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4章

    “有时候我妈也会来。我们就搬把椅子坐在床前,我爸呢,也不知道是睡还是醒,总之就很默契,彼此都不说话。你看,也算是团圆。”

    真是神奇啊。早川心想,癌症让身体充满痛苦,它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但在那样的痛苦面前,什么问题都不是问题了。

    早川说,送走我爸,再写东西,好像心就定了。很多事情都是没有框架的,你说它乱来吧,它就乱来。但是问题本身摆在那里,你去面对就好了。

    幸村手里拎着她的背包,一声不吭听她唠叨。难得如此乖巧,好像课堂上认真听讲的中学生,叫她忍不住开个玩笑逗逗他。“就比如,高中的时候,”她往栏杆上一靠,侧头看着身后的水母展览,扬起半边嘴角,“很明显我是喜欢过你的,你应该也喜欢过我。只是你怎么会承认呢,幸村君,你这么傲慢一个人,认定了是游戏,就肯定要分出胜负的呀。你怎么可能意识到,自己已经喜欢上我了呢?”

    幸村清醒时的错愕比酒醉时更好玩,眼睛微微圆睁,有种通宵研究满减下单最后发现填错地址的感觉。早川余光瞥见他的表情,怂恿道:“都什么时候了,你不如就承认吧,反正这破游戏,咱俩早不用玩了。”

    她津津有味地研究起玻璃水箱上的介绍文字,半天没等到幸村回复,觉得这人大概是恼羞成怒,正想笑话他一把年纪还如此不坦诚,却听他语气突然软下来,叫了自己的名字。

    “既然游戏都不玩了,”幸村好像往前走了一步,“那我们也可以不要分胜负吧?”

    早川转过身,还没细细琢磨这句话里的味道,突然看见远处一闪而过的光点。定睛一看,那种戴着帽子口罩全副武装,偷偷摸摸拍照的样子,她可太熟悉了。没想到在这种地方,也会遇见同行。

    “你这反侦察能力,啧,眼镜戴着也没用啊,”她匆忙扫视周边,又发现了一台对着自己的手机,“有什么办法躲一下吗?”

    可幸村充耳不闻,仿佛前几天被挂上体育新闻头条的人不是他。在这紧要关头,他居然笑了,眼眸映出碧波里一朵水母,缓缓绽开的浅粉裙边,如同昔年照片里绯红的轻云:“早川,如果这是真人秀,那么我应该……”

    他俯下身,挡住摄影机的窥视,然后轻轻地,吻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看你们分手的20种结局……(被拖走)

    很喜欢现在这个直面问题的早川,相信幸村和我也是同样的想法吧!写这篇番外的初衷不过是想说,倘若他们高中时候就交往,未必是最好的(毕竟还有分手的20种结局等在后面),重逢之后才能发现,原来离开你之后,我已经走了这么长、这么长的路。

    记得很久之前收到过一条评论,里面说,“憧憬是距离理解最遥远的”,现在应该没多少憧憬,只剩下理解了吧。他终于理解了过去的她,然后,也理解了现在的她。现在她对他说,这破游戏,咱俩早不用玩了。然后他对她说,如果这是真人秀……

    第133章 [14]假如这是真的(幸村番外完)

    昨天晚上,幸村睡得很沉。不知缘何,竟梦见神奈川的地铁站,他和早川面对面,拿细细长长的竹签,各吃一份红豆烤年糕。时间约是初冬,天寒欲雪,早川唠唠叨叨说着什么,呵出的白雾如温柔潜流,将那张面孔轻轻裹住。

    他是在做梦,然而梦中的“幸村”却不听指挥,只跟着早川往前走,从刷卡闸机进去,在开往山区的电子指示牌前停下。幸村定定神,才听见早川这一路,说的都是仁王。一会儿,是我对他太好了,惯的毛病;一会儿,是我以前总觉得有事瞒他,今天倒想通了。我这么好,她一番话说得理直气壮,他凭什么不喜欢?他不喜欢,那是他的损失。

    甚至还要问:你觉得呢?

    我觉得什么?他瞬间有点恍惚,心想,这一定是十六岁的早川吧。十六岁的,和他在夜航船上大吵一架的早川,讲起道理来,就是这副颇有些凶狠的模样。

    地铁进站,风自隧道彼端涌起,早川把头发夹到耳后,等着“幸村”的回答。他在梦境的庇佑里看她,许多碎片在脑中翻覆,如同太阳往水面投下的光斑,晶莹剔透,然而伸出手,却只探到含情脉脉的虚空。水流多情且温柔,什么也抓不住。

    “仁王怎么想我也不知道。但是我觉得你很好。”他听见“自己”的嗓子沙沙作响,“早川,你很勇敢。你一直都比我们勇敢。”

    地铁站的大喇叭尖声呼啸,车厢门缓缓打开,一群狼狈的上班族挤出来。他的声音被纷沓的脚步压到底,几乎要听不见了。

    早川先一步跳上车,“自己”却仍在原地。两人之间隔着短短的暮色,饶是幸村再疑惑,此时也嗅出了离别的空气。然而,他还没有搞清这是什么样的离别,又听“自己”叫住了早川。

    “我想和你说……”那一刻唇齿干燥,喉结滚动,将梗塞着的什么咽了下去,声带颤动着,仿佛要推开多大的阻力。

    “之前的事情,我很抱歉。”

    他感觉“自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等待早川回头。然而她没有回头,耐心地听他说完整句话,依然没有回头。

    “我们是朋友吧?”早川笑道,“既然是朋友,就不用和我道歉。”

    列车开走时,这座不知名的地铁站,突然一阵剧烈的抖动,好像刚才用来串年糕的签子刺破了心胸。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好年轻的一只手,五个指甲平平的,只磨出薄薄一层茧,没有炎症,也没有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