回去啦。”

    问心扭着:“才不是小傻妞。”

    燕山景顺手给问心编了个小辫:“小心心,有空来看我。我懒得再出远门了。”

    问心脱口而出:“以后来看你,我说不定就是九雷岛岛主了!”

    “呦,这么大的志向。好呀好呀,等着问心大女侠来看我。我回去了啊。”

    问心捋着燕山景扎的小辫,眼睛水汪汪地瞅着燕姐姐,燕山景背着手:“我最不擅长告别了……我给你说个八卦吧,我南疆老家的娃娃亲未婚夫要来山上找我了。我没见过他,他要是长得好看呢,我就带他去九雷岛玩,要是长得丑,就算了。”

    问心连连点头,燕山景都没忍住把她的脸一顿搓:“我的小傻妞啊——你是我见过最可爱的小女孩,和我一起向天祝祷姓姬的小子是个漂亮人吧。”

    问心想,姓鸡的话,可能不会很俊。而且有关未婚夫的话题,问心都没有好印象。问心不自觉就想象出一个嘴凸眼小的男人,就像公鸡一样。

    问心在梅清的家里看到鸡笼都不自觉会想起燕山景的娃娃亲,她正浮想联翩,梅清却手起刀落,开始烧开水拔鸡毛,准备给问心弄锅腌笋鸡汤。

    梅清和芳芳是堂姐妹,两个人并不住在一块。梅清的家境一览无余,几间屋子,几个鸡笼,还有一对热情的父母。梅清课业成绩很不错,她顺利通过了新弟子考核,她目前的志向是成为冷督学那样的人。问心坐在小板凳上剥毛豆,两个人都在等芳芳来。

    芳芳家境好得多,镇上最大的房子就是她家的。

    梅清提起来却直撇嘴:“大伯净挣昧良心的钱,霸占了陆家所有的家业。可是他贪心不足蛇吞象,居然做柳霏散的生意,前几年遭苦主打死了。她哥哥正经经商,常常往返于南理城和葫芦洲。不过生意不好做,家里房子虽然大,佣人多,家底却也快空了。她娘完全不懂怎么管家,却很懂得享受,明明没钱,可还是请了一堆佣人。佣人的工资拖着不发,又走不掉,就在家里欺负人。最好欺负的不就是芳芳吗?芳芳有段时间老来我们家住,她没办法。”

    “不过芳芳心软,她舍不得弟弟妹妹,所以住一段时间就回去照管弟妹,课业就落下了。芳芳很少哭的,但是我去报名净山门弟子的时候,她哭了,她也想试试。那阵子她大哥刚好在家,不忍心妹妹这么苦,就让她和我一起去净山门了。我刚开始看你什么都不懂,老是麻烦芳芳,芳芳又习惯了照顾人,我不忍心她到了山上还被人使唤,所以才对你凶的。你别怪我……”

    问心听了都有些发呆:“我早就不怪你啦。可是芳芳没有通过新弟子考核,她以后不能待在净山门了……”

    芳芳的剑术和剑道论理都很弱,在实地勘测这一科上也不占便宜,几乎门门都垫底。问心开口求情,她也留不下来的。净山门的考核规则几十年如一,姜岭掌门铁面无私,没法商量。

    芳芳以后怎么办呢?

    夜晚,芳芳终于从家里溜出来,叁个人汇合正商量着玩什么。可芳芳很不好意思似的,她说她哥哥陆之远在葫芦洲收莲藕,她要去帮忙。梅清便提出,正好可以去葫芦洲划船,逮萤火虫。

    现在是起莲藕的时节了,船只很多,梅清是划船好手,问心正要登船,却被芳芳叫住了。原来陆之远听说问心是九雷岛的大小姐,便想见一见。

    问心不明白她有什么好见的,但既然是芳芳的哥哥,她也就没有推辞。陆之远和陆之芳长得很像,眉宇间都有亲和力。平心而论,陆之远是个好看的人。

    陆之远的岁数和身形和张洄淮相仿,都是二十岁左右,也都身形俊逸,问心一见到他就觉得亲切,也就愿意多交谈几句。

    陆之远谦恭有礼,他向问心行礼:“大小姐,初次见面,却有事情相求,在下也不知该怎么开口。”

    梅清看了眼芳芳,芳芳低着头啜泣:“都是我没用。”

    问心懵懵的:“怎么啦?”

    “在下希望大小姐可以带芳芳走,不用给她什么,让她做个小侍女、小厨子,都比待在家里好。她没有能力留在净山门,但是要是一直在葫芦洲,我做生意不怎么在家,她一不留神就可能被说亲说出去了。娘和族老都糊涂固执,不远离家乡是不行的……”

    问心连忙摆手:“这算什么!好说!我们九雷岛也要招募新弟子啦,但是九雷岛门槛有点高,可芳芳在净山门学习过,不算没有基础,跟我走吧!”

    陆之远从袖中拿出一个长条匣子:“一点薄礼,希望大小姐不要嫌弃。”

    问心推辞不过陆之远,只能收下,到了船上打开看,才发现是个玉如意,规模虽小,质地却好。

    问心开导芳芳:“你哥哥很疼你呢,拿出这么好的礼物给我,肯定希望我好好照顾你。”

    梅清若有所思,她捏了捏芳芳的肩膀:“去了九雷岛,就远离家乡乌七八糟的事了,开心一点吧。”

    芳芳抱住堂妹:“大哥还会送我去九雷岛,他想去东滨看看有没有什么时兴的货物。家里的事,就希望二叔和二娘能照看照看。”

    梅清的表情变得不怎么好看,她看着无辜的问心,忽然问道:“问心,你和你师兄张洄淮是什么关系?”

    问心被问得张口结舌,她看了看天,又用手拨了拨船下的流水,她轻声道:“他是我的意中人。”

    因为她低着头,她看不到陆家堂姐妹的表情。梅清只是突然开始大力划船,她慢慢开口:“问心,世上不怀好意的男人很多,你是九雷岛的大小姐,务必要当心男人。”

    “当然,也要当心女人……”梅清说着说着就乱了,“反正世界上坏人很多,你要小心。”

    “不会的,张洄淮和我是青梅竹马,我很了解他。”问心没听明白梅清的意思,一抬头看到芳芳的脸色惨白。

    梅清努力地笑了一下:“嗯……做人就像划船一样,如果左划一下,右划一下,乱七八糟的,就要翻船了!”

    “我只听说过不要脚踏两只船。”问心不明所以。

    梅清激动道:“对,就是这个意思!不要脚踏两只船!如果你喜欢你的张师兄,他又是个好人,你就好好和他走下去。”

    芳芳一言不发,她沉默着剥好了莲子,放到一个搪瓷小碗里,递给问心吃。她擦了擦脸上的眼泪,下船后和梅清分道扬镳。

    问心和梅清晚上睡一张床,梅清长吁短叹一整夜,最后道:“芳芳很可怜,也是好人。”

    这个问心当然知道,有芳芳在身边确实很好,离开葫芦洲后,她把所有的事都安排得十分妥当,陆之远也彬彬有礼,问心上船下船,他都留意着扶一扶。

    阿山和阿海来码头接应时,就看到问心身后跟着一个玉树临风的公子哥,阿山张嘴就来:“是不是姑爷?”

    阿海眯着眼睛:“不能吧,长得不如张师兄,差远了。小姐不至于这么瞎。”

    阿山努努嘴:“张师兄好看归好看,可没有任何家世,夫人看不上。你看那个公子,穿得多贵啊。”

    阿海看着看着,倒吸一口凉气:“妈呀,真的是姑爷!他给小姐围披风!”

    阿山和阿海努力朝问心招手,陆之远给问心系披风带子:“芳芳给你缝的,缝得很精巧。”

    问心被陌生男人有意无意摸过下巴,皮笑肉不笑了一下,陆公子挺好,就是有时候太客气了。她不适应地打开他的手:“谢谢陆公子。”

    问心一转头,忽然兴奋起来:“阿山!!!阿海!!!我回来啦!”

    叁个人飞奔向对方,抱在一起大呼小叫。阿山和阿海给问心拎了所有的包袱,芳芳和陆之远跟在身后,问心急着回去看娘亲,娘亲一见到女儿,几个人又是大呼小叫抱在一起,平紫微准备了一桌好饭好菜,海上的奇珍摆了一大桌,迎接问心回家。

    问心吃得晕晕乎乎,擦擦嘴漱漱口去找张洄淮。

    张洄淮在书房中整理往年的新弟子名册,书房里坐了一堆九雷岛弟子,问心一见面想亲遍他全脸的想法也就作罢了,不过作罢也好,她感觉她嘴里还有螃蟹味。

    大家都在忙,问心来了也是静悄悄的。她在张洄淮身前一站,张洄淮慢慢打量她,两个人四目相接,虽然没说话,却好像什么都说了。

    张洄淮伸手摸了摸她的肚皮,微微一笑,像在说,吃饱了?

    问心插腰,精神得不得了,一脸得意骄傲,她挑了挑眉轻声道:“我拿了叁个月头名,走的时候姜岭大伯舍不得我呢。”

    张洄淮肯定地点头,从桌子上拿起一张纸,是他提前写好的字:“热烈欢迎雷问心女侠凯旋。”

    问心嘿嘿一笑,张洄淮又拿起另一张纸:“九雷岛新弟子特训可以不参加,我可以教你心法入门。还有别的长老,都打好招呼了。”

    问心认真点头,回家了肯定是想要哪个老师就是哪个老师。

    张洄淮拿起最后一张纸:“谁是姑爷?”

    问心脸上的笑容一下就消失了,她抢过纸,揉成一团。

    张洄淮转过身,侧着脸对她,问心龇牙咧嘴,想哄但是这里太安静了,还有好多人。问心拉了一下张洄淮的胳膊,他不动,继续写字。

    问心又拉着他胳膊蹭蹭脸,张洄淮拿了新册子继续看。

    问心半个身子都贴上来了,张洄淮终于回头看了她一眼,拉起她的手,问心的手攥得紧紧的,不想把那个纸团还给他。

    张洄淮拉过她的手,抬头看她委屈又慌乱的眼睛,他低下头,无声地亲了下她的手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