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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明 第245节

    孔哲文战战兢兢地看着他们要自己带头署名,正要另推学业更优的某举监牵头,却见国子监司业带了人搬着很多书页来了。

    “奉旨,监生每日写字课改为誊抄《实践学与辩证学之考》,以备刊刻之前百官阅览之用!每人每日不拘二百五十又六字,一日一交,俱端楷有体,合于书法。习字与作文,本月皆可免。”

    “……”

    监生确实经常被派一些需要大量识字人员进行的重复劳动,但这次居然是让他们誊抄这本书,顿时有许多人炸锅一般反对。

    国子监司业只是冷冷说道:“本月小考,此事计入考课。未能完成者,皆为下等。”

    国子监一年要举行十二次大小考课,按成绩分为上中下等,各有积分。在六堂三级的考试当中,历次积分达到八分的,就可以升级或者毕业授官,颇有点像后世的大学学分制。

    现在既然要把小小的誊抄事与考课联系起来?监生们每天确实有二百五十六字的习字课业,每月还需作文六篇。

    不由分说地,国子监这边就给每个监生都发了一页单独的纸。

    每人都只有一页,而且一视同仁,上至举监下至夷生,人人都得誊抄。

    看样子,每人都只重复誊抄一页上的内容。被收上去之后,恐怕才会又另行装订成册。

    这样的话,是每天都能得到数册?

    被当成了抄书苦工倒在其次,关键是这誊抄的都是什么?一本儒家经典之外的、原本由异端末学之人著述的新书!

    到国子监坐监是来学经典、谋出身的,国子监内许多人都怨声载道。

    自然而然,发到手里的书页也都被传阅着。

    有的人只是先读了一些“断章”,而后就开口怒驳。

    闹不闹事的另说,这天之后,国子监内就往外传出了更多关于这本书的只言片语。

    王佐汇总好了今天的奏报之后就遣人禀报了黄锦。

    张锦去了南直隶做守备太监之后,升任为司礼监掌印的张佐不能再直接提督锦衣卫。

    黄锦的权力又大了一些。

    他请示过朱厚熜之后,王佐就奉命入宫到了养心殿。

    时间已经是夜里,他站在那认真地禀报:“自西苑那边开辟围墙、改建皇明大学院开始,监生们便议论颇多。张伟那幕僚沈文周此前与孔家贡监孔哲文多有往来,臣也一直留心着。陛下,今日令监生誊抄书册,入夜之后城中多处酒肆、青楼里便传谈议论颇多。臣恐有人串联闹事,是否做些准备?”

    “闹起来了再说。”朱厚熜只看着奏报上的其他动静,这件事,王佐并没有单独写在里面,“王汝梅设宴,唐皋、汪溱……”

    那天失了智的王汝梅没有得到惩处,既然已经站出来了,他反倒成了反对重定孔子祀典的核心人物。

    朱厚熜看完了这条消息抬头看着他:“四品以上,没人去?”

    王佐摇了摇头。

    王汝梅是从七品的礼科给事中,汪溱这个兵部主事是正六品,而唐皋这个正德九年的状元目前是从五品的翰林院侍讲学士。另外赴宴的,除了正四品的一个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两个正五品的六部郎中,也大多是六七品的京官。

    四品以上,那就是六部左右侍郎级别的人物了,离参策已经很近。

    朱厚熜笑了起来:前途还是要紧啊。如今参策流动这么快,天下间眼看着就要空出更多高官之位,仍在串联搏一搏的竟只剩下一些小虾米。

    看完了奏报,朱厚熜交给黄锦去保存着就又看向王佐:“你要请见,不只是为监生的事吧?直说。”

    王佐行了一礼:“湖广报来,辽王病重。”

    朱厚熜眼神一凝:“怎么回事?”

    “……淫乐过度。”王佐补充了一句,“荆州府及湖广御史弹劾之事,恐怕也给了辽王不少惊吓。总之,仪卫司里的人报来,辽王这次确实病得不轻。辽藩一些宗亲也在筹谋向陛下状告辽王昏聩、辽王妃行事跋扈,请陛下另封辽王为辽藩做主。”

    “怎么还提到辽王妃?”

    “辽王服丧袭封之前,辽藩府事便大多由辽王妃毛氏代为处置。辽王袭封后只是于辽藩内大肆索贿宗亲,代为乞恩或举告报复。辽王妃……实有贤名,只是辽藩宗亲颇多,辽王妃不免多有训诫。”

    朱厚熜算了算时间。

    这辽王正式袭封王位,也就个把月时间吧?这么快就把自己的身体搞得更垮了?

    虽然是他自己的原因,但如果因为辽藩这段时间害民被弹劾之后,皇帝又给辽藩换一个王或者干脆除了辽藩,那又是一件大事了。

    其他诸藩可不会站在老百姓的立场觉得辽藩或者辽王罪有应得,只会觉得皇帝对藩王宗室实在是苛刻。

    王佐等着皇帝的决定。

    对于辽藩之事,之前其实已经做了处置,旨意已经在路上了:朱厚熜给了训诫,驳回了那些乞恩,令辽王退还所收贿赂,另外罚了一大笔银钱给受害百姓。

    荆州府的主要矛盾并不是辽王朱致格现在如何愚蠢,而是荆州府的官员在搞事。

    朱厚熜对辽藩做了处罚,荆州府应该停歇了才是。

    但现在朱致格病重,湖广要是短短时间被“吓死”了两个藩王,那么可能就真有点热闹了。

    朱厚熜沉思片刻就说道:“快马去荆州府,代朕慰问辽王,令靖安侯延请名医为其诊病。”

    已经入夏了,常有暴雨。

    京城里,监生担忧着未来前途,许多各怀心思的京官觉得这是一次利用孔子地位激起天下许多读书人以壮声势的好机会。

    张孚敬在去山东的路上,赶赴湖广慰问辽王的太监和锦衣卫已经出发。

    王守仁刚刚到达南昌府,江西巡水御史、朱厚熜姐姐的驸马都尉余承业与江西众官一同出城迎候。

    北京派来告诉他最新情况的人也等在那,给他带来了一个让江西上下也必将为之一震的消息。

    张孚敬奏请重定孔子祀典。

    王守仁呆了呆:不至于我刚把那几卷书送入京城,陛下就玩这么大吧?

    祀孔议,至此已经并不局限于京城,而是席卷了大半个大明。

    五军营之变、四川之变,以谋逆之名,那些真正的铁杆旧党已经被清扫了许多高官。

    现在,诸省总督却更加不敢掉以轻心。

    那些散落在各地的致仕官员、当地士绅,都有切身利益,也都知道要对孔子地位动一动刀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山东济南府,新的总镇太监高忠收到了来自曲阜的“席面”。

    他打开了那个食盒,看着其中丰盛的“大餐”。

    “……那可是张‘杀头’啊……”

    第239章 旧党的天时地利人和?

    张孚敬到山东要面对的问题看似很艰巨,实则只需要决心。

    朱厚熜不缺这决心,张孚敬更是果敢勇猛之人。

    山东距离京城并不远,张孚敬到了济南府,先见了山东巡抚、山东三司的高官等人。

    见了高忠,他再次感觉被喂饼。

    “……竟有如此多线索与铁证?”

    在朱厚熜面前,他说过来山东后要先查衍圣公府不法事。

    如今就像当初在广东砍了王子言一样,他人刚到山东,陛下已经把磨刀石都给他备好了。

    高忠笑道:“陛下有命,谁敢耽搁?咱家奉命从锦衣卫与内厂在山东的人那里拿来的东西,都在这了。之后若有新消息,咱家也会遣人及时送到部台处。”

    张孚敬有礼部尚书衔,他这个总督,就该称为部台了。

    “多谢高公公。”张孚敬行了礼,“我得先细细看过一遍,再看如何行事吧。”

    “除此之外,还有一事部台需知晓。”

    张孚敬郑重问道:“何事?”

    “昨日,衍圣公府已经向京城递了一道辩疏。”高忠也收起了笑容,“那是一道联名辩疏,除了衍圣公、曲阜知县、孔颜孟三氏,还有兖州知府、同知、推官,而山东巡抚、左右布政、按察使,应当都署了名。”

    “……当真如此?”

    张孚敬见他点了点头,想起了之前迎接他的那么多人客套又警惕的笑容。

    过了一会,张孚敬只能叹了口气。

    是了,他若在山东查出许多问题,之前在山东任事的这么多官员,难道没有失职之嫌?

    而衍圣公府在山东盘踞这么多代,与每一任山东官员之间又是多大的一张利益网络?

    现在张孚敬来势汹汹,那道辩疏不仅是衍圣公必须要做出的反应,也是山东一众官员对陛下、朝堂重臣以及张孚敬的试探。

    “辩就辩吧。”张孚敬想了想就先笑了笑,“衍圣公及孔颜孟三氏且不谈,其他同僚的心思,我是知道的。”

    辩论最有意思的一点就是,人是可以被“辩服”的。

    如今情势已经这么明显,山东这些高官真有那么大的罪?

    越是处于风口浪尖的山东,越是具有被“辩服”之后产生的榜样作用。

    这背后,无非是对已经存在的问题的处置怎么来谈。

    从广东出来的张孚敬已经颇有经验。

    但现在,他已经不再需要像在广东那样去试探。

    仔细看过一遍锦衣卫山东行走和内厂山东蝉主这几年来的成果之后,第二天一早张孚敬就启程前往曲阜。

    “既来山东,岂可不先到孔庙?陛下有命,今年八月祭孔,本督代天子祭一祭先师,山东上下随祭。”

    祀典未定,怎么祭?

    命令发出,传到兖州,传到曲阜和衍圣公府,这个问题盘旋在许多人的心头。

    如今,是以每年八月二十七为孔子诞辰去祭孔的。每年二月、八月,朝廷也确实有遣官祭孔的成例。

    可现在这一道圣命已经明确了:八月二十七之前,或者更早的时间,这孔子祀典是绝对会辩出结果的。

    因为祭祀礼仪要提前准备。

    张孚敬到山东的第一件事,只是督办今年的八月二十七祭孔。

    时间只剩下不到两个月了!

    ……

    “阁台,已经近两月了,一直无雨!”

    在扬州府,蒋冕面前站的是到南直隶巡视水利的监察御史王杲和应天府尹夏言、扬州知府黄宗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