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雾

    

大雾



    次日,小姑娘一反常态,别别扭扭地叫橘子,还问她要不要用她的防晒霜,还斩钉截铁地说:我带了太多了,实在是用不完了,我觉得这个非常适合你。

    孙橘盯着自己的军训鞋,怯弱地说:谢谢你,但是我天生就黑,用了也是白用。

    无论林嘉絮怎样劝说,孙橘都是不需要,要她自己用,林嘉絮后来也没勉强,她都后悔死了。她这得罪人的臭嘴,真该打。可当事人貌似除了没事没关系的我不在乎的,就没别的东西可说了。

    林嘉絮也没见过这种性子的人,有些不太适应。

    她不由感叹,还是迟煦漾合她胃口些,不用小心翼翼,随便她说错话,真诚道歉下次不犯就好了,也不会特别忸怩,更关键的是玩游戏还特厉害,可以带她上分。

    又晒了好几天太阳,和朋友们偶尔分享分享日常,被郝声缠着说喜欢,打给电话给妈妈,却被告知她在做旅游攻略很忙没事别打扰她有事的话能自己解决自己解决不能的先找她哥。而哥哥,她有意不多说话。哥哥大概也是这样想的,一连好几天都不过问她。倒是和郝声天天说着早安午安晚安,吃饭了没,晒黑了没,看见听见了什么趣事。

    这才是正常的。

    在一个烈日当空的正午,冲了下澡,躺在床上,郝声跟她分享他旁边有一个男生,胖胖的,被晒得特别黑,分不清左右脚,而且站军姿的时候还东倒西歪。被教官喊名字的时候,半天才能反应过来,活像只昏了头的袋鼠。

    哈哈哈那岂不是很有趣。

    对啊对啊,迟迟我和你说,他就是个逗比。

    他站军姿的时候不是睡着了嘛,教官就说他畏畏缩缩像什么样子。

    就有人起哄,像胖老鼠,结果他还不生气,十分认真地反驳,说他这样应该是像黑皮胖老鼠才对。

    哈哈哈他可真有趣,不过怎么感觉有点心酸呢。

    是啊。

    虽然他看起来大大咧咧的,但其实我觉得他还是有点难过。

    那你多关心他一下。

    其实迟煦漾对什么胖男生、黑老鼠一点兴趣也没有。看了下时间,已经一点了,她已经困得不行了。

    那声声我睡觉了,午安。

    午安。

    有一次夜晚天边寥落着几颗星星,大家都围在一起唱歌。

    开始都是唱只山歌给党听之类的红歌,教官唱得很好听,大家也跟着一起唱,激情澎湃,情绪高昂。动人响亮的歌曲打破了夜间沉甸甸的寂静,校园一角几个连的新生都热闹起来了。而拉长喉咙弹着悲伤曲子的虫子也沉静下来,白昼站在枝头跳来跳去的鸟早早就蹲坐在黄褐

    色的鸟窝里,困倦的鸟眼被歌声打动,睁着好奇的眼瞧着他们。

    有时候也会唱流行歌曲。

    在黄昏时分,教官再一次被起哄唱歌,他卖惨:诶这一天喊得嗓子都哑了,我实在不行了,你们想听就自己站到前面来唱吧。

    有谁吗?唱歌好听的?

    等一个学了美声的女生唱完,乌压压的人群就没声了,教官笑笑,叫他们自己休息,想喝水的赶快去喝水。

    空气中浮动着躁动的热气,迟煦漾喝了几口水就没喝了,她不想等下练习的时候想去上厕所,坐到原地,迟煦漾一动也不想动,她被白日喧嚣的阳光晒得有些蔫蔫的。

    但突然不知从哪儿传来一阵低缓轻盈歌声,不断在空气之中飘浮着、弥漫着、流泻着。缓缓地、缓缓地淌进她的心里。

    大雾四起,偷偷藏匿,我在无人处爱你。

    后来,这句歌词她记了好久。

    迟煦漾在一个夜晚,在一个尽管热闹、充满各色声音但星辰寥落、星野寂寥的夜晚,被什么东西击中了。她心中有什么连她自己都不曾注意过的东西被击中了。

    忽然间,忽然间,蔫了吧唧的植物满血复活了,它的茎叶挺立起,花叶也舒展开了,在满天大风中刚劲地招摇然后茎叶被浓夜合拢在茎叶里,花朵被流光笼罩在花朵里在路边,月光忧伤地漂洒,星星忧郁地漂流。

    心在跟着歌声在流浪,而悲伤是自由的。

    她扭头寻找歌声来源,发现是坐在她身后,平常总是垂着刘海面容阴沉还有点黑的女生,此时她的眼睛是明亮的,忽闪忽闪好似天上的星辰。

    孙橘看见女孩子在注视着她,停下了拉扯震动腹腔的动作,有些害羞地低下头。

    她轻声问她:这是什么歌?

    她小声地回答:大雾。

    有关暗恋的一首歌。

    你唱得很好听。

    谢谢。她回答的时候厚重的刘海依旧遮挡着眉眼,她实在是太过害羞了,腼腆得像山野躲藏起来的鹧鸪,但她的声音很清澈,人也很干净。

    你可以再唱一遍吗?

    她轻声说道:可以,但我唱得不太好听。

    你明明唱得很好听,你是我见过,唱歌最好听的女生了。

    她又害羞地向她道了谢。

    这才开始唱下去。

    我喜欢你却不想让你知道,一个人偷偷盖了一座城堡。

    渐渐地,旁边围着越来越多的人。

    看着你微笑,跟着你奔跑。

    也许是太过投入,孙橘只是唱歌,一直唱歌,并未害羞了。

    这天又下起了大雨,起了雾。

    我又没找到方向,迷了路。

    我又怎么好,能触碰你温度。

    休息时间到了,唱歌的人与听歌的人,都站在队伍里、人群里。戴着同样的帽子,穿着同样的衣服,都流了汗,都被晒得黑乎乎的。

    毫无缘由的,迟煦漾惊讶又诧异地发觉,好像此时此刻悲伤才是自由的一样。

    晚训过后,拿到手机,哥哥问她,最近怎么样。

    她说很好。

    然后问他呢。

    他也说他很好。

    放下手机,目视远方,今晚星星真腼腆啊,都藏在了云层里。

    孙橘跑上来,问她能不能和她一起走,她同意了。

    走完方阵,照例发了朋友圈,不一会儿,就很多人评论点赞,本来是想立刻上床的,但还是没忍住,看了一眼,哥哥在郝声前面点赞,但他并未评论,回复了郝声的评论,将手机啪地拍到桌上充电,上床睡觉,再次天亮的时候,大学生活就正式开始了。

    和期待之中的有所不同,但也没太大落差。毕竟期待也没那么大。

    而这一天过去,郝声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那么充沛的精力,就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不停地给她分享他们大学老师的样貌性格脾气,所幸他说得不算无聊,迟煦漾也能附和一二,后来他就问起她来。

    她嘛也没什么好说的,反正对老师也没什么特别的喜爱偏向的,可能是因为一直都是自学,也无甚在意老师授课水平的高低,唯一不喜欢的就是上课经常点名的老师吧。

    为了回复他,迟煦漾还是想了想,大概大家最不太满意的便是马克思政治经济学老师,堪称ppt达人,重点抓得住,但传达的信息总是能被他浅入深处地所讲授的内容精准滞留。

    不过迟煦漾也没多大恶感,因为他人好事少不爱管人,在他自己的领域研究精深。迟煦漾总是会莫名地对教授学者有种天然的好感。

    不过郝声显然也遇到了这种类型的老师,他向她吐槽:我现在可算是知道什么叫做照本宣科了。

    虽然不能完全感同身受,但她可以假装感同身受。这个能力她一直都用得很好。

    摸摸,不难过了哈

    有些老师是这样的,科研能力很强,只不过教学能力有些欠缺。

    我们可以到b站上大学啊,嗯这样的话,我们就是上了同一所大学了呢

    经过她的安慰后,他显然已经好了很多,也有可能他根本就没有因为这件小事而愤怒难过,只是想多跟她聊聊两人身边的人,所遇见的事,以及彼此对此的看法态度而已因为这样就好像他身边的人也在她身边,如果等量替换,那么算不算他也还在她身边,想得更深更羞涩点,他的灵魂也在靠近她、触摸她、碰撞她,渐渐融合在一起。

    不过很可惜的是,迟煦漾并不知道他有点傻的小心思。

    只是单纯地归结为男朋友想她了,所以就一直和她聊天,即使聊的不过是些日常平淡小事罢了。

    然后他问她有没有印象深刻的老师啊。

    此时林嘉絮和她姐说说笑笑拉开门,余光似乎是无意落到迟煦漾因为远离手机而平斜向上的白色耳机线,而后随着线落到横倚在木镜上的手机,迟煦和郝声说了句下次再聊,便断开视频,看向林嘉絮,而林嘉絮手指夹着钥匙,忘记说话了。

    然后就是一声惊呼。

    哇,迟迟,刚刚和你视频的是你的男朋友吗?

    是的哦。

    那你们在一起多久了啊?你们是谁追的谁啊?

    林嘉絮洗洗睡吧,你现在是别人谈恋爱也要管嘛?林许如最见不到林嘉絮这幅自然熟没边界的傻样了,面容冷淡,唇角艳红,无不嘲讽偏生又漫不经心道,海盐湖都没你闲。

    即使被这样嘲讽了,林嘉絮仍然是乐呵呵的,眼睛里有光闪闪发亮,她将手交叉置于腰间,不屑置辩地切了声,说道:迟迟都没说什么,你管那么多干嘛?

    没事没事,我们是朋友嘛,分享一下感情经验也很自然,迟煦漾明白她们又因为什么事情吵架了,不过不用急,只要过了今晚,她们又会和好如初了,暑假在一起的,至于追嘛,他向我表白,我就同意了,好了,报告完毕,现在我们一起到床上看恐怖片吧。

    她们早就约定好了,一回来就一起看恐怖片。

    今天还是算了吧,我不想和林许如一起看恐怖片了,林嘉絮特意将林许如、一起读了重音,我怕没被恐怖片吓死了,就被她吓死了。

    那你别看。对于她的阴阳怪气,林许如一脸冷漠。

    那个迟煦漾试图缓解尴尬。

    我们很好。

    我们没事。

    她们几乎是同时出声的。

    迟煦漾。

    今天就老老实实睡觉吧,明天还有早自习呢。

    也不知道为何,茂大还有早自习,而郝声和哥哥他们就完全没有。

    我也困了。

    林嘉絮扭捏地同意,林许如沉默地认可。

    最后是孙橘陪她一起看恐怖片。

    怎么办呢,像她这么害怕看恐怖片的人,一定要拉着另一个人一起看。如果别人比她还怕,看到别人那么怕她也就不怕了;如果别人不怕的话,那她就怕得惊叫,怕得用枕头打对方,怕到极致也就不怕了。

    前者一般是她的朋友,而后者则一定是她的哥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