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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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这莽撞小子,仿佛看到当年的自己! 一时间祈福被打扰的不快散去。 他耐心等了几息,可那年轻人依然不曾起身离去。 陈大人竖着耳朵静待后话。 哗啦呼啦雨声里,秀才吭哧良久,抹了把脸上滑落的水珠,低声扭捏道,“最后,我想替宋如松宋秀才求个护佑。” “虽说佛道向来互不往来,可那些秃驴显然在磋磨他。 还请诸位神明路见不平一声吼,拔刀襄助他一次! 若两个月后乡试,他此番如愿,届时我必定使出浑身解数,拉他出佛门苦海,入道门福地。” 陈修:…… 属实没料到,这里头竟然还牵扯到佛道之争。 一边无意路过的顾劳斯:…… 五猖庙里求仕途? 他不由多看了这俩活宝一眼。 五猖又称五通、五路。 旧俗社土之神主居,道路之神主行。 徽州府人稠地少,外出讨生计的人多,或经商、或出仕。 五猖便是“为壮游四方者而设”。 正因为保平安、镇邪祟的职责,乡人建庙,神像全都圆睁双眼,威武粗犷,震慑非常,令人胆寒。 毕竟只有凶相恶名,才最好避邪驱煞。 顾劳斯捏着手上平安符,一顿摇头叹气。 “求神都找不着对口的庙,也不知是真迂腐还是佯装蒜。” 谢昭捏了捏他手心,提醒道,“跪着的那个,正是陈修。” “额……”顾劳斯默了默,“他如此迷信,总不至于科考要掷茭子定等次吧?” 谢昭失笑,“茭杯问卦,也无不可。或许,我应该将‘朱衣显圣’再炒作一番,好叫陈修知道咱们悄悄也有神明眷顾。” 顾劳斯:…… 提到这茬儿,顾悄不免想到那夜长街,二人红衣打马,衣袂相缠,宛如一对新人,又想到后来黄家特意送来的各式嫁衣…… 这两日更夸张。 水云姨紧随他赶回徽州,与他嘀咕了许多徽州婚嫁旧俗。 那意思,好似替嫁不是演戏,而是真真要把他“嫁”过去。 前些时日,谢家已送来聘礼、请了婚期,那么迎亲前,就该顾家忙活了。 嫁妆便是第一件要紧的。 此外,女方还要按徽州习俗,早早备好大量鲜蹄、池鱼、腊货等食材,以备日后成婚宴请时,不失礼于宾客。 这些里头,属新鲜池鱼最为难得。 盖因徽州多山溪,水流湍急,极少天然鱼类。休宁等几县远在山中,临江采买,陆运回来多有不便,又是难中之难。 就拿鳜鱼为例。 休宁人想吃上鳜鱼,须得从池州府沿江的贵池、铜陵等地采买,靠挑夫运进山里。 一趟少说也要六七日时间。 渔货保鲜不易。 有经验的挑夫专捡冬日,用木桶承装,在鱼身抹上淡盐,一路时常翻动去处血水,以保进山的鱼鳃鲜红,鱼鳞不退,勉强算作新鲜。 某次偶然,温度与时间的碰撞,恰好叫腌鲜鳜鱼在木桶中不小心酵成了臭鳜鱼。 这又是另外的话了。 只是婚丧嫁娶,可没法尽选冬天,夏天要怎么办? 于是聪明的山人便借山因势,开始挖塘养鱼,尤其有嫁娶大事的人家,必定提前一两年,从大江口买进鱼苗,在祖塘投放“夏花”养大备用。 这便是“湖里十八家,家家养鱼花”的盛景。 这不,眼下轮到顾悄的“出嫁”鱼花了。 水云姨似有怅惘。 “此前,咱们也没想过家里会有孩子嫁……出去。” 她说得有些别扭,“这些都没有准备。这回还是老爷特意提醒,我才想起的。” 顾悄也尬到脚趾抠地。 虽然他心悦谢昭,但对于“出嫁”这事,内心却还是抵触。 在他的观念里,相爱相知便相守。 实在不该分男女、辨强弱,以嫁娶这种不甚平等的词来交代双方的结合。 他有心想争辩,这场婚礼不过是演一场大戏。 可水云在外间与他分说,谢昭正好在内间回避,他怕强辩会叫谢昭误会,只好做了只锯嘴的葫芦。 小顾有苦说不出,只好自行洗脑。 外间暴雨如瀑,玉珠坠落敲击声震天,谢昭肯定什么都没听见。 奈何谢昭那厮,耳力惊人。不仅一字不落听全了墙角,水云走后,还有脸对着他“大放阙词”。 温雅青年缓步从内间踱出,一双凤眼噙满笑意,眸光似网,牢牢捕住顾悄。 他轻轻在掌心点着折扇,嗓音清朗,如夏夜凉风,稍稍带走几分燥意。 念出的句子,却十分叫人羞耻。 “风翠轻翻,雾红深注。鸳鸯池畔双鱼树。 合欢凤子也多情,飞来连理枝头住。没想到悄悄对成婚这事如此上心,我心甚悦。” 又是鸳鸯,又是合欢,又是双飞,又是连理。 一首清丽婉曲的踏莎行,愣是叫他念出了宫体的活色生香。 “呸!悦你妹!”顾劳斯恼火。 谢昭却用扇骨抵住他双唇,“这时候提顾情,多少有些煞风景。” 你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顾劳斯气到拍大腿。 当然,拍得是谢大腿。 毕竟宁可疼别人不能疼自己不是? 庙外一阵闷雷声起,打断了他漫无边际的联想。 顾劳斯晃了晃脑袋,才惊觉庙中雨声,已非昨日雨声。 雷雨季的低气压,令他喘息有些艰难。 大约呼吸不畅,心神也总跟着恍惚。 他心下也偶有疑惑。 苦夏这症状,除开身体倦怠,特别容易走神也算? 只是这疑惑并未停驻多久。 林大夫定期看诊,并无异常。 他只当这是先天的弱症,便强行压下不适。 顺带将脑中不合时宜的画面赶出十万八千里。 久病之人,最易喜怒无常。 刚刚还在顽笑,这会瞅着谢昭,顾劳斯理直气壮甩起脸。 暴力将平安符塞给即将远行的某人,顾劳斯臊着脸麻溜润了润了。 徒留谢大人捏着符,蹙着眉心满脸不解。 这是气他又将远赴闽中?气两人始终聚少离多? 早退的顾劳斯不知道,他前脚刚走,后脚庙里俩活宝就攀谈上了。 陈知府不着痕迹考了李隽学问,又与他细问了些前任政绩,套了不少吴遇“有失民心”的短处,这才心满意足踱着小四方步赶往府衙。 文祭敷衍,以至于徽州府试屡屡失利,便是他杀鸡立威的快刃。 深夜,衙门里灯火通明。 新到任的知府废寝忘食,点着科考仪礼单目中的五猖发难,“本官也主试过不少地方,科场祭礼向来隆重端庄,祭拜司文的主宰之外,还依据时俗有所增补,如何徽州府这般搪塞?汪大人莫不是要叫他府看本官的笑话?” 这般言之凿凿,好似学子前途、地方荣辱,都是靠烧香烧来的。 大处拿不出见地,惯会在细枝末节处吹毛求疵,这等上官,汪铭最是不屑。 但他面上分毫不显,反倒虚心求教。 “禀大人,这祭礼遵从周礼,历来如此,不知大人想要如何增补?” 陈修沉吟半晌,“本官听闻,五猖乃徽州地界香火最鼎盛的神祇。科考祭五猖,是徽州府历来的习俗,为显郑重,当列入此次祭礼。” 汪铭也是个能屈能伸的主儿,闻言忙劝,“民间请五猖,须提前数日筹备五福会、办开光礼,等闲怠慢不得,眼下科考只余两日,如何来得及?” 陈修也会高举大旗行己之便,“本官听闻坊间多有不满,称月前府县诸试状况百出,想来前任无能,不敬神鬼,这才引来诸多祸事,如此汪教授还要推诿?” 汪老大人顿时哑声。 他自个儿内心也在打鼓,可真夸不来海口,说保准这场不出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