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

    她以为自己会妥协的,每天她都告诉自己,这样的日子她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可第二天她打包好所有行李离开港岛去了九龙,她知道……她的摊子是那个黑老大让人?砸的。

    她强迫自己露出笑?容,然后再重新开始。

    原来她是可以的,她也是有选择的,她能自己掌控命运,也可以不靠别?人?。

    那以后她不再告诉自己不行,她告诉自己不是不行,只是生活没把她逼到绝境。

    雨夜的晚上,她被人?拖到巷子里,男人?猥亵的笑?容,那双恶心的手?,濒临崩溃的尖叫,还?有那……仿佛死不瞑目的双眼?,让血色晕开的洼地,随着雨水流出很远很远……

    她看着手?上的血,惶恐无助地哭泣,然后又开始大笑?——

    从?那以后,她变得更爱笑?,也更泼辣,什么难听的话都敢说?,什么污言秽语都敢骂,她敢拿着菜刀和人?拼命,她无知无畏地跑去和黑大佬谈判。

    一条贱命,只有不怕死,没有羞耻感才会活得好一点?。

    底层的人?们,活得就是这样艰难,即使艰难也要继续走下去。

    这样的日子,在宋晔重新找来的时候结束。

    那时候的宋晔已经成为港城新贵,前呼后拥,是无数人?巴结的对?象。

    他问她后不后悔。

    她笑?,怎么会后悔?

    这样的日子,这样的日子是再好不过的日子。

    不用担心被抛弃,不用害怕不被爱。

    她做过很多后悔的事情,唯一不后悔的就是离开他们。

    此后不久,她便收到了宋晔离世的消息。

    日记里没有写宋晔是怎么死的,是生了重病还?是意?外身亡。

    宋晔那天是来告别?的吗,他究竟想听她说?什么呢?

    林薇只看到日记上写满了不后悔,下笔很重,她说?她从?未爱过,从?未爱过那个人?……

    上辈子的她不会事无巨细地写,有时候会一连着几天都在写,满满当当,有时候很久才会有一句话。

    日记的内容她都记得,只是所有的感受都已忘记,无论什么时候看,都像是在看别?人?的故事。

    第二天的早餐,吃得很有仪式感。

    新来的张妈是苏天瑞介绍的,厨艺还?可以,做了不少早点?,摆了大半个桌子。

    袁玉君从?旁评价,咸了,淡了,水多了,汤少了。

    然后张妈会恭敬地回一句:“是的,太太,下次我会注意?的”。

    林薇打了个哈欠:“以后不用叫什么老爷太太少爷小姐的,叫我阿薇就可以了……内地现?在不平顺,但有一点?是好的,就是平等?,一出钱一出力,相互尊重。”

    “阿薇——”袁玉君欲言又止,她这是给仆人?立规矩,她来这么一下,以后管不住下人?。

    有好多不懂规矩的下人?是会骑到主?家头上的。

    “行了你,不愿意?吃,以后自己做,怎么这么多话?”孙博然呵斥她。

    袁玉君筷子一放:“什么叫我话多,我这不是——”

    “伯娘,你好好享福就可以了,张妈很好的,放心吧,你看沐安吃的多开心。”

    林薇昨晚没睡好,她这会儿火气有点?大,努力克制着,让自己和颜悦色一点?,不然刚搬家就摆脸色,那可就让人?误会。

    袁玉君看向吃得忘乎所以的孙沐安,面皮抽了抽,最后有些不情愿地重新拿起筷子,倒也不再说?什么。

    吃完饭,林薇说?让孙博然等?她一会儿,她今天也要去服装厂,顺路载他过去。

    说?完她突然感到额头一热,她下意?识地挥开。

    宋晔收回手?:“你脸色不太好。”

    看到宋晔,林薇心情更复杂了,但竭力地控制着情绪,说?:“没事儿,昨天睡晚了。”

    说?完,她打了个哈欠上楼,然后接通了报社的电话。

    “是这样,我有个新闻线索,不知道周记者感不感兴趣?”

    “算是独家吧,我第一个电话是打给你的,如果?篇幅给够的话,我就不再找第二家,毕竟第一大洋行福升也要足够牌面才行。”

    ……

    福升的管理层是在报纸上知道他们要和林薇打官司的事情。

    旗下子公司那么多,大股东和董事们不会知道的太详细。

    这事儿说?起来就是对?制衣厂转型的不满,你一个做代加工的竟然妄想做品牌,染指服装零售市场,所以随便找了个由头用特权逼退对?方?。

    这是他们常做的,本来这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

    但什么时候,林薇成为了这家工厂的话事人??

    “我们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把厂子卖掉的。”他们也是后来才知道对?方?开了个服装专卖店。

    坐在椅子上的弗里曼叹息一声,手?指摸着湛蓝色的表盘,说?道:“你向他索要百万赔偿金,还?要把人?家上万的库存全都焚毁掉,你说?他会不会把厂子脱手??”

    开了一圈的会,福升的董事和管理层们也没研究出什么好对?策,都说?对?方?的办法很蠢,总有反对?的理由,有人?提议说?要和林薇私下了结,结果?也让罗恩否了,最后他让弗里曼去来梵卡莲,全权处理这件事。

    那人?满头大汗:“……我也没想到,他会去找那个女人?接手?……”

    原本这也不是一件什么大事儿,港城的法官都是英国人?,他们都听不懂中文,找个关系好的法官,官司怎么打都不会输,所以连他自己都没在意?。

    他也明白?洋行捐了20万英镑,很明显是因为舆论压力太大,想要事态平息下来,结果?谁成想这个女人?又把事情闹大了。

    “你想做没关系,做得专业一点?,”哪怕是栽赃陷害都行,弗罗曼深吸了口气,“偏偏让人?抓住漏洞,她现?在把所有卖a字裙的英国洋装店全挂到报纸上,问你是不是大家都抄你的创意?了,为什么只告她一家,是不是福升故意?针对?她,她做什么都要被狙击?”

    这是恶人?先告状!

    人?家都是躲子弹,她是专往靶子旁边蹭。

    男人?擦了擦汗,想说?不是,但又没有任何辩解的余地,最后只好道:“我可以撤诉,以后取消与?他们的合作。”

    “现?在不是撤诉,是对?方?要控告你敲诈勒索,威胁恐吓,要求赔偿精神损失费和误工费,你恐吓过的那位老厂长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记者一窝蜂地都找过去了。”港城的报纸杂志大大小小有上百家,现?在骂英国人?已经成为一种?趋向了。

    弗里曼现?在看到林女士几个字也是牙疼,仿佛黏上的软糖,沾上了就再也甩不掉的感觉。

    很明显,她根本不在意?官司的输赢,她只在乎这件事产生的热度。

    打着新闻的名义?卖广告。

    什么让英资品牌忌惮的雅衫究竟强在哪里?

    再造品牌神话,雅衫(yasin)开业首日销售额破万。

    配上抓人?眼?球的时尚广告,这个人?再一次站到民众的面前。

    尤其是对?福升的抨击,言语犀利,专往痛点?扎,极具煽动性。

    最开始他以为是那位记者文笔犀利,结果?过往的文章一对?比,风格变化就有些明显了

    就像现?在这条新闻——

    「钻营百年,鸦片起家,吸血国人?,福升洋行从?未敬畏过这片土地。

    国人?的自尊屡遭侮辱践踏,华商生存现?状是否只能摇尾乞怜?

    华商应自强、求富,以利我国家,不受洋人?胁迫,不被特权恐吓,不做三等?公民。」

    他也是懂中文的,这些用词是最能挑动神经的。

    事情本不大,但这是一个玩弄舆论的高手?,就怕她把小事搞成大事。

    她就一个小作坊,可以毫无顾忌地拼命,福升这么大的体量,不能和她这么玩。

    “我们可以找几家报社来反击,反正这群贱民什么都不懂,还?可以找警署查抄他们的铺子——”

    弗里曼轻叹了口气,转了转腕上的手?表:“她大概就等?着你这么做呢。”

    民众不懂,她便揉碎了,用最通俗的语言解释,举例子,让人?知道区别?,还?造了个词叫“双标”。

    如果?有人?砸店铺,估计她都不会拦着,而是找人?拍照,大肆渲染恶行,将人?们的火气燃到最高点?,小事变成大事,进而引发大的争议。

    偏偏福升有很多历史可以让她当素材翻旧账,不单是她自己的那10万英镑,福升从?一开始就不干净,百年历史随便拿出一段就是素材。

    弗里曼是福升中少有的学了中文的管理层,他比其他人?对?林薇舆论造势能力有更深的感触。

    很明显,她当初选择的那个兑钱时机是精挑细选,来了港城这么久,挑了一个绝好的时机。

    如果?不是总裁先生坚持,按照弗里曼的处理,那10万英镑一定会成功兑付。

    就是不知道罗恩先生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到底在忌惮什么?

    ……

    “阿公——这简直太没道理了,你知道福升这是发的什么疯吗?为什么总是为难人?家一个小姑娘?”青年放下报纸,满脸不解地看向外祖父。

    贺新笑?笑?,不置可否地道:“你啊——都二十多岁快三十的人?了,怎么还?和小孩子似的,人?家才十七岁就能和福升你来我往地过招了,你说?你呢,一个玩具厂,搞得工资都快发不出来,还?要我为你收拾烂摊子。”

    青年被贺新说?得面皮发红:“不是,阿公……我没说?不给,工厂买了新机器,只说?是延后几天,谁知道他们就来找你了……”

    贺新拄着手?杖,目光看向青年:“做生意?,切忌太冒进,你买机器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员工的薪水呢?不要学你爸爸,总是想着一步登天,最后害人?害己。”

    青年身体僵硬一下,随即低下头:“我知道了,阿公,你别?生气,下次我会注意?的。”

    贺新站起身,叹道:“我知道你对?你舅舅不满,他小肚鸡肠,只知道盯着自己的外甥寻事,他的事,我会说?他,但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自己也要做得无可指摘才可以。”

    青年连忙站起身去扶贺老爷子。

    这个时间,他要去休息了,年纪越大,便越注意?作息和保养,每年至少两次体检。

    他很怕死。

    徐忠服侍贺老爷子睡下后,发现?青年还?坐在客厅没有离开。

    徐忠沏了杯热茶给青年端过去。

    客厅里只开了小灯,青年的面孔半隐在昏黄的灯光中,他手?中把玩着一只暗金色的钢笔,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徐忠将茶放下,劝慰道:“您不必生气,二少今天被老爷训得很惨,差点?上了家法,还?是——”

    “那个蠢货的事情,我没兴趣听,”青年打断了徐忠,“你没发现?老爷子最近很不对?吗?尤其是这个所谓的故人?之子出现?后,他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徐忠顿了顿,说?:“老爷和林赫英女士当年的关系很好,林女士回内地的时候,将大半资产都给了老爷,触景生情,他是想起以前的事情了,年纪越大,越是如此,对?年轻时候的事情很是怀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