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狸猫换太子

    

Chapter 1 狸猫换太子



    黏稠鲜红的血液在古旧的木桌上蔓延开来,流到边缘,一滴一滴落在木地板上,闪烁着从窗外投射进来的美丽阳光,像火红的枫叶。郗良在最后一刻想起多年以前的一个下午,天空乌云密布,雾气缭绕,空气中弥漫着多日来从未消散的硝烟和血腥的味道。

    妈妈,我想回家。

    祁莲一手牵着一个女儿,在山间小道中仓惶张望,受惊过度的脸色异常苍白,漆黑的眼眸盈着泪水写满绝望。车子的声音越来越近,传至她的耳畔,犹如从四面八方逼来,令她辨别不出来源,颤抖的双腿僵在原地,左右迈不开来。

    妈妈,我想回家。年幼的郗良一脸倦容,冰凉的小手揉揉眼睛,望着祁莲哀求道。

    祁莲流下眼泪,低头看着两个哀伤的女儿,紧握着她们的小手终于松开。

    良儿,你想回家是吗?想回家,现在就跑,跑去躲起来,等妈妈来找你,你再出来,好不好?

    为什么?

    你先去躲起来,等回家了妈妈再跟你说,好吗?

    郗良不解却点头,祁莲不禁搂住她,含泪亲吻她的额间。

    去,去躲起来,等妈妈来找你。

    踉踉跄跄地往前跑,郗良时不时回头望,懵懂的目光里,母亲正和姐姐相拥泣泪。

    天色昏暗,山里的老树潮湿,一阵阵冷意渗透骨髓。

    瘦小的女孩又累又饿,并不能跑多远,也生怕母亲找不到她,于是她躲在不远的树后,爬进湿冷结冰的灌木丛里,整个人蜷缩起来无声哆嗦。

    透过冷到要结冰的泪花,郗良看见母亲和姐姐始终在那里,低低的悲鸣飘荡在冷风中,伴随着车子行驶在山路上的声音,她晕眩了又清醒,低声呢喃:妈妈

    不多时,两辆黑色轿车从路的两边行驶而来,将立于寒冷之中的单薄母女围住。

    祁莲啊祁莲,我还以为你会再跑得远一点。

    右边车上下来的为首的男人佐凛迈着悠闲的步伐缓缓走近祁莲母女。

    郗良无力地眨着眼睛,视线有限,她看不见身材高大的男人们的模样。

    祁莲将呜咽的女儿搂在怀里,低着头,一动不动,一声不吭,男人再开口的话又令她心悸不已。

    不是还有一个吗?跑哪去了?

    那个不是我的孩子,她掉湖里了。

    不是你的孩子?你是想跟我玩狸猫换太子的把戏吗?

    佐凛眼神示意,随即有个男人上前,将祁莲怀里的女孩扯开来,力气之大令女孩大哭。

    他钳住女孩湿凉的下颌左右端详她的脸蛋,而后朝佐凛点了头。

    夜儿祁莲上前将女儿拉回怀里,泪水止不住地流淌在憔悴又美丽的脸庞上。

    佐凛散步般围着祁莲绕了个圈,开口时语气带着少许疑惑,你居然没把你和郗刻唯一的女儿藏起来,怎么,你以为我会放你们一条生路?

    闻言,祁莲浑身恶寒,又仿佛早有预料,绝望早已写在脸上。

    她抬眼凝望佐凛,悲哀摇头,我知道你不会让我活着,可我的孩子,她活着对你更有好处。

    佐凛冷笑,是吗?可惜,我更想只把她的尸体留给郗刻。

    不祁莲惊恐起来,医生手里有你想要的东西。

    哦,是什么?

    你要是想实验成功,你就需要。佐凛,他把资料给我,可他从不相信我,他还留了一手。

    佐凛暗忖片刻,唇边的讥笑一丝不减,郗刻确实很狡猾。说实话,我不太想跟他正面针锋相对,哪怕是拿他的女儿去跟他换东西。

    他俯身凑近祁莲,惊得她倒抽冷气,在她耳边一字一句说道,他不相信你是一回事,你去学他又是另一回事。这么多年过去,你以为我还相信你吗?你给我破译的,从一开始就错了,你把我当成白痴吗?

    祁莲脊背一凉,脸色煞白。

    佐凛从属下手里接过一把手枪,在女人死灰般的目光里上了膛。

    几天前,我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跑得不够快,更没意识到自己不过是一只猎物。没有自知之明的人,死不足惜。

    郗良快要合上眼睛,砰一声震天响,吓得她猛然一抖,垂死之际又清醒了一样。

    先生,要把她们带走吗?

    她既然知道跑来这里等死,就意味着郗刻早晚会找来这里。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尸体就留给他吧。

    视线里再没有母亲和姐姐,男人们无情地转身上车,车子发动渐行渐远,郗良还愣着,双脚快要没了知觉,她乖乖等着。

    天色越来越暗,下起瓢泼大雨,飘下盐花般的细雪。

    郗良冻得牙齿直打颤,瘦小的身子被雨打得发痛,她大哭,等不及母亲来找她,小手按在地上,拖着发麻的腿爬出来。

    妈妈

    离开时跑一会儿的路,这会儿任她怎么往前爬,眼前倒在地上的女人的背影还是离她很远很远。

    雨雪砸在郗良背上,手掌心在地上磨破了皮,可寒冷令她失去感知,一点儿也没察觉到,直至女人的背影在眼前变得更加真实,模糊的视线里,地上的雨水变成了红色。

    郗良白嫩的手掌拍在地上,溅起红色的水珠。她不懂,抬头望着天,砸进她眼睛里的雨水是看不见的,可一低头,满目都是红的。

    妈妈,为什么躺在地上?

    郗良用血色的小手抓住母亲的衣服摇晃着她,倾头去看,母亲正睁着眼一眨不眨,妈妈?姐姐?

    她伸手去碰窝在母亲怀里的姐姐,用力一推,姐姐脸色苍白,双眼紧闭。

    郗良眯起眼睛,一边叫唤一边摇晃着两人,迟迟得不到回应,性子一急,除了哭什么也不会。

    母亲和姐姐的身体,在雨中慢慢变得冰冷又僵硬,郗良在无数次触碰她们过后,终于被雨淋清醒了。

    她们都死了。

    已经是傍晚,雨雪慢慢变小,直到万籁俱寂,郗良只听见不规律的呼吸声,她趴在母亲的胸膛上屏息倾听,又趴在姐姐的胸膛上听,一片寂静令她惶然。

    天黑得很快。

    郗良蜷缩在母亲身边沉睡,一束手电筒的光如同久违的阳光落在她身上。

    夫人,有个女孩好像还活着。拿手电筒的人诧异道。

    醒来以后的郗良坐在车里,身边坐着一个女人。

    透过打开的车门,郗良看见一个年轻男人脱下身上的黑色大衣披在母亲和姐姐的身上,随后他上车坐在前座,车子继续往前。

    郗良不安回头,母亲和姐姐仿佛成了一团黑色的雾,就这样与她渐行渐远。

    夫人、叶柏,你们不好奇为什么那对母女被枪杀,而这个女孩没有吗?

    蛮烟瘴雨的,她要是躲起来逃过一劫也不是没可能。不过看她们的穿着,应该是及南城里哪个大户人家吧。夫人,要查一下吗?你问问她叫什么。

    女人偏头看了过来,温柔一笑,孩子,你叫什么?

    郗良呆呆地望着她,她盘起的头发微乱,白皙的脸庞上气韵矜贵又淡漠,和她之间有某种疏离,又给她熟悉感。

    郗良,我叫郗良。

    郗良?我印象里及南好像没有姓郗的大户。

    会不会只是大户人家里的小丫头,别人觉得杀不杀没什么重要,所以才活着?

    你觉得这是仇杀吗?

    很有可能啊。现在及南城里日军横行,若是日本人干的,不可能会单独枪杀这么一对母女,再说句难听的,她们可都是女孩子,日本人更乐意先把她们拉回去你懂我的意思。

    你说得有道理。

    郗良看见年轻男人回头看自己,她无措地看向身边的女人,女人也在看她,漆黑的眼眸带着怜悯。

    我叫江韫之。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郗良眨着酸痛的眼睛,几天来的记忆在脑海中乱成一团麻。

    牧远走了,我也要走了,我们一直跑,战争来了,要一直跑,可我想回家妈妈叫我躲起来,有好多人来了,妈妈跪在地上,还有姐姐,打雷了,那些人走了,妈妈郗良说着又哭起来,我要妈妈、姐姐

    江韫之眨眨湿润的眼睛,伸手将湿漉漉的郗良揽入怀里,没有丝毫迟疑道:以后,就当我是你的母亲。

    不是大户人家的小丫头,被枪杀的真是她的母亲和姐姐   副驾驶座上的叶柏唏嘘地直视前方。

    叶柏,她可能听见枪声了,她说打雷,下午虽然下雨,可没打雷。

    我看不止,恐怕她还看见了枪杀她母亲和姐姐的人。

    是啊,她会不会是个麻烦?

    开快点,带她出了及南,谁又能找得到她?江韫之难得母性大显,搂着冰冷的郗良,不愿再放手了。

    是,只要出了及南,回到望西城,这小姑娘就算人间蒸发了,要有意外,四哥能摆平。

    是。不过,夫人,她用不用改名换姓?要是她家真有仇敌,以后她长大在外真碰上仇人,被认出来那就不太好了。

    这倒是有可能,虽说世事没那么巧,但我们还是得做得干净点。

    江韫之听着,说不来否定的话,只低头捧起疲倦的郗良的小脸,柔声问道:孩子,改个名,以后你就叫江安良,好吗?

    郗良眼睛微肿,迷迷糊糊低声说:我叫郗良,善良的良。

    江韫之心底一软,转了念头,这样就让她改名换姓也不太好,以后再说吧。

    前座的两个男人也不坚持,叶柏转而问道:小姑娘,你躲起来的时候,那些和你母亲在一起的人,你看见他们长什么样子了吗?

    郗良努力想了想,满脑子都是黑色的影子,母亲和姐姐就被黑色的影子围绕着。

    她睁开眼,直直盯着叶柏,呜咽着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