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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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没有想过这样冰冷的神情会出现在喻年脸上。 那个温暖阳光的少年人,倒在他怀里撒娇,哭哭啼啼说喜欢他,仰起头与他亲吻的人。 原来长大后,会像一柄泛着清光的长刀,眼角眉梢都透出冷漠,打量他的眼神带着淡淡的嘲讽。 这目光一寸寸灼烧着祈妄的皮肤,让他四肢百骸都在痛。 可他的目光又忍不住流连在喻年的发丝指尖。 曾经只能在电视里,报道上,还有梦里见到的人,这样真切地出现在眼前,即使有人告诉他这只是一个裹着糖霜的陷阱,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车内久久没有人说话。 白檀香丝丝缕缕地缠绕上来,柔软多情,却又像勾魂的锁,叫人喘不上气。 最后还是祈妄先开口。 他问喻年,“你想跟我聊什么?” 聊什么? 喻年轻轻笑了一声,他看向窗外,神色莫测。 是啊,聊什么呢,老情人尚且可以叙旧,可他跟祈妄连试用期都没熬过,非要担一个“初恋”的名义,都有点名不副实。 他声音低哑,语气竟然很平静,轻声道,“刚刚看见你,我还以为是我看错了,我一直知道那个大画家祈妄是你,但总觉得不真实。等今天见到了,才发现居然是真的。还真是……人生无常。” 八年前他跟祈妄相遇的时候,祈妄只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租住着昏暗的公寓单间,同时在餐厅和酒吧打工,手指上都是生活磨砺出来的薄茧。 谁能想到八年后这人摇身一变,成了出入红毯的名流。 命运还真是离奇。 他笑了笑,喝下去的酒像是终于起了效果,眼睛微微眯起来。 他问祈妄,“说起来,你的成功算不算有我一份啊,当初要不是拿我换了一套房和现金,你怎么有第一步启动资金呢?” 他像是漫不经心,与祈妄打趣,“那套房子怎么样,住着习惯吗,三百万的现金虽然不及你现在身价的冰山一角,但应该也够你生活无忧了,想想我对你是不是也算有点知遇之恩?” 刚才的晚宴内,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在场的人大多八面玲珑,但谁也不知道,车内这两个表面上毫不相干的人,曾经在八年前谈过一场恋爱。 年少天真,自以为轰轰烈烈。 结局却不堪。 祈妄的睫毛抖了下。 他哑着声音与喻年道歉,“……对不起。” 喻年却不屑地笑了一声,“谁要听这个。” 喻年说,“你是挺对不起我的,要是前几年,我跟你重逢一定会大哭大闹,再偏激点呢,我说不定还会把你绑回去,别以为我干不出来。” 他说到这儿,终于轻轻转过头,挺认真地瞧了祈妄一眼,下巴微抬,一副骄矜的少爷做派。 祈妄的心脏忍不住砰砰跳起来。 可下一秒,他却听见喻年说。 “可是一转眼我们都分开这么多年了,我也没这么小孩子气了,当年的事……就算了吧。” 算了。 失望透顶的时候才会算了。 祈妄能听懂。 他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笑。 喻年这样大方坦荡,倒衬托得他的辗转慌乱愈发可笑。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问,“那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好啊,”喻年说,“怎么不好呢,我后来还是出国了,读的就是我喜欢的服装设计,回来有了自己的品牌。这些年恋爱事业两不误,挺春风得意的,跟我哥哥姐姐关系也不错。没什么遗憾的。” 这都是祈妄从无数信息里拼凑过的内容,但是真听到喻年亲口说出来,还是不一样的。 “那就好。” 他轻声说。 这句话也不知道哪里惹了喻年,让他又短促地笑了一声。 他问祈妄,“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祈妄想,说什么呢。 他真正想说的话,早就没有了资格开口,一千句一万句我爱你,也只能说给教堂的忏悔室。 他听着窗外的冷雨淅淅沥沥,车内明明温暖如春,他的手指尖却还是凉的。 他知道以自己的身份不该多嘴。 可他避无可避地与喻年对上视线,还是忍不住说道。 “我知道你事业要紧,但你从前肠胃就不好,该自己保重些。” 刚刚的晚宴上,他看见喻年偷偷捂过肚子。 喻年挑起了眉。 他嘴角一直佯装的笑慢慢放了下来,变得面无表情。 说来可笑,当初他们分开的时候,他确实肠胃不太好,但没什么大问题,只是吃东西容易反胃,祈妄却大惊小怪,还特地请假陪他看医生。 结果医生果然说是小毛病,开了两帖中药就放他回家了。 他还记得祈妄在那个小小的厨房给他煲中药,苦得要死,却逼着他喝下去。 他当时想,祈妄一定很爱他。 可现在他却轻轻吸了口气,语气里透出讥讽,“祁先生真是体贴,都把我卖了一遍,到现在却还记得关心旧人。” 这场面与喻年设想得根本不一样。 他本来是想来奚落祈妄的。 后来又想,算了,他是个大人了,再为十八岁的恋爱耿耿于怀,才显得他放不下。 可事实是,他真的对上面前这个人,十八岁的种种,这么多年的煎熬与怨恨,全都涌上了心头。 他根本不是成熟的大人。 八年过去了。 他一遇上祈妄,就又变回那个十八岁的赖皮小鬼。 他恨祈妄,恨得每一个夜晚都寝食难安,想起这个人就要发疯。 可他又忘不掉,宴会上匆匆一眼,他全身都在发冷,却还要装得高冷散漫,镇定自若地与祈妄握手。 真是糟透了。 喻年的手搭上了车把手,他没了兴致去奚落祈妄,只想逃离这让他难堪的气氛。 但他的手臂却被人拽住了。 喻年回头看了祈妄一眼。 车内的灯光没熄。 祈妄被笼罩在灯光下,一眉一眼都清晰深刻。 祈妄看着他,眼中是没有来得及掩藏的痛苦与绝望。 这眼神他很熟悉。 因为八年前,他每天都是这副样子,暮气沉沉,像是对世界都丧失了期待。 他听见祈妄说,“从前的事情,我真的很抱歉……这两年我回了a市很多次,你在纽约时装周的时候,我也在那儿,我想过去找你。可是又觉得真的找了你也不会想见我。” “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跟你谈曾经。我是个人渣,烂人,毁了你人生里最美好的一段时间。如果时间可以倒回,我也希望你没有遇见过我。” 祈妄本来不想说的。 太虚伪了。 伤害了人后的道歉,一文不值。 可是他真正想说的话,他也许永远无法说出口。 而过了今天,他也许真的再没机会见喻年一眼了。 他用了毕生的毅力,才没有去抱住喻年。 “对不起。”他轻声说,“我并不奢求你原谅,但看见你过得好,我很高兴。” 喻年的手微微抖了起来,他本来都要下车了,可这句话却猝不及防地勾起他的怒火。 高兴? 听见他过得好所以觉得高兴? 他仓皇地笑了一声,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 他想,要是可以,他也不想要遇见祈妄。 可是他已经遇见了。 他抖得越来越厉害,等再转过头,一直伪装的优雅冷静终于在此刻粉碎。 他一把揪住了祈妄的衣领,把人压倒在车后座的角落,自己也俯身下去。 “高兴,你凭什么高兴,”他咬牙切齿看着祈妄,“你以为你道歉了就可以当作什么也没发生吗,就可以不用受到内心的谴责吗?” 他的胸口激烈地起伏着。 “你道歉我就要接受吗,这么多年就是一句道歉就可以的吗?你有苦衷,你受尽煎熬,所以我就要接受你的愧疚,对你说没关系吗?” 他质问祈妄,眼睛里是清晰可见的痛苦。 他细白的手指死死攥在一起,关节都显露出青白。 他暴露在灯光下,皮肤白得没有血色。 祈妄没有看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