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昨日(8)

    

番外一:昨日(8)



    幕间休息的时间就在玛拉滑稽地恭维着曼西尼太太时流逝。舞台拉开帷幕,幽暗的墓地里,先是女子独舞,接着是女子群舞,然后吉赛尔出场了。不出曼西尼太太所料,他们换人了,黑头发的阴原晖换成了银发的克里斯蒂娜·库尔尼科娃。

    克里斯蒂娜·库尔尼科娃的舞蹈技巧比起阴原晖稍逊一筹,脸部表情和肢体动作所流露出来的情感却远比阴原晖认真、细腻,更贴合故事需求及人物心理,淋漓尽致。无论如何,这都是一等一的表演,即便观众有意见也得等演出结束后才能开口,然而克里斯蒂娜·库尔尼科娃这个年纪轻轻的芭蕾天才会用她的才能让观众闭嘴。

    演出结束后,剧院里轰烈的掌声不知道是给和戏剧永远格格不入的叛逆的阴原晖,还是救场献出精彩表演的克里斯蒂娜·库尔尼科娃。在这个喧哗的时候,江韫之感觉自己迫不及待地想要去找阴原晖,想要去见她她清楚地看到了她激昂死去前的泪珠。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又有些迟缓,内心深处有一股无力,为她那双绝望的眼睛感到害怕。

    旁边有人问,您想见见阴原晖小姐或者克里斯蒂娜·库尔尼科娃小姐吗,曼西尼太太?

    曼西尼太太热衷艺术,可她从来不和艺术家本人交流,你不知道吗?有人说。

    那是为什么?

    他们能献给艺术的都在他们的作品里了。曼西尼太太面带端庄的笑容,摸着自己手上那枚闪闪发光的钻戒说完就走了,身边依然簇拥着几个有钱的太太。

    江韫之看着她们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曼西尼太太今年三十岁,出生豪门,丈夫是商政巨擘,因此她在一票每日寻欢作乐的莺莺燕燕里地位举足轻重。

    玛拉,江韫之轻声唤道,我们

    我们去找阴原晖。玛拉知道她的想法,她拍拍精致的手包说,她叫我们来的不是吗?说不定她也想再见我们。

    在阴原晖的助理丽莎的指引下,她们又在化妆间看到阴原晖了。她穿着黑色长袖布衣,黑色长裤,身板挺直坐在椅子上,脖颈优美,圆小的头颅镶着一对黑宝石般的眼睛,披着一张似邪非邪的笑脸,长发如瀑散落在背后,整个人看起来既瘦弱单薄又阴森可怖。

    也许有五秒的时间,她才眨了一下眼睛,将双唇咧得更开,气质便不同了,仿佛一秒之内替自己换上另一张脸皮一样,大小恰到好处的整齐皓齿与那红润的薄唇相得益彰,双眼炯炯有神,看起来相当明媚可人。

    我一直在等你们,阴原晖说,我还以为你们不会来了。

    噢,你干了这么出格的事我们怎能耐得住好奇?玛拉笑着说。

    这没什么,我又不懂艺术,我怎么知道该怎么演绎。阴原晖说得理直气壮。

    江韫之走近她,看见她的眼眶有一圈细细的、淡淡的桃红,眼白上有几条蜿蜒的红丝。

    她哭过了,不单单是在台上流的那抹泪。

    我可不这么认为。冒昧问一下,你为什么会当芭蕾舞者呢?玛拉好奇十足地问,她更是想问为什么加里宁芭蕾舞团会这么长时间供着她当台柱子,哪怕她这条柱子是豆腐渣工程。流言蜚语传她不只有康里一个情人,还有欧洲各国政界主要人物,还有富可敌国的资本家,所以加里宁不愿放弃她,不敢放弃她,或者加里宁的大老板也是她的情人之一。

    阴原晖挑眉,笑得更开心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起身凑近镜子,通过镜子和身后的江韫之对视,你们很喜欢看芭蕾舞剧吗?

    我喜欢,不过最喜欢的还是绘画。玛拉说。

    你呢,江小姐?阴原晖转过身望向江韫之。

    我江韫之抿了抿唇,看着阴原晖脸上轻松的神情,或者是假装轻松的神情,她陡然觉得自己失去了视觉、听力,张合着嘴不知道要说什么,而世界一片死寂,连细微的蚊蝇声都没有。

    阴原晖说她不懂艺术,不知道怎么演,可她明明演技高超,出神入化

    我不喜欢,如果不是你让我来,我不会来。江韫之一字一句说道。

    在身侧的双手握成拳头,她有一种强烈的直觉,阴原晖有要给她看的东西,有要跟她说的话。可是这会儿,她那副若无其事的态度跟舞台上的模样差别太大了,她辨别不清真真假假,一颗心空荡荡地悬着。

    光明与黑暗,生存与死亡,台上与台下,她跳的是生活还是艺术?

    阴原晖为她的话愣住了,随即又抱着双臂,笑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在巴黎走进那家歌剧院观看那一场演出呢?还来后台找我?

    玛拉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她发现她们把她当透明的了,这正合她的意,这样她也许能得到更多关于阴原晖,关于江韫之的想法。

    江韫之微微摇头,我是冲你来的。几年了,除去刚重逢不久的妹妹,我再没见过一样的人了。

    我们都是一样的人阴原晖呢喃着,眼睛眨了几下,唇角掠过一抹苦涩,又问,你觉得我跳得怎么样?以后我的演出你还会来吗?

    江韫之想了想,缓缓道:我也不懂艺术,但我可以觉得我理解的就是艺术,毕竟艺术是多方面的,对吧。我只看过这两场,也许别人认为你不按剧情的轨迹来走会造成车毁人亡,可我不认为。你很有才华,正比如今晚的吉赛尔,你唯一的失误就是顺着剧情死,你应该活,我不相信这世界上会有人因为一见钟情却不能日久相伴而愤然离世生命再脆弱,也脆弱不过感情

    她定睛于阴原晖的双眼,任何感情都无法击垮一条生命,亲情尚且如此,何况爱情。

    玛拉不禁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江韫之,这得是多么理智且冷血的人才说得出来的话。

    阴原晖松开两臂,缓缓垂下,脑海里仍回荡着那一句你应该活,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她的眼里因此有了激动的光亮,如果,这世界上,有呢?

    那是不成熟的生命,死不足惜。江韫之再度握紧了双手。

    阴原晖攥起拳头,小脸上溢满了笑意,你还没回答我,以后还来不来我的演出

    也许会来,也许不会。

    为什么阴原晖脱口而出问道,问完才反应过来自己问得有多愚蠢。

    也许会,也许不会,来或是不来,未来的事谁能给出肯定的答案呢?

    阴原晖改口道:我爱你。

    江韫之错愕一瞬,道:谢谢,我也爱你。

    拜别笑靥如花的阴原晖,江韫之勉强恢复一身轻松和玛拉说笑,在剧院门口却被几个记者碰上了。他们似乎是从美国来的,都认得玛拉·法兰杰斯,也认得她,臭名昭著的法兰杰斯的情妇。

    他们顺道采访她们对阴原晖的看法,重点是问江韫之,因为她和阴原晖是一样的人。

    你喜欢她的表演吗?

    喜欢。

    你觉得她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这不重要。

    你爱她吗?

    我觉得她是我最爱的女人。

    江韫之没有在意他们提问时意味深长的眼神和笑意,随意脱口而出一一回答后拉着玛拉钻进轿车离开。

    上了车玛拉才松一口气,想看笑话看热闹的人永远不少,她就害怕那些家伙把康里跟阴原晖的关系曝给江韫之。

    坐定以后,玛拉后知后觉问:亲爱的,我不是你最爱的女人吗?

    你结婚了。江韫之想也没想说。

    当江韫之和玛拉离开欧洲的时候,阴原晖正捧着报纸,目不转睛地盯着。

    最爱的女人

    就在这个时候,一只冰凉的手掌扇过她的脸颊,冷漠的声音讥讽道:真是个招蜂引蝶的下贱胚子。

    阴原晖揪紧了报纸又松手,抬起头,脸颊火辣辣地疼,黑色的眼睛充满暴戾,瞪得奇大。眼前的人仿佛又想开口,她扑上去,揪着对方的衣衫死死地咬上她的下颌。

    一时之间,光线阴暗的屋内,两个女人撕咬在一起,尖锐的咒骂和喉咙里发出的沉闷如困兽般的呜咽充斥在彼此的耳畔。

    棕色短发的丽莎揪扯着阴原晖的长发,不能尽全力的拳头一下下落在她的腰腹间,好不容易才让她松口,她抓住机会将她狠狠地甩到墙上。

    衣服被扯得凌乱,下颌被咬得皮肉开裂,鲜血流下脖子,丽莎咬咬牙,走近倒在地上不作为的阴原晖。

    疯子你以为那个女人是谁?她跟你一样,不过是康里·佐-法兰杰斯的泄欲工具!她狠毒地说着,强劲的长腿往她腰腹间踢了一脚。

    阴原晖呜咽出声,后背与墙壁碰撞,一口鲜血吐在地上沾湿了长发。

    她蜷缩起来,为她说的话失了神。

    江韫之跟康里·佐-法兰杰斯

    丽莎抬手抹了一下脖子,看着手掌心触目的红,她又一脚踹向她的大腿。

    阴原晖回过神来,原本想不明白是江韫之看不见还是视而不见,她在舞台上跳的那两个字救我。

    她明明应该看见的,可是已经不重要了她和康里·佐-法兰杰斯

    身体麻木得没有痛觉,她咧开嘴,满口鲜血,笑声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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