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节

    到现在,他在宗内前后受敌,手里几乎没有掌握多少权力,也没有几个能够完全托付的亲信。俩人之间的差别,好像隔着一层天堑。

    当年,他在上面,她在下面。如今,他在下面,她在上面。

    想到前后的变化,江在鹅心中顿时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挫败和排斥,他咬紧后槽牙,“不,我……”

    她倏地一笑,打断他的话,意味不明地瞥了他一眼。“江在棠,你没有真正下过决定吧?”

    江在鹅错愕了一瞬,“什么?”

    “你体会过这种感觉吗?在不到手掌大的一本文案上,签下你的名字。文案上的政策公布后,千万人一落千丈,千万人一步登天。几千几万个家族改天换地的背后,不过是你小小的一个签名,随手的一个决定。千万人唾骂你,咒怨你的决定。但是那又如何,你知道这个决定是有益于坤舆界,最终会取得更大的成效。”

    她摊开手,“这些年来,我的手下流过了无数个这样的决定。感恩戴德的人只会记得这个决定,不会记得我的名字。而怨恨滔天的人会顺着政策,一直查到我身上,并且把我的名字深深刻入心底、每日唾骂。江在棠,你没有下过这样的决定吧。”

    她深深地看着他,那个仿佛略微带着讽意的眼神深深刺入他的心底。

    “或者说,你下决定时,文案上签下的不止有你的名字,两个、三个或更多。更多的名字意味着分担更多的责任,到最后,没有人需要负任何责任。你只是签下你的名字,但你的心里却没有压下任何包袱,你的身上没有担下任何责任。”

    “妇人之仁,就是你承受不了那些人的不解和仇恨。就像现在,你甚至接受不了区区一个历史人物的愤怒和憎恶。”

    “江在棠,你承担不起责任,现在的你还挑不起昆仑剑宗的大梁。”

    江在鹅听完她的话,胸膛不住地起伏,心中不断地冒火。

    她的话,恍若一柄柄利剑,直直扎入他的心脏,扎入他的软肋,扎入他刻意无视、却被她随口挑起的阴暗角落。

    他没有权力,他挑不起昆仑剑宗的大梁。

    他知道他可能受了魔气的影响,现在的状态不太对。

    可是,他却忍不住想,如果他不是现在这幅弱小的鹅的姿态,还是英姿勃发的剑修模样。她站在他面前,还敢这么大义凛然地说出现在这番话吗?

    他仰起头,正准备辩解几句,就见长刀急急压下来,他心头一跳,看清了她的动作,却身体僵硬躲不开,只能眼睁睁看着锋利的刀身贴着它的翅膀劈下,深深插入土中。

    一阵强风刮过,几片羽毛随风远去,又被浓郁的魔气拦住,啪的一下落入泥地,被四周涌来的黑泥吞噬。

    江在鹅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到了嘴边的话,一鼓作气的气势,被这一刀,生生逼了回去。

    她随手扔下那把剑,一直严肃的神态消失了,气势一变,似乎整个人都放松了一般。

    “当初你找上我,拜托我帮你找无双剑。看在莫长庚的份上,我答应了。现在,无双剑,我帮你找到了,拿到无双剑的方法,我也告诉你了。莫长庚的人情,我还完了。要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

    她拍了拍手,弯了弯眉眼,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就走。她最后瞥了他一眼,眼神不再带着怒其不争与谆谆教诲,而是宛如深潭一般地平静淡然。

    她放弃了。

    江在鹅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

    他知道她说得是对的,不管是对他能力的评价,还是获得无双剑的方法,全都是对的。进入菩提秘境以来,他几乎没有做任何事情。

    她从王负荆手里救下他,她帮他分析无双剑的下落,她豁出性命陪他去盛京,她帮他找到无双剑,最后告诉了他拿到无双剑的方法。

    而他,什么也没做。

    他只是待在她肩上,看着她帮他完成所有事情。

    就差最后一步,他们就成功了。

    可是,他怯懦了。

    她放弃了。

    她认为,现在的他担不起昆仑剑宗的大梁。

    她和当年的剑尊一样,一走了之,徒留他在原地。

    他知道他该拉住他,可是他张开嘴,脑海里却没能吐出一句话。迈动脚步,身体却沉甸甸的,所谓的自尊心压在头上,不允许他迈出这一步。

    他忍不住想,剑尊当年是不是和她一样,对他失望了,才离开。

    另一边,王负荆眉眼一挑,看着一人一鹅大眼对小眼,摸不着头脑。

    过了许久,他看着小和尚轻松地拍拍手离开,被留在原地的白鹅垂头丧气。

    王负荆皱眉,啧了一声,“你这是被抛弃了?”

    他咧嘴一笑,一把提起白鹅的脖颈,掂了掂,“正好,晚上加餐。”

    江在鹅猛地扭头,长长地嘎了一声。

    不是吧?又来?!

    作者有话说:

    和光:在王负荆坟头撒野又如何,我还敢撒尿。

    王负荆:呵,你撒一个试试。

    王御剑:等会!我先卖沓门票。

    【号外!万佛宗三把手竟然当众脱裤子!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第117章 117锅

    ◎大道朝天,各走两边,万佛宗从不强迫任何人。◎

    这场由走火入魔的修士引起的骚乱发生得极其迅速,且扩张极快,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然而它仅仅持续了不到五个时辰,就被万佛宗的佛修雷厉风行地镇压了。

    镇压的过程和手段十分简单,真正困难的是后续的处理和安置。

    和光的身体收到了来自三光祖师爷的直接命令,把走火入魔的修士捆在一起,方便看管,安置地点定在散修聚集区旁边,与幸免于难的修士仅一墙之隔。

    这个任务接也可以,不接也可以。她不接,菩提秘境也会进行自主修正,派其他人去执行。

    和光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接了。考虑到前线的战况危急,后方大本营再出乱子的话,大战提前到来,秘境也会迅速结束。

    她带着一名嗔怒禅的小弟子,使上所有的龙筋,捆住了所有走火入魔的修士,把他们聚起在一起。在聚集圈的外围,刻上万佛宗的除魔阵。

    除魔阵隔绝封闭了聚集圈,防止魔气外逃,侵染正常的修士。同时,阵法还具有净化消除魔气的作用,然而魔气依附在修士身上,随着修士心魔的起伏,魔气愈加猖狂,丝毫没有削弱的迹象。

    和光眯着眼睛,眼神一一划过走火入魔的修士。

    他们的脸上满是狰狞之色,眼角发红,愤恨地瞪着围观他们的每一个人。

    这些人本身心魔颇重,又被浓厚的魔气入体,此时走火入魔已深,单是靠他们自己,已经不能走出来了。如今前线战况危急,战力紧张,万佛宗把能派上战场的都派过去了,实在抽不出人力物力来帮他们渡心魔。

    和光最后看了他们一眼,紧紧地沉下眉头,不自觉抿紧嘴唇。她明白,这些人,没救了,最好的方法是给他们一个解脱。

    两名看守的弟子直直地看着阵法内的入魔修士,面露不忍。

    和光问道:“你想救他们?”

    两名看守的弟子点点头,回道:“师叔,我想试试。”

    和光细细打量了两人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挥挥手,“去吧,尽力而为。”她重新分派人手,保证看守的严密。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传来骚动声,众人簇拥着一位慈眉敛目的佛修而来。和光记得他,慈悲禅子,菩提秘境的时间点上,慈悲禅已经弱于其他禅,在宗内德高望重,却没有实际权柄。

    和光上前施了一礼,恭敬地问候了一声。

    慈悲禅子简单地回礼,抛开寒暄,单刀直入地说明了来意,“师妹,我等此次前来,是为把走火入魔的修士带回慈悲禅净化超渡心魔。”

    听到他的话,和光错愕了一瞬。

    把这些走火入魔的人带入慈悲禅?

    和光脸上的笑容有些维持不下去了,她正色道:“师兄,我奉执法堂堂主三光之命,在此看守走火入魔的修士。此前,没有从三光堂主或掌门处听到移交修士的命令。”

    慈悲禅子双手合十,长长地道了一句“阿弥陀佛”。他身后,几十个慈悲禅的秃驴也道了一句“阿弥陀佛”。

    “此事是我个人的决定,我问过禅主,他也同意了。超度魔气之事是善行,望师妹性格方便。”

    和光舔了舔唇角,死死压住即将冒出的笑意。什么玩意儿?这家伙脑瓜子是不是不够用。她搬出三光堂主,又搬出掌门,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她朝他抱拳,语气里流露出几分歉意。“师兄对不住,我不能违抗堂主的命令。”

    只见慈悲禅子了然地点点头,理解地笑笑,道:“无妨,师妹只管直言告诉三光师弟,带回他们是我一人的决定,想必三光师弟会理解。”他垂眸看了一眼走火入魔的修士,语气低落下去。“慈悲峰上佛光万丈、佛力最盛,慈悲禅的佛力最适合净化魔气,师妹不如把此事交给我。”

    和光听完他的话,快要被气笑了。

    这事儿的重点是在净化魔气、救下入魔修士吗?这事儿的重点在于维护宗内的安危。

    慈悲峰之所以佛力最盛,是因为它居于万佛宗正中,聚拢了万佛宗所有修士的佛力。这么关键的地方,放一群走火入魔的修士进去,脑子进水了?

    且不说这事的严重程度,单说放这么多外人进慈悲峰的事儿,是区区一个慈悲禅子可以做主的吗?是单单一个慈悲禅主能够决定的吗?

    “师兄,这事儿不是你能……”

    “大师宅心仁厚,实乃苍生之福,众生之幸。”

    和光的话说到一半,被一人朗声打断。这话说得巧妙,发起这事儿的慈悲禅子是苍生之福、众生之幸,岂不是说反对这事儿的她是苍生之祸、众生之苦?

    她顺着声音望去,就见一个外貌二十出头的白衣修士,手里执着一把纸扇,看似风度翩翩地扇来扇去。

    白衣秀士凑近慈悲禅子,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若不是大师心存良善,这些走火入魔的修士怕是救不回来了。”他指着除魔圈内的入魔修士,皱眉叹了口气,脸上堆满了不忍心的表情。

    “他们也是人,不过是一时之间走火入魔罢了,也算我们的同族,怎可像畜生一样把他们圈在这儿?”白衣修士又扭头看向慈悲禅子,“他们也有恢复的权利,还请大师把他们带回慈悲峰,帮他们一把。”

    不少幸存的散修聚了过来,站在白衣修士身后,隐隐和以和光为首的执法堂弟子分庭对峙。

    “是啊,他们也是人,不试试看,怎么知道能不能渡过心魔。”

    “对啊,你们把他们圈在除魔阵里,压根没有救治他们的打算。”

    “大师都说了慈悲峰佛力最盛,为何不让他们接受最好的治疗,难道万佛宗觉得入魔修士死了就死了,没必要治疗?你们不是一口一个众生平等吗?怎么现在又不平等了?”

    “还是慈悲禅的佛修善良,是正统的佛修,哪像现在什么杂七杂八的禅也冒出来自称佛修。没点善念,修个什么佛?”

    这句话说得难听,和光身后,不少执法堂弟子纷纷瞪向他。

    “你说什么呢?什么叫杂七杂八的禅?嘴巴放干净点。”

    “我们要是没善念,你们能呆在这儿?早就进了天魔的嘴里了。”

    ……

    两边一人一句,唇枪舌剑地吵了起来。

    和光紧锁眉头,眯眼瞅了对面一眼。

    慈悲禅子双手合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最初插嘴的白衣修士站在慈悲禅子身后,抬起扇子遮住唇角,眼角微微弯起。众多修士藏在慈悲禅弟子的身后,隔着队伍与执法堂的弟子对骂。哪怕再怒发冲冠,却没有迈过队伍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