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节

    这也是花酌枝从未见过的,他在南疆只有一个朋友,可前些年在各位长老的施压下,也不再以姓名相称。

    这样一比,萧见琛真是好厉害,居然能数出这么多人。

    主仆二人边聊边相携离开,压根没分给花酌枝这个漂亮的小叫花子半点眼神,而花酌枝在门口站了片刻,转头往院中望了两眼。

    正是午时,往常这个时辰他在房中休息,是以无人发现他跑了出来。

    他就是去看看……

    花酌枝又朝萧见琛离开的方向望去。

    他不乱跑,就是去看看,看完就回来了,长老们不会知道的。

    好奇心驱使,又抱着一种侥幸的想法,花酌枝往前迈了一步,而后步子越迈越大越迈越快,到最后竟直接跑起来,拐进巷子深处才停下来喘口气。

    他背着自己的小挎包,一路打听去了萧见琛口中的崇寺楼,在最角落的位置落座,眼神艳羡地看着远处那群半大少年。

    那些人同萧见琛年纪相仿,个个意气风发,他们从天圆谈到地方,从山川谈到重溟,谈到兴头上,还要吟诗作赋,萧见琛不会作诗,便特意将这些诗词写下来,若想同他要,就得喝一杯,不过多时,一桌人便喝至微醺。

    花酌枝羡慕极了。

    他看了很久,壶中茶水都叫他喝到没了味道,就在准备要走时,面前突然坐下一个人。

    来人饶有兴趣看着他,一双三角眼在他裸露的衣襟处流连,不怀好意。

    花酌枝单纯,并未发现什么不妥,他想了想,率先开口:“你有何事?”

    那人微微一笑,“我听闻苗疆人人都会用蛊,你可会?”

    花酌枝捂了捂自己的小挎包,想起长老们的叮嘱,他摇摇头,否认道:“不会。”

    “我不信,你衣裳里定然藏了蛊,叫我看看。”那人作势要来抓花酌枝的手腕,却被横空探出来的一只手狠狠拍开。

    花酌枝转头看去,打人的竟是萧见琛那桌亲友中的一位。

    “王二!你个浪荡子不回家找你那十三房姨娘,来崇寺楼做什么?”

    那叫王二的叫人坏了好事,一气之下,三角眼竟活生生瞪成了圆的,“韩充!怎么哪都有你!真是阴魂不散!”

    那叫韩充的还未说话,一旁又冲过来一个桃花般粉面玉琢的小公子,“王二,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揣得什么坏心思!小心我撕烂你的嘴!我可不怕你!”

    一见来人,王二气焰瞬间矮下去,他将这口气咽下,一言不发掉头离开。

    韩充嗤笑一声,“真是奇了怪,他不怕我,偏偏怕你小桃子,你可是打他了?”

    “公子说的这是什么话?”小桃子一脸无辜,“小桃子才不会给公子惹是生非。”

    说罢,两人转向花酌枝,眼睛同时亮起。

    韩充喃喃道:“早就听闻苗疆女子美若天仙,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花酌枝:“……”

    萧见琛愿意同他做朋友,自然有一定的道理。

    小桃子不顾以下犯上,往韩充手背上轻轻拍了一下,“公子看错了,这是位小公子。”

    韩充:“莫要骗我了,我还能分不清男女?”

    “韩充!韩充呢?”这时那边传来萧见琛的声音:“韩充,你在哪头做什么呢?”

    韩充冲萧见琛招招手,朝回跑去,“来了!”

    而小桃子则冲花酌枝叮嘱道:“那王二不是什么好人,往后别同他讲话,你出来怎么没人跟着?若没什么事赶紧回去吧,小心被你们大人发现了罚你。”

    说罢,也紧随韩充后头跑过去。

    花酌枝站在原地,紧紧捂住自己的挎包,里头放着不少蛊盒,随便拿出一样就能让王二后悔同他搭讪。

    他虽看不出那个叫王二的是个坏人,却能看出过来帮他的韩充同小桃子是好人,他甚至将这种感激分了一部分在萧见琛身上。

    能与萧见琛深交的,都是同萧见琛一样性子纯良的人。

    他看了会儿,那种想加入他们的冲动愈发明显,但他只是默默将最后一口茶喝了,结账离开。

    那时花酌枝尚且不懂情爱,他对萧见琛的好感,不过是出于一个少年对本该拥有人生的向往,他向往萧见琛那样三天逃三次学的日子,羡慕萧见琛一开口所有人都会围上来,和那些他从未拥有的东西。

    若问是否有几分年少悸动,花酌枝自己也不知道,他只知道,那几天里连做梦都是萧见琛。

    他会每天都去西墙边蹲一会儿,几乎每天都会蹲到逃学的萧见琛,但他没再走上前,而是在墙后静静看着。

    直到某一天,萧见琛没再翻墙,就在花酌枝以为萧见琛终于决定好好念书时,却传来三殿下落水昏迷不醒的消息。

    【作者有话说】

    萧见琛:念书是不可能念书的,昏迷不醒都不可能念书的。

    今天太晚了明天再修文,明天不更嗷~

    第69章 跟萧见琛嘴碰嘴(二更)

    “……听说是逃学时慌不择路掉进池塘中,捞出来时连气都不会喘了,太医们连夜施针才救回来,可现下还烧着,不知能不能活。”

    花酌枝紧张地坐不住,他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不过几步便做了决定,他吩咐道:“你差人去宫中,就说我能救三殿下。”

    侍卫一怔,有些为难,“可祁爷那里……”

    “祁爷那里我去说。”花酌枝开始翻箱倒柜找天神灯,“你快去!”

    大燕最受宠的三殿下落水昏迷,高烧不退,一众太医被留滞宫中,个个心神不宁六神无主,生怕救不活这三殿下,太医院连带着书院都要掉脑袋。

    于是一听南疆大祭司愿意出手相救,众人纷纷表示可以一试。

    花酌枝就是这么在所有人的注视中,捧着一盏还未点燃的灯走了进去。

    萧见琛躺在那里,两腮烧得通红,额头贴着浸了凉水的布巾,气若游丝的模样楚楚可怜。

    花酌枝盘腿坐在床边,将天神灯放在萧见琛头顶上方,做完这些,他朝外高声叮嘱道:“莫要叫人随意闯进来,周遭人越少越好。”

    守在外头的大燕皇帝连忙将所有人遣走,只留萧鸣钰陪他。

    花酌枝稍稍掀起被子,将萧见琛的手握在掌心,甫一触碰便摸了一手滚烫,眼看着人马上就要烧着,于是他不顾姿态,直接跪坐起来。

    可离了祭司殿,他能借来的天运十分有限,若往常用一份阳寿换一丝天运,如今便要用十份来换。

    花酌枝并未放弃,他将萧见琛的手捧在胸口,嘴里无声念着什么,眼睛则直勾勾盯着那盏天神灯。

    直到天神灯“噗”地一声无火自燃,花酌枝才狠狠松了口气,可那火苗光是点燃还不够,竟越来越大越来越旺。

    他双目微微睁大,怎么会?

    他从未借到过这样纯粹又这样多的天运,尤其是在远离祭司殿的情况下,更是令人难以置信。

    “唔……”

    床上的人发出一声无意识的呢喃,突然睁开眼睛朝花酌枝看来。

    两人对视片刻,花酌枝松开紧握萧见琛的手,小心翼翼询问道:“你如何了?”

    一出口便是苍老的声音,花酌枝怔了一下,才想起自己已然变了模样,可这时再遮掩早已来不及了,他只得紧紧抿嘴,移开目光。

    萧见琛还以为自己见了神仙,他张了张口,高热后的嗓子粗粝难听,“是你救了我?”

    花酌枝“嗯”了一声,“你没事了吧?”

    “没事了。”萧见琛缓缓摇头,双眼还有些失神,“我觉得我现在很好。”

    甚至能去书院西墙爬个来回。

    “那就好。”花酌枝借着下床的动作刻意遮起自己的脸,又颤颤巍巍扶着床沿站好,将天神灯抱在怀中,“我先走了,你再歇息一下,往后不会再有事了,我保证。”

    他踉跄着往外走,门外只有两个人,花酌枝顾不及解释自己是什么情况,便低着头匆匆逃离,离开前,他听见屋中萧见琛喊了一声。

    “爷爷慢走!”

    花酌枝右脚一软身子一矮,他生怕把灯摔了,只顾紧紧护住怀里的东西,没顾上自己,“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萧鸣钰连忙上前将他扶起,“祭司大人,您——”

    看清花酌枝模样,萧鸣钰瞬间哑然。

    花酌枝还记得自己南疆大祭司的身份,他只得挺直腰背,微微摇头,“三殿下已经好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往后定会万事顺遂一生安定。”

    “好……”大燕皇帝同萧鸣钰深深鞠躬,目送那个佝偻老态的身影走远。

    “我那时还不知道琛哥哥的灯为何这样明亮,后来回了南疆,祁爷才同我讲起。”花酌枝一个故事已经讲到末尾,“祁爷说,世人身躯皆被俗事填充,头颅满是脏污之事,只有其中空白,才能借到这样干净的天运。”

    头脑空空的萧见琛:“……”

    “我那时竟不识得你。”他喃喃道:“竟不识得……竟不识得……”

    他不禁回想自己生病那年都做了什么,不过是每天逃学去吃喝玩乐,同陆繁那群狐朋狗友插科打诨,竟将宝石看作砂砾,叫人家小叫花子!

    若他当时多少识些情爱滋味,便能早早同花酌枝相识,何苦把自己逼到这样境地?可惜他那时只知道招猫逗狗,就连韩充同小桃子两人有情都没瞧出来,木讷又迟钝。

    “后来呢?”他追问,“后来你就回南疆了?”

    “后来……”花酌枝有些羞意,他慢吞吞道:“回南疆后,我总是梦见琛哥哥,我不知道那是为何,于是便去问了碎溪。”

    沈碎溪比他大几岁,经历过许多他从未没经历的大事,一定知道这是为什么。

    于是花酌枝便抱着求知的态度去问了,没想到平日里无所事事的沈碎溪竟正色起来,“你说你总是梦见那小皇子?”

    “嗯。”花酌枝也十分认真地点点头,“梦见我同他爬墙逃学,梦见他带我去吃烤羊蹄,周围人很多,都是我们的朋友。”

    沈碎溪了然,“怪不得……”

    花酌枝却不解:“怪不得什么?”

    “怪不得,我总觉得你从大燕回来后,整个人开朗许多,原是因为那小皇子。”

    花酌枝闭嘴不语。

    可他清楚明白,沈碎溪说的没错。

    往日里,他不是在祭司殿借运,就是去溪边待着,有时会在岸边睡一觉,有时盯着溪水发呆,脸上只有一个表情,整个人呆滞得很,眼中半点光都没有。

    也许从前是有光的,这么多年来被渐渐消磨掉了。

    “你这叫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中梦见的,都是你想做的事。”沈碎溪是这样告诉他的。

    “我知道。”花酌枝坦然承认,“的确是我想做的事,但我却做不到,所以我有些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