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唐峥嵘 第38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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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士贵、薛万彻一左一右看过来,果然是来找你的! 李善暗暗啐了口,麻痹你阿史那·社尔每次都要碰一面,想搞基吗? 寨堡外的骑士还在一遍遍的高呼,城头上无数道视线投来,或许阿史那·社尔是为了试探确认一下……毕竟当日攻打顾集镇毫无寸进,但城内士卒谁都知道李善就在这儿。 能不出去相见吗? 李善在心里盘算了下,不出去,突厥就不会攻城了? 只怕难,人家颉利可汗都率兵将顾集镇围成水桶了,不打是不可能的。 而且不出去,唐军士气……不用说,肯定大落,就连薛万彻、张士贵都怕要心生不忿。 我们拼死拼活坚守寨堡,虽然是为了自己,但也是为了你……关键是人家就是来找你麻烦的,而你居然都不敢露面? “既然突厥后撤,又有故人相邀,武安兄、万彻兄不如齐去一见如何?”李善笑了笑,转头吩咐,“还请七叔率百余亲卫护佑一二。” 朱玮看了眼城外,百余突厥骑兵缓缓而来,停留在弩箭范围之外,小声道:“大郎,或许能用床弩?” 其实唐朝如今是不制作床弩的,顾集镇的三座床弩还是从关内道调来的,都是南北朝留下的老古董,虽然射程远,威力巨大,但使用步骤非常繁琐,而且不耐用。 张士贵迟疑了下,低声道:“如此偷袭,或许……” 毕竟是阵前叙话,冒然袭杀,有点不太厚道……有点两国交兵,不斩使者的意思。 “如此偷袭又如何?”和胡族打了很多年交道的薛万彻嗤之以鼻,“你以为突厥就是什么好鸟了?!” “能多杀一个都是好的,反正邯郸郡王在此,突厥不破城必不罢休!” 李善讪讪的笑了笑,没话说也没脸反驳,只能转头吩咐,“等叙话之后,再行发射……七叔留下吧,让君昊领亲卫出城。” 朱玮点头应是,张士贵转头瞄了眼,这位中年人到底是什么来历,随薛万彻冲阵犀利无双,守城时指挥士卒一板一眼,就连少有人会用的床弩都很精通。 当城门打开,百余骑鱼贯而出的时候,阿史那·社尔第一眼就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果然在这儿……他回头看了眼颉利可汗,只见这位草原雄主脸色铁青,面露杀机。 不快不慢的趋马向前,李善脸上带着惯有的温和笑容,但看见阿史那·社尔之后,不禁怔了怔。 第一次相见是在馆陶城外,第二次是在马邑城外,两次虽然最终都是李善占了上风,但阿史那·社尔沉稳的形象给李善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但此刻,李善一眼扫过去,阿史那·社尔身上铠甲明显有些不合身,坐骑也不是前两次那头灰黑色的神驹,最重要的是,这厮的脸上带着一道不算深也不算浅的箭痕,而且也没了之前沉稳的气质,也没了前两次的温和,显得有些气急败坏。 “只叹当日未能破馆陶!”阿史那·社尔冷冷的盯着李善,“不过数年间,足下爵封郡王……” 的确,如果没有李善,至少这个时期的突厥应该还能对李唐持绝对的优势……两败欲谷设,招抚苑君璋,设计引发内乱,李善对突厥的现状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 阿史那·社尔觉得,李善比前隋那位语裂突厥的裴弘大更危险。 “哈哈哈。”李善长笑一声打断,视线落在上前的颉利可汗等头目身上,“声名达于御前,立功足至封王,难道不是拜尔等所赐?!” 颉利可汗那张脸扭曲的都没法看了,身后的众多部落头目都交换了个眼色……这位大唐邯郸郡王如今在草原上名声远播,但说到底,能得以爵封郡王还真是拜欲谷设两次所赐呢。 落后颉利可汗半个身位的突利可汗面无表情,只在肚子里腹诽,都死到临头了还这么嘴硬……攻不下雁门关,难道还攻不下这小小寨堡吗? 呃,战场中心处,叙谈的不过二十余人,其他都是双方的侍从亲卫,心情最紧张的就是这位突利可汗了……他真怕对面那厮突然打个招呼,兄长别来无恙否? 被裹挟南下,就是因为欲谷设、郁射设的死,居然还和罪魁祸首义结金兰……突利可汗都不用想,只要消息泄露,至少那些曾经郁射设麾下的部落肯定心有离意。 “足下掌代州总管府,却被困于此地……” 阿史那·社尔的话第二次被打断,李善长叹一声,“原来借道楼烦关袭河东的是社尔兄啊。” 第六百一十三章 阵前(下) 李善视线扫了扫,只见对面突利可汗和诸位部落头目都神色怪异,知道自己没猜错。 阿史那·社尔一愣,深深的看了眼李善,坦然道:“不错,在下率五千骑渡河入河东,破岚州,袭忻州,入代州,但在崞县以南被唐军所阻。” “足下麾下尽多英杰,代州司马尔朱义琛、左武卫将军马三宝率军力阻,后有代县令李楷、代州总管李靖来援,终无功而返。” “真的是楼烦关……”李善啧啧了两声,身边的薛万彻突然侧过身低声在李善耳边说了几句。 李善视线落在对面人群最后方,目光转为阴冷,那是郭子恒,牛斌已经在岚州被赶上的追兵斩于马下……难怪阿史那·社尔对唐军将领名字这么熟悉。 不过,李靖终于赶到了……但赶到有个毛用啊,麻痹老子被这厮坑惨了! 如果让李靖知道李善这么想,真是操起刀剁了他……你的脸呢?! 这时候,阿史那·社尔突然反应过来了,“难道是足下手笔?!” 唐军那么巧,险之又险的挡在崞县以南,让突厥军没能突破最后一道关卡……如果雁门关守将有所猜测,就算不能坚守楼烦关,突厥也没有可能连续三次大败唐军。 但如果是顾集镇的李善做出了判断,遣派人手告知,那一切都说得通了……难怪之前李善一针见血点出自己是借道楼烦关。 李善手上把玩着马鞭,笑道:“不过随意揣测,没想到一语中的。” 阿史那·社尔不想再扯这些了,他抬头仰望着寨堡,摇头道:“听闻足下以仁义闻名代地,如今大军围城,还请足下怜惜麾下将士。” 阿史那·社尔说的婉转,而颉利可汗就没那么好的脾气了,挥舞马鞭,用略涩的汉语吼道:“献李善此僚头颅,许尔等不死,否则破城之时,鸡犬不留!” 阿史那·社尔劝说的是李善,你要真的心存慈悲,那就自缚、自刎,以保麾下千余将士性命。 而颉利可汗威胁的是李善身后的诸将,你们要不杀了李善,那就全要给他陪葬! 王君昊略为有些紧张,张开五指,手心略有汗迹,眼角余光扫了扫,却见张士贵面无表情,薛万彻嘴角流露出一丝冷笑。 紧张的气氛被李善连绵不绝的大笑声打断,这位青年背脊挺直,面带寒霜,喝道:“十数年来,草原胡族借道朔州,往来自如,劫掠河东,如今朔州归唐,却在雁门关外!” “刘世让、秦武通、张士贵、薛万彻,无不是当世名将之流!” “但欲出镇朔州,首选非才,而是心志!” “若无磐石心志,绝不屈膝夷狄,孤又如何敢用呢?!” 李善冷笑着举起马鞭,直指颉利可汗,“欲攻便来攻,让你知晓何为撼山之难!” 小小顾集镇在十余万大军中,如同在海浪中颠簸的纸船,而面前的青年一改温文雅度,锋芒毕露,言语携金石之声,在空旷的原野中回响。 就在颉利可汗就要拨马回走,立即遣派大军攻城的时候,李善手中的马鞭转向了那些部落头领,“听闻此番草原部落齐齐南下,不知铁勒九姓可在?” 人群略有些骚动,片刻后,一位肤色白皙的胡人在数人簇拥中出列,笑道:“在下铁勒夷男,见过邯郸郡王。” 薛万彻对草原相对来说比较熟悉,低声道:“此人乃铁勒一部首领夷男,初与与薛族杂居,数年前灭并延陀族,称为薛延陀。” 李善心中大定,放声道:“孤受陛下信重,得以执掌代州,愿力请陛下赐足下诏书与鼓,册封可汗……” “住口!”颉利可汗脸色大变,猛地拔出腰间金刀。 阿史那·社尔冷笑道:“足下绝境之中,只能使此等离间伎俩了吗?” 李善对那位面色讪讪往后退的中年胡人微微笑着,嘴里却在说:“社尔兄此言差矣,若是此计无用,贵上何以大怒呢?” 一直没吭声的张士贵点了点头,颉利可汗的勃然大怒证明了李善的话是有效果的……李善差不多能确定,这位夷男搞不好就是历史上称汗建国,并且在关键时刻插了颉利可汗一刀的薛延陀之主。 李善瞄了几眼,那位夷男倒是面色平静,对颉利可汗投来的凶狠目光也不以为意,但其他几个部落头领却颇有些神色忿忿。 也是,铁勒诸部一直没能去攻打雁门关,而是围困马邑……呃,还是出工不出力,据说马邑都好几天没开战了。 但人家跟着你颉利可汗南下,没能捞到任何好处,心里能不埋怨吗? 其实这是李善对草原局势还不够了解的缘故,铁勒不愿臣服突厥在草原上不是什么秘密,但李善不知道,上一次铁勒反叛突厥,被推为首领称汗的正是夷男的祖父乙失钵。 换句话说,在颉利可汗心里,铁勒诸部是有前科的,夷男更是背景不干净,说不定哪一天就要跟他爷爷学着起兵造反了。 如果唐皇真的赐诏书、鼓,夷男会不会搞事……实在是很难说的。 颉利可汗深深感到阿史那·社尔之前的劝诫是多么的正确,阵前叙话……真不是个好选择。 威逼利诱没什么效果不说,还被那厮几句话挑动的人心不稳。 颉利可汗想撤了……可惜,李善还没完呢。 “什钵苾兄。” 阿史那·什钵苾就是突利可汗,听了这话,众人都是一怔,阿史那·社尔更是眉头大皱,他早就怀疑突利可汗和李善私下有联络。 突利可汗心就是一跳,这厮不会这么狠吧,真要把我们义结金兰的事捅出来……我是被裹挟南下的好不好,不是我非要违背盟约的! “陛下仁爱,与你签订盟约。”李善义正言辞道:“不料签订盟约不过半载,足下就率兵南下,进犯唐土……” 薛万彻还有点懵懂,张士贵第一时间明白过来了,什么半载,肯定是之前西河郡公温彦博! 李善在那侃侃而谈,谈起李渊当年和突利可汗的父亲始毕可汗是何等的交情,谈起突利可汗心慕汉俗,谈起当日签订盟约如何如何…… 突利可汗并不是个心思机敏,善于辩驳的人,在李善狂风暴雨一般的轰炸下,只能说什么你我份处两国之类的套话……但在场的人都听到了,突利可汗没有否认盟约的存在。 数十个部落头领向突利可汗、颉利可汗这对叔侄投去诡异的视线……前者额头泌出大滴的汗珠,后者脸色铁青,再一次手摁刀柄。 阿史那·社尔心里回想着前两次与李善的阵前叙谈……三寸不烂,三寸不烂啊! 第六百一十四章 同生共死 阿史那·社尔后悔了,后悔没能全力阻止颉利可汗阵前叙话! 颉利可汗献祭了自己独子,才借势裹挟突利可汗、铁勒、奚族等数十部落南下,看似有不可挡之势……而对面那厮的嘴巴太毒了,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几乎是用利刃一般,将铁勒、颉利、突利三方硬生生的剖开。 不说其他的,正中位置的颉利可汗不自觉的勒马向西,而原本东侧的突利可汗以及麾下的亲卫不自觉的勒马向东,两方隐隐拉开了一小段距离。 张士贵第一次见识了李善犀利的一面,但他并不觉得肯定是好事……就算突利可汗、铁勒有叛意,但如今颉利可汗势大,为了一明心迹,说不定还能表现一下,全力来攻,对于目前的战局来说反而更加糟糕。 但张士贵也敏锐的察觉到了异样,李善滔滔不绝的讲述突利可汗与李唐结盟,盟约中约定双方互通商路,约定双方不可攻伐,约定双方共制约颉利…… 这是赤裸裸的挑拨离间……而突利可汗虽然几度辩驳,但始终没有否认。 为什么没有否认? 与李唐结盟,这算是大事,但突利可汗能压得下来……当然了,这是指他能压得住麾下,至于颉利可汗那边,肯定是有的掰扯的。 但如果和一手将欲谷设、郁射设送入黄泉的李善义结金兰……那突利可汗就操蛋了,那些郁射设被杀后吞并的部落肯定心生离意,即使不想叛去,只怕颉利可汗那边也要使些手段。 突利可汗面无表情的看着李善还在那喋喋不休,视线却落在了李善时常不经意拂过的腰间……那是一柄金色的弯刀。 几个月前,突利可汗和李善在云州、朔州边界处义结金兰,李善赠其诗集,突利可汗回赠弯刀……这柄弯刀来历不凡,是当年始毕可汗留下的。 突利可汗真怕自己开口否认,对面那厮立即举起金色弯刀,一脸委屈……义结金兰啊! 怎么?! 现在不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