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也是。”

    拖沓的脚步声一点点靠近,紧接着房门被人不耐烦地踢开,那人手上可有可无地端着一碗馊掉的白米饭。

    “喂,吃饭了。”

    刺眼的阳光漏进屋内,晏归尘眯眼下意识抬手挡住,却发现自己的手变得格外小,原本的伤也都痊愈了。

    不,不是痊愈,而是还没有受伤。

    记忆苏醒,他慢慢意识到自己回到了幼年,刚被灵墟仙尊收为弟子的时候。

    那年他刚满七岁,来到沐云轩的第二天,师兄便扔掉了他所有的东西,将他关进柴房。

    “什么不人不妖的玩意儿,也配与我平起平坐。”说出这话时师兄的神情充满厌恶,冰冷的语气如寒冬里夹着碎雪的风,带走了他身上仅存的温度。

    过了这么多年,他以为自己早已将那时的感受忘得一干二净,却没想到再次想起时心里还是会难受,甚至比从前更甚。

    人心可真是个奇怪的东西,不过尝到了一点甜,从前不觉得苦的东西,如今也变得苦了起来。

    不过没关系,这些事情……这些事情,他早已经习惯了。再经历一遍,也没什么大不了。

    不过是……幻境罢了。

    话虽这么说,可当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逆着光朝自己走来时,晏归尘的心还是忍不住颤了颤,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他跌跌撞撞起身靠近楚青檀。

    “师兄!师兄……”

    楚青檀的面容隐在阴影之中,刺目的阳光让晏归尘难以分辨对方的神色,但传到耳边的声音就像一把尖刀,毫不留情扎进他的心口。

    “这小杂种,倒是生了一副好容貌。”

    小杂种,小杂种……

    师兄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这样叫过自己了,久到他都快要忘记这个称呼,忘记从前师兄是多么厌恶自己。

    伸出的指尖只差一点便能抓住楚青檀的衣摆,晏归尘想要像从前一样攥紧,躲在师兄身后,就可以什么也不去看,什么也不去想,好像只要有师兄在,这世上就再也没什么东西能伤害到他。

    但他忽然失去了继续向前的勇气。

    腿弯忽然一痛,有人从身后踹了他一脚,他被迫跌跪在地,视线变低,眼前的身影便愈加高高在上。

    连痛觉也格外真实。

    眼前发生的一切到底是梦、是幻境、还是他正在经历的真实,晏归尘已经逐渐分辨不清了。

    楚青檀一撩衣袍,慢条斯理地蹲了下来,两根手指捏住他的下巴用力抬起:“我真是想不通,难道你就是装出这副委屈相,哄得兄长收你为徒?”

    “不,不是……”

    晏归尘摇头解释,但楚青檀并不想听,忽然将他一把撇开,起身擦手,像是沾上了什么脏东西一般。

    “恶心。”

    楚青檀转身离去,轻描淡写挥挥手。

    “关好,别弄死了就行。”

    看着他即将离开的背影,晏归尘心中忽然涌上一阵没来由的恐惧,他挣扎着起身追上去,义无反顾却又小心翼翼地拉住楚青檀的手,终于使对方脚步稍顿。

    “师兄,别……别走,我会好好修炼,师兄要我做什么都行,只要能跟着你……好吗?”

    楚青檀背对着他,沉默了很久,然后慢慢转过身,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温暖的掌心抚上他的后脑,就在晏归尘眼中亮起一点点希望时,手上忽然用力,按住他的脑袋猛砸在地。

    “唔——”

    巨大的眩晕感袭来,晏归尘忍不住闷哼,眸子却执拗地抬起,直勾勾看着楚青檀,像是害怕自己一眨眼对方便会消失一般。

    楚青檀冷漠的声音混杂着耳鸣声同时响起。

    “不想死,就离我远点。”

    忽然,世界像是按下了暂停键,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周围的场景迅速扭曲变幻,他又回到了那片空茫的水域,眼前还是大祭司妖异的脸孔。

    从幻境中抽离,他仿佛溺水者终于上岸,浑身冰凉,魂不守舍。

    但他立刻发现,方才经历的一切并不完全是幻境,至少楚青檀不是。从幻境里出来,他还好好站在自己面前,神色不变,眼神却显得僵硬滞涩,像个提线木偶。

    “师兄?”晏归尘心头一紧,看向大祭司:“你对师兄做了什么!”

    大祭司张开手臂:“你想见他,我便让你见。怎么了,不满意?”

    “我可是将你记忆中的师兄完完整整地呈现在你面前,如假包换,但你却对此感到恐惧……呵呵,看来你的师兄对你似乎并不那么好啊。”

    “你的内心深处分明对他充满恐惧,既然如此,为何不干脆趁此机会杀了他,接受传承一雪前耻?”

    晏归尘用各种方式尝试唤醒楚青檀,但都失败了。将楚青檀护在身后,他道:“恐惧?你说得没错,我确实恐惧,每天每夜每分每秒,我无时无刻不在恐惧。但就算窥探了我的记忆,你真的知道我恐惧的是什么吗?”

    垂下眼眸,他轻轻道:“你不会明白的。”

    大祭司摇摇头:“执迷不悟。”

    他一抬手,场景再次变化,轻云浅淡的白日瞬间变为鹅毛大雪飘飞的冬夜,寒风似雪亮的刀刃,一刀刀刮上皮肤,冰冷刺骨。

    单薄的衣衫铁片般贴在身上,晏归尘顶着风霜跪在雪中,裸露在外的皮肤冻到开裂,双手抬平举过头顶,手中托着一把精制的钢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