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这个想法还没在心中走过一圈,幸村突然动了。他带上身后的门,上前半步,伸手覆住了那个男生的手机镜头。锁芯咔哒一声,他的语气较之更为轻柔:“拍什么?”

    当然是拍您。早川暗自腹诽,您可是珍稀动物。

    男生毕竟不是专业狗仔,这一下纯属路过,被幸村从人群里揪出来,当然是有点慌张的。他手忙脚乱关了摄像头,把手机揣进外套口袋,这才梗着脖子回道:“你管得着吗?”

    “你拍的是我,”幸村的语气充满困惑,投向他的眼神也十分真诚,“我为什么不能问?”

    众人哄笑。男生的脸涨红了,一时说不出话来。幸村又重复了一遍:“所以你拍什么?”

    他离校半年,举手投足更加老练,声音和相貌虽未变,内里却有什么东西不同了。昔日那双眼睛像深潭底下的石子,上面水光潋滟,下面冷冷的没有表情。如今,总算水落石出。

    男生没有言语,然而围观者那样多,终于有人大着胆子问道:“幸村君看了校刊上那篇排球部的报道吗?”

    幸村转向发出声音的方向,好像对问题的险恶之处浑然不觉,只是点点头:“看了。”

    “你不是在外地训练吗?怎么还看校刊?”

    “朋友写的报道,我不应该看吗?”

    “你和早川是朋友吗?”

    幸村挑眉,露出一个带点揶揄的笑容:“我和早川不是朋友,难道和你是朋友吗?”

    这话说得太直,早川听在耳朵里,都难免有些心惊。幸村是什么人,她是知道的。可大家未必知道。那人碰了一鼻子灰,不敢继续。好在又有人接过话题,问道:“你觉得写得怎么样?”

    “挺好的,反正我写不出来。”

    “你知道她只采访了对她有利的一方吗?你知道她刻意夸大了排球部的矛盾吗?”

    “我不知道。因为我没有看过她的采访录音稿,也不知道她发送约访函的情况。”幸村顿了顿,“不过你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bbs上都有总结帖,写得很清楚,你是故意不看的吗?”

    “bbs上的总结帖是谁写的?如何保证那不是一面之词呢?”

    问的敢问,答的敢答。都当她不在场似的。早川左边的腿都站麻了,偷偷把重心换到右脚,又听另一个声音问:

    “同样是写运动社团,为什么写到网球部,就口口声声同情失败者、反思校园文化;写到排球部,就是成王败寇了?你难道不觉得北原的手段很脏吗?说句她在向网球部献媚,不为过吧?”

    “首先澄清一点,网球部不是失败者。另外,如果没记错的话,换届在那篇稿子里只占三段,总共不过四百字,可以说是一笔带过。稿子核心是球员从周边地区升入立海打球的过程,展现的是高中排球的选拔机制和内部的问题。我不知道这个成王败寇的主题是从哪里得出来的。”幸村的目光一一扫过人群中的面孔,最终停在早川的方向,半晌,他露出一个微笑。

    “冒昧问一句,这位同学看了稿子吗?”

    *

    办公室前堵得水泄不通,动静惊动了里头,神谷老师抱着保温杯出来赶人。他肤色本来就深,佯装严肃时,更像是沉着一张脸。学生到底怕老师,更何况期中考试才结束,心里多少有阴影,两声叱责,便作鸟兽散,推推搡搡着回教室了。

    走廊上只剩他俩,一个显然不用回教室,另一个则暂时不想回教室。早川硬着头皮和神谷老师打了个招呼,正担心给他添麻烦,不料他的目光在她和幸村之间兜了一圈,似乎已经预感到什么,想说话,却没说,挥了挥手,便进门了。

    砰的一声。她侧过脸来看幸村,发现他又回到了那副清白无辜的样子。

    刚才场面实在是控制不住。幸村反问一出,全场几乎哗然,问题从后面传过来,交头接耳,波浪似的。传到幸村跟前时,提问的女生声音都变型了:“你们只是朋友吗?早川先前和你手拉手逛过水族馆吧?”

    “难为各位好记性。情侣票六折,省钱的手段而已。”

    “那一起去东京比赛呢?”

    “人是神谷老师选的。大家现在就可以去办公室问他。”

    “你们这么暧昧,为什么她转头就和仁王在一起了。”

    “这个问题有三层。首先,如何定义暧昧,正常的男女同学交往可否被称作暧昧。第二,处理自己的感情是不是自由的,需不需要经过大家同意。最后,她和仁王的关系,我当然是祝福的,可这个问题难道不该去问仁王吗?”

    幸村的声音不高,甚至可以说是温柔的:“你和早川很熟吗?”

    “诶?”先前拍照的男生突然被点到,下意识摇了摇头。

    “那为什么这么关注她?关注我们的关系,关注排球部的稿子?”幸村一连抛出三个问题,然后语调陡然下沉,滑过一串台阶,滑向不见底的深渊,“还是说,你只是很闲?另外,当初在礼堂后台嘲笑网球部没拿冠军,不配得最佳社团奖的人,就是你吧?”

    幸村说,我倒也没有多在乎这个奖项,不过你的声音,我认得出。

    幸村说,不瞒各位,我很记仇。

    最后幸村说,早川觉得呢?

    早川觉得自己没什么可说的。网球部部长兼宣传部公关已经把她碍于身份立场无法明白解释、就算解释也未必有人相信的东西,以一种原始、直露甚至毫不体面的方式,又说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