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道惊雷劈下,连带着的,是积压了数十日的暴雨。

    轰鸣的雨声覆盖了一切低语,季飞绍眼睫沾水,也不知是落雨还是其他,他要说的话最终还是被掩埋,谁也没有听见。

    他垂眸去看,叶明熙已经合上了双眼,雨水冲刷着她脸上的血泪,也冲刷着这座皇宫内数不清的恩怨与情仇。

    季飞绍仍死死地抱着她,感受着怀中温暖一点点散去,像是回不过来神般,呢喃着喊她的名字。

    “明熙?”

    “明熙……”

    “叶明熙!”

    听闻人死后,最后消散的才是听觉。

    叶明熙混沌之间,听到了暴雨轰鸣,听到了雨中季飞绍的呼喊,听到了晋修跌跌撞撞跑来,带着颤抖的喘息声,然而最终一切一切的声音,都像落入水中,沉闷恍惚,微不可闻。

    水声一直在持续着,冷雨好似呛进了她的口鼻,气管内堵得要命,好想大力咳出去,却没有分毫的力气,只能一点点地窒息下去。

    那些嘈杂的声音又渐渐大了起来,在她耳旁呼喊着,吵闹着。

    有人一直在喊她的名字。

    是季飞绍吗?不……是谁?

    “明熙!”

    水声散去,声音透亮,就好像惊雷贯穿了她的脑海,将她整个人劈得清醒过来,瞬间,异物充满了口腔,她以为又是血,猛地吐了一地,睁开明亮亮的双眼,才发觉自己吐了一地的水。

    “好了好了!把水吐出来就没事了!”

    叶明熙怔怔地,还未反应过来,自己就被人整个搂住,欣喜的声音混杂着哭腔:“明熙,我的明熙!大夫呢!怎么还没来!”

    这个声音,耳熟到令人眼眶含泪,不久之前,她才听到这道声音对自己绝望地祈求:“明熙,快跑。”

    她抬起头,望见叶明芷柔白的小脸,双眼满是泪水,盈盈地望着自己。

    她又想到了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叶明熙鼻子泛着酸,小声喊着:“娘娘?”

    叶明芷又落了泪:“你怎么了明熙,是姐姐呀?”

    “姐姐……”她小声地重复着,渐渐红了眼眶。

    自从李怀序登基,她就再没喊过这声,她止不住地喃喃:“姐姐,姐姐。”

    叶明芷将她搂的更紧了,怕她冷,将脸也贴在她冰凉的脸蛋上,一声声地应着:“姐姐在,姐姐在的。”

    心疼的眼泪落在叶明熙脸上,滚烫地想要灼出一个洞来,她这才像有了实感,抱住叶明芷,委屈,痛苦,害怕,种种情愫堆叠在一起,又轰然倒塌,变成肆意宣泄的哭声。

    湖畔众人无一不错愕,好似这辈子都没听过这样凄切的哭声,他们望着窝在叶明芷怀中的小姑娘,就像天塌下来一般纵声大哭。

    第3章 上香

    床榻上的小人儿直到昏睡,也一直紧紧攥着叶明芷的裙摆,就好像没有安全感一般蜷缩着,就连在睡梦中也在哭泣,小小的身板一抽一抽,看着便叫人心疼。

    叶明芷何曾见过妹妹这样委屈,简直心都被剜了一样痛,她摸着还有些热意的额头,将被子往上提了提。

    听到有人进屋,叶明芷转头望见祖母,擦了擦眼泪,起身问安:“父亲可回来了?”

    祖母摇摇头,在床边坐下,爱怜地望着叶明熙,叹息:“圣上宴请此次出宫的群臣,他如今抽不开身。”

    叶明芷眸光暗了些,咬咬唇:“明熙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这几日都见不到父亲,真是……”

    像是听到有人喊她,床上的人嘤咛一声,睁开了圆墩墩的双眼,却猛地掉下两颗饱满的眼泪。

    叶明熙睁眼看见她们,巴巴地喊着:“祖母。”

    又去蹭叶明芷的手:“姐姐。”

    明熙长这么大,向来乖巧听话,受了什么委屈也只会自己躲起来掉眼泪,何曾见过这般软绵绵的模样。

    叫人心碎。

    叶明芷叹了口气,将她拖进怀里,止不住地担忧:“病了这么些天,不会是病坏了吧?”

    祖母也跟着揪心:“那日到底为什么落湖?赵家姑娘听闻也在家喝了汤药,对落湖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叶明芷摇头:“她二人听闻是结伴去寿平湖游船的,还没上船就在岸边呢,不知怎的就一块掉湖里去了。”

    “得亏是我就在附近,赵家嬷嬷又是个干练的,找家仆围了一圈没让外男接近,不然就算是小姑娘,也恐有人说三道四。”

    这事来得蹊跷,这几日也派人查过,没发现什么异常,祖母周氏心下思量着,也没想出什么头绪。

    叶明熙发着热,脑子也混混沌沌的,听到二人来来回回的对话,也在心底摸清楚了情况。

    寿平湖落水。

    这是承历二十三年,李怀序尚还未回宫得到圣宠,先帝带群臣家眷来渔阳避暑的初夏。

    她歪着头看了眼自己的小手,这时她记得自己刚过十一岁的生辰。

    病气让她的脑子混沌,可这几日她也真实明白,她在死后又回到了十一岁,她与季飞绍初遇的时候。

    这次的寿平湖,说是去参加闺阁聚会,实际是当年的探花郎季飞绍游历,正巧撞上跟随官家来避暑的他们。

    赵家三姑娘撺掇着她,非要拉她去偷看一眼探花郎的模样。

    刚到湖畔,隔着遥遥湖水,便一眼瞧见了在船上的季飞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