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王大妈眉心皱出一道深深的沟壑,叹气道:“波及面广了,总归会受些影响。”

    谢茉笑睨白江河一眼,低眸不再出声。

    前途,是所有男人的软肋,哪怕只是轻轻一戳,都能让他们如临大敌。

    两人的对话让白江河顿时一打了个激灵,脑子飞转片刻,继而恭声冲王大妈说:“是。您批评的对。”

    白江河其实平时是个挺机敏的年轻人。

    但他前些天就是鬼迷心窍似的在谢茉的事上打转,现在被人当头直白提醒,内心深处贯存的“凌云志”劈开迷雾占据大脑中心位,顿时警铃大作。

    他心里自我安慰,他结婚了,可新娘却不是心上人,这个事是个男人都得苦闷一阵子,因而他才一时失去机警。

    现在,他感知到危机,自然明白怎样对自己才更有利。

    白江河一脸真切的说:“谢茉的确是我跟袁向红的好朋友。那时候和向红在一起怕家里人多问,就都先瞒着了。我和她拌嘴吵架的时候,也常托共同的好友谢茉中间转圜……”

    他不知缘由的短暂停驻片刻,长舒一口气。

    “没想到却连累了谢茉。”他之前一直低头垂眼,这时掀起眼皮,眼神真诚地看着谢茉,一字一顿说,“对不起,小茉。你放心,这事我会去处理。”

    “至于婚期,那是家里老人的意思。那时你在乡下联系不上……不管怎么说,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

    仔细盯他一眼,谢茉未发现哪怕一丁点虚假,她心里暗赞对方的表演天赋,因此再看他时更不顺眼了。

    渣男!

    谢茉不置可否地略一点头。

    垂眸略一思忖,谢茉凝眉看向王大妈,问:“王大妈您见多识广,吃过的盐比我们吃过的米都多,麻烦您帮我分析分析。我、袁向红和白江河彼此都是朋友,我们三人走的最近,偶尔两两同行,那么比起‘抛弃’这个词,说我不如袁向红输给她,不是更合理吗?说我和白江河谈过,说我被抛弃了,怎么感觉矛头都指向我了呢?谁这么不想我好?”

    谢茉估摸着这事少不了袁向红的推波助澜。

    王大妈皱眉摇头,模棱两可道:“这……我也说不好。”

    谢茉只想给白江河提供一个思路,当然也是顺便挑拨一下。

    白江河从自身利益的角度去分析“抛弃”一词,越分析脸越黑。

    作为“抛弃”的施与者,不管他是否主动,是否自愿,都免不了沾上诸如无主见、重利忘义、少急智、不机敏、等等负面评价。

    至于谁不想让谢茉好……白江河心里早就有答案了。

    不论如何,回家都得和袁向红好好谈谈了。

    事情说清楚了,王大妈又说教几句,就要转身离开,未免白江河与赵新路接下来继续纠缠,谢茉赶紧追上去,本着做戏做全套的原则,临走之际,她又跟赵新路道了一次谢。

    虽然态度略敷衍,但赵新路却振奋非常。

    他和谢茉分属不同的圈子,以前远远瞧过几眼,是比旁人略强些,可没想到这回再见,她人出落得这般出挑。

    谢茉的身影在他眼眶中缓缓消失,紧接着就被一股势在必得的精光覆盖。

    第010章

    旁边传来脚踩树枝的窸窸窣窣的响动,赵新路扭脸迎上白江河不善的面孔。

    “白江河同志,今儿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刚才不了解情况,下手没个轻重,得罪了,还请你多担待。”赵新路未曾想白江河来头如此大,想跟他化干戈为玉帛。

    白江河无视伸到眼前的手,撇开探究打量的黑沉眼眸,面上升起不遮不掩的轻蔑和敌视。

    赵新路眼皮子一跳,收回手,笑容敛进嘴角。

    “嗤,就凭你也敢妄想天鹅肉?不自量力。”白江河冷冷扔下句话,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赵新路扯出个阴鸷的冷笑,眼神却愈发炽热。

    他记起打听着的消息里就有一条说这姓白的经常在谢茉周遭冒头,瞧他刚才撂话时凶狠神情……呵,结婚了仍旧觊觎谢茉。

    啧,够胆。

    不过,而今他既然要娶谢茉,那白江河日后就只能望洋兴叹了。

    到时候,他要仔细瞅瞅市长公子有没有嫉妒得双眼发红。

    想想市长公子朝思暮想惦记的人会被他勾搭走,赵新路浑身就刺激得不行,越发迫不及待想把谢茉勾到手。

    不过,观谢茉方才的行事,以及对自己不冷不热的态度,是个颇有主见的傲气姑娘,非是那些随便三两句话便主动跑来咬钩的女人可比。

    对他来说也是个难度不小的挑战。

    久违的,热血沸腾起来。

    今天之前,赵新路以为引诱谢茉对他而言简直易如反掌,他自小被夸赞到大的好相貌等闲便可叩开谢茉第一重心防,之后在和谢茉的交谈中偏重文学和时下思潮,期间三不五时带出几句自己曾上过报纸的文章,相信这一定能博取作为一名记者的谢茉的关注和好感,继而一步步地,拜倒在他犀利的笔锋和思想厚度之下。

    可他万万没想到,谢茉看到他人时,不说惊艳,目光只顿他脸上两秒,就毫不迟疑地别开了。

    倒是她方才的一颦一笑,跟羽毛落心上似的,痒痒得勾人。

    明明夕阳已坠落大半,热气也渐渐退散,凉风不时绕过周身,可赵新路从内而外蓦然泛起一阵潮热,弄得他口干舌燥。

    “新路哥,嫂子可要走远了,咱们跟不跟上去?”

    “哥,刚才怎么回事?你和那小子真的打起来了?”

    “对啊,你嘱咐我们不要露面,刚才差点就冲出来干·他了,得亏那戴红袖章的大妈跑出来,不然哥儿几个让他好看!”

    三个吊儿郎当的小年轻围拢着赵新路,你一言我一语,赵新路被吵回神。

    “嫂子真漂亮,比咱们厂花更好看,我就没见过比嫂子更俊的。”

    “关键嫂子不仅长得好,有文化,工作体面,还是官家千金和咱们新路哥正相配。”

    听了半天吹嘘,赵新路才假意不悦皱眉,呵止:“瞎叫什么,现在八字还没一撇呢。”

    “嘿嘿嘿……那不是早晚的事。凭新路哥对付女人的本事,还有你拿不下的妞?咋样,哥你刚才帮了嫂子,还把欺负她的混蛋胖揍一顿,她有没有折服于你英勇的表现,对你一见钟情。”

    另一个小弟瞄着赵新路立马耷拉的眉眼,一巴掌糊在踩完雷还傻乐呵的小弟脸上,鄙夷道:“别把你以前见的庸脂俗粉和嫂子比,以嫂子的相貌和家世,不得表现得更矜持,把什么都放脸上,那叫浅薄,嫂子那样的人家讲究藏而不露,你懂个屁,就知道乱起哄。”

    赵新路面色稍稍好转,谢茉方才的冷淡大概齐就是矜持,防心重。

    该怎么打破这层隔阂呢?

    他先前准备和谢茉认识后,打着共同进步的旗号给她看自己的文章,只要她接了文章,便少不了后续的讨论交流,碰面的机会一多,那么发展出男女之情便是水到渠成的事。

    可谢茉连一个单独说话的机会都不给他,“以文交友”这招初始便受了挫,私心里他也想放弃,昨晚他本想写一篇文章预备着,但憋了一晚只潦草写了三行废话……总之,写文章特别费神不说,效果还未知,他放弃了。

    还是得令想个法子,一个行之更有效、更快捷的法子。

    赵新路瞟了一眼小弟,又逡视周遭两圈,忽然就有了个绝妙的主意。

    ***

    太阳坠下地平线,只留天边一抹橘红亮光。

    谢茉推开院门,小楼的窗棂映出绒绒的暖黄灯光,穿过她墨黑的瞳仁直透神魂,一刹那祛除满身心的疲惫燥郁。

    谢茉锁好自行车,站在原地怔怔望向那一方光晕,心仿佛徜徉在一汪温泉里,温温软软,自奶奶去世后,她在这一簇光里又一次体会到家的温暖。

    久久伫立。

    “茉茉,怎么还站着不进来?”章明月站在门口招手。

    谢茉敛神快步朝她走,被她一跨不拉到近前:“今天比前两天回来的都晚,赵嫂子都回去了。”

    说着,帮谢茉取下斜背的军绿色挎包,又抬手把她脸颊的碎发掖到而后:“快去洗洗,我等你开饭。”

    谢茉脆生生应了,待从二楼下来,章明月已在餐厅等她。

    谢济民极少能在饭点前赶回家,不到八九点基本见不着人影,昨天又下乡调研,这回去的地方很偏远,估摸没有一周回不来。

    谢茉照常在章明月旁边落座。

    红木圆桌上摆了两菜一汤四个白面馒头,菜色就是普通的家常菜,豆角烧肉、青椒土豆丝、西红柿蛋汤,不过味道都不错。

    章明月见谢茉吃得差不多,旧话重提,又问起晚归的事,谢茉便把遇上白江河,以及之后的事情都讲了讲,尤其她辟谣那一段,包括后头白江河陈述的佐证。

    章明月一脸骄傲赞赏,笑得极为舒心:“今儿有人问我到底怎么回事,我也说你跟另两个就是一起长大的朋友,时不时地帮他们传传东西,被有心人瞧见,编排出是非来。咱们娘俩心连心,想一块去了。”

    除了和闺女心有灵犀之外,章明月还高兴于谢茉的敏慧,短短几瞬捕捉时机,并且想出立竿见影的法子。

    张心眼了。

    可最令她惊奇的还得是谢茉不声不响地就把白江河臭骂了一顿,明明都直接骂他脸上了,可偏偏他不敢反驳,连闷头挨骂都不行,还得称赞谢茉骂的对。

    想想白江河心里头的憋闷屈辱,她狠狠出了口恶气。

    而且这比打完右脸,再打左脸可出气多了。

    闺女厉害了。

    她刮目相看。

    “嗯。”谢茉笑弯了眉眼。

    这个时代,流言能杀人。虽然她不怕,更不会为了莫须有的恶意揣测要死要活,但是家里人会受影响,跟着焦心。能澄清是最好的。

    “王大妈应承帮忙,她人面广,每天少不了跟那些爱凑堆传闲话的七大姑八大姨们打交道,她找机会透透话,风头很快就能变。”章明月放松地吐口气。

    谢茉补充:“她跟咱们大院里的人也都熟。”

    章明月连连点头,说:“人家帮了咱们这么大一个忙,我回头去称两斤点心,割一刀肉亲自提去感谢她。”

    谢茉头刚点下,又听章明月提起白国栋,猛地抬头。

    “我这两天稍稍打听到点白国栋的事,你那天……”章明月的话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断。

    章明月示意谢茉去接。

    哥哥谢致明一般会在每周三七点钟左右跟家里通电话,除非双方有紧急事务不在,否则基本不会错过电话。

    谢致明人在大西北为祖国的石油事业添砖加瓦,二十七岁已婚,和妻子相识相知在油田,俩人已有一个五岁的儿子,谢双星。

    上周三的电话谢茉还没穿来,这将会是她和谢致明第一次通话。

    兄妹俩感情一向要好,再算上原主出差的一个月,兄妹俩已有五六个星期没电话了。谢茉心跳微微加快,努力检索着和谢致明相关的记忆,慢腾腾挪步去接电话。

    电话接通,对面传来一道爽朗的陌生女声。

    “喂,章主任吗?我是周芬,来跟你确认一下你家茉茉和咱明诚碰面的具体地点和时间。”

    谢茉怔了怔,回答:“您好周阿姨,我是谢茉。您找我妈是么,请您稍等,我去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