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节

    猼訑心中泛起?一片百灵鸟叫,面上却仍然笑着:“没干嘛呀。”

    见?她仍旧如?此,须穆修也没多管,继续领路。

    走了许久后,一幢精美的房屋映入她的眼?帘。

    砖瓦是白青色的,自天有?悬河泻水而下,瀑布将房屋包围,落地却未溅起?一滴水花。猼訑看得目瞪口呆,须穆修却已习以为常,穿过?瀑布打开屋门,回头看她。

    猼訑眨了眨眼?,小心翼翼地迈出脚步,穿过?瀑布。低头看去,衣服仍旧干燥,一丝湿气也没沾上。

    “你以后就住这。”须穆修道。

    “好......等等。”猼訑忽然想到什么:“你说这里是水神界,这里难道是水神沉曾经的住所?”

    十二神陨落,世人?皆知。

    须穆修应了一声。

    猼訑顿时?失去表情管理,口中喃喃道:“我的妈我的姥我的褂子我的袄我的爹我的爷我的袜子我的鞋......”

    须穆修听不懂她在胡言乱语什么,只?得打断她:“停。”

    猼訑立刻住嘴,一双细长的眼?睛努力瞪大看着他。

    须穆修转身向外走,猼訑连忙小碎步跟上。两人?一路走到神界的跨界阵前,迈入其?中,须穆修指着阵内的许多一模一样的门介绍道:“中间那扇门是通往雷神界的,平日?可去这里找我。”

    随后他自己走到最?左边那扇门前,跨了进去。

    猼訑紧随其?后。

    眼?前又是一阵风景变换。土地沙黄,一颗顶天立地的树屹立其?间,树皮已经节节脱落,上边一片叶子也无,俨然是枯死之相。

    猼訑指了指三生树:“你就是想救它?”

    须穆修点头。

    猼訑心中天人?交战。她是能救万物没错,可这神界的树她还真?没把握......

    想到妖王信誓旦旦的保证,她咬了咬牙:“我试试吧。”

    第91章 分轮回

    猼訑到底还是没有辜负自己能救万物的名号。

    须穆修在旁边守了?一天一夜, 盘膝坐地以手支脸,困得眼皮打架。他已经许久许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如今希望在前, 他的心微微放下一些, 才?得以浅眠。

    天光再次亮起的时候,猼訑轻轻拍了拍他:“醒醒。”

    须穆修立刻睁开眼睛,抬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猼訑,几乎是跳着站起来:“怎么样?”

    “能救。”猼訑思忖片刻,将?自己与三生树探灵一整晚的结果?告知?须穆修:“准确来说,这棵树并没有枯死?之?兆, 只是陷入休眠之?中。既非将?死?,便没有拯救一说,但我?观其苏醒少说还需万年之?久,若你实在心急,只能强行唤醒它。”

    须穆修不假思索:“怎么唤醒?”

    猼訑闻言嘴角抽了?抽:“用我?的灵息,不过需要花些时间, 届时唤醒成功后我?会去找你。”

    “灵息?”须穆修有些意外。

    “嗯,我?们九尾羊族的特技。”猼訑不想解释太?多,略过这个话题开启新的话头?:“你为什么非要唤醒这棵树不可?”

    须穆修张了?张口, 欲言又止半晌, 最?终只道:“......我?是为了?救一个人。”

    **

    时间过得很快, 转眼间三个月过去了?, 人间由夏转秋, 油绿的银杏叶褪去外裳,套上了?金黄的秋装。

    这一日深夜, 雷神界出了?件大事?。

    向来安静的雷筠剑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整柄剑都剧烈抖动起来, 整个雷神界都跟着颤了?三颤。在须穆修推门?出来查看情况的刹那?,雷筠剑拔地而起,向着跨界阵的方向飞去。

    须穆修连忙跟上,然而一直揣在衣襟处的雷神印却先他一步,从领口钻出,随着雷筠剑一同奔往跨界阵,速度可谓奔逸绝尘。

    直觉告诉须穆修,是三生树醒了?。

    他打了?个响指,瞬移至跨界阵前,大步跑向大荒的入口。然而近乡情怯,一直企盼的事?情即将?发生,他胸口心怦怦狂跳,脚却像灌了?铅,迈不出分?毫。

    半晌,他咧开嘴笑了?。似乎自己也没想到百年过去,遇到有关辛狸的事?他还是如此不争气。

    时光似乎把他扯回第一次见到辛狸时,他也是这样?紧张。

    他深吸几口气,坚定了?决心,向前走去。

    神印悬在空中,下边是插入三生树几寸之?外的雷筠剑。土黄色为底的大荒在这一刻染上了?别样?的色彩,紫色的光迸发而出,看不清起源点,却照亮了?整个大荒。

    熟悉的颜色再次如同琉璃般映射进他的双眼,雨涵甘霖般照彻三生树。

    他能感受到,这场盛大奇迹的与会者除了?他和猼訑,应当还有第三个人。

    或许是辛狸。

    光圈像是昙花一现,逐渐缩小,最?终凝聚成原本的样?子,原来正是雷神印的力量。

    它缓缓飞向须穆修,须穆修连忙伸手想要接住。然而动作行至一般忽然顿住,他连忙将?双手防至衣摆处擦了?擦,然后才?抬起手。

    雷神印却并未落在他的手中,而是停在中间,就那?样?悬在那?里。

    猼訑的声音响起:“我?只能帮到这,别的我?爱莫能助。”

    须穆修腾出左手,划出一个阵,正是送她回到妖界的。猼訑撇了?撇嘴,甩了?下头?发往前走去。

    与须穆修擦肩而过时,她听见他说:“多谢。”

    这一次,是她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里有迷茫和疲惫之?外的情感。

    猼訑忽然想到妖王之?前说过的,他或许是有苦衷。

    唉,也是个可怜人。

    猼訑没回头?,却给他留下一句话:“希望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希望你不要再有求我?救人的那?一天了?。

    须穆修听懂了?她的意思:“好。”

    **

    雷神印悬在空中,力量无形间源源不断地朝着三生树而去。没人告诉过他该怎么做,放眼太?古,也从未有人像他一般行迹如此惊世骇俗。

    前期,他每日都要来大荒,研究究竟该如何建立雷神印与三生树之?间的共鸣。到后来,他几乎住在大荒里,困了?便倚在树上小憩一阵,再接着钻研。神兽之?身不会感到饥饿,他便也不会浪费时间在吃饭上。

    直到某一天,三生树发芽了?。

    那?是一株与雷神印颜色相似的嫩芽,然而雷神印的颜色却肉眼可见的减退了?一些。

    须穆修这才?明白,原来在三生树被唤醒的当天,雷神印便已与三生树共鸣。这一切本就玄而又玄,根本无需他多做什么。

    即便他多做什么都是徒劳,只需等待即可,然而在这个过程之?中,他还是闲不下来。

    他会每日去采凡间的晨露和水神界的清泉水来浇灌三生树,也会日夜守在大荒,生怕嫩芽有一点闪失。

    时间流逝,这已是第数千个人间的冬天。那?个天真无邪的毛头?小子在大荒蹉跎了?近万年,除了?一成不变的外貌和依旧挺直的脊背,几乎找不到曾经的影子。

    晨露不再,相应的是霜重落下的冰雪。须穆修披着毛氅,天还未亮便下到凡间去,蹲着等待天光亮起的刹那?结成的那?一层薄霜化水。

    望着雪中红梅,他有些出神。来到这里之?前发生的一切仿佛历历在目,最?终却定格在辛狸消散的一幕。欣喜与痛苦都是确凿存在的,然而在茫茫无端的岁月中,仍有一道声音在支撑着他坚持。

    他没有那?么伟大。如今三界秩序他置喙不了?,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在千丝万缕的长线中,抓住能救回辛狸的那?一条。

    其实,他也只是想再见她一面而已。

    接完霜露后,须穆修回到大荒,浇灌前习惯性地抬头?看了?一眼,整个人霎时怔住。

    嫩芽已长成紫叶,单独一片孤零零地挂在那?里。

    三生树生叶,代表魂魄已全。

    再回头?看雷神印,颜色几乎淡薄到透明了?。

    须穆修小心翼翼地摘下那?片叶子,每一条叶子上的茎脉都波光流转,充斥着十足的生命力。

    在叶子被摘落的刹那?,一直悬在空中的雷神印消失了?。须穆修未曾关注到,只是连忙唤出轮回盘,将?叶子放在其上。

    然而毫无反应。

    他顿感诧异,又试了?一遍,轮回盘仍然无动于衷。

    正当他疑惑时,十二神用自身存在留下的痕迹开始波动。一层又一层死?板的符文自那?一场危局之?后首次流转起来,以错综复杂的轨迹来回交错,最?终脱离地面,堆砌成一个人形,站在他的面前。

    她,或者说是他。哪怕只是虚拟的、镂空的、并非以实体存在的,须穆修也能感受到对?方正在凝视着自己。

    这个念头?一出,须穆修感到不寒而栗。

    一路走来,他见过了?太?多超乎常理的存在和脱离世界合理性的意外。然而这还是首次,光是它站在自己面前,就让他心生畏退。

    “坚持了?这么久,很辛苦吧。”

    它未开口,声音却落至他耳底。

    须穆修不语,只是蹙眉。

    它似乎看出他的顾虑,声音放得更轻:“想知?道怎么救她吗?”

    提及能救辛狸的方法,须穆修到底开了?口。然而他实在太?久没有说过话了?,竟然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而它也就慢慢等着,直到须穆修缓过来后出声:“......你是谁?”

    “按照你们的说法......”它顿了?顿:“我?应该是‘天道’。”

    它说得无比坦然,而它的存在毋庸置疑便如同它自己所说。作为整个神界仅存的人,须穆修自觉担任起“守护者”的身份,而在此期间,除了?误闯进的一些神兽,须穆修没有见过任何生灵。

    眼前的这个东西,显然不是人,更不是妖。

    “你为什么现在才?出现?”

    须穆修从来没有想过,这句曾经在心底用最?怨恨、最?恶毒的语气呐喊过千万遍的埋怨会在这一天被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来。

    “天道”也很轻描淡写:“是你太?过执着,我?不得不出现。”

    见须穆修沉默,“天道”转移了?话题:“想要救她,只付出这些还远远不够。”

    须穆修抬头?,强行压抑着自己冷静,声音却还是微微颤抖:“如果?可以以命换命,我?愿意立刻去死?。”

    “这可是你说的。人有十世轮回,这是定数。本来世间百态自有定数,相互制衡才?得以长久,可你偏偏打乱了?太?多既定的秩序。我?还从未见过你这么执着的孩子。”它停了?一下:“既然如此,再破例一次也未尝不可。”

    须穆修抿唇:“我?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