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与朝生

    这小孩和昨天打劫的土匪是一伙的，丢石子砸她，骂她坏人，用力推她。

    是非不分，没有家教。

    她可不会以德报怨。

    这可是鱼龙混杂的西七州，冒然出头，指不定会得罪什么妖邪玩意儿，性命危殆。

    她一个小小的入境修士，还是不要随便出头了，见这小孩可怜，会有好心人出手相助。

    庄姜咬着皮酥肉嫩的鹅腿，只觉口中滋味愈发淡了，又饮了几口酒水。

    她打定主意要袖手旁观，却听见

    这些兽奴就是贱。那灰袍男人用力踩住小孩的手臂，大声道：

    连包药草也舍不得撒手，呸，亡国贱骨头。

    你们信仰神佛，却将人迫害成半人半兽的怪物。

    小孩痛得身子蜷缩颤抖，抬起头，眼神恨恨盯着周围的人：

    娘亲说，你们日日虔诚供奉的神佛，乃是妖邪。你们今时施诸于姜国人的惨烈，来日风水轮流，必十倍反噬己身。

    这简直不该是十岁孩童该说的话。

    竟敢侮辱他们的神佛！

    围观的人群脸色大变，齐齐仇视着那小孩，面孔狰狞无比。

    光随众生，神佑吾主！

    不知是谁大喊出声，一时间群情激昂，很多人从店铺里涌到街上，呼声震天：

    光随众生，神佑吾主，太上神教，千秋万世！

    神佑吾主千秋万世！

    杀了他，竟敢亵渎我们的神佛，亵渎教主，亵渎圣女大人。

    杀了他！

    杀了他！

    场面愈加混乱，不少人脸色怒红地对着那小孩指指嚷嚷。

    一片唾沫横飞中，小孩更怕了，脸色苍白，倔强地咬着嘴唇不吭声。

    贱种，敢亵渎神佛。灰袍男人咧开嘴，一脚直踹小孩的脑门：

    老子送你上路！

    刹那间，脚尖还未触及，却是一条大腿挟着漫天血花横飞出去，砸在围观群众头顶，淋了个血流满头。

    啊啊啊

    大多数人还不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见血，已是吓得大叫。

    站在灰袍男人周围的人，只见一剑银光倏忽飚至，齐根斩断这人的右腿后，又去而折还，在他喉间留下一线。

    男人轰然坠地，死不瞑目。

    少女一手执银白长剑，一手提食盒，从自动辟出的人群小道里现身，轻轻踢了踢小孩瘫软的身子。

    坏、坏人小孩眨了眨眼睛，又眨眨眼睛，掩饰不住的错愕。

    庄姜冲他翻个白眼：死小孩。

    妖女，妖女安静之后，人群疯狂躁动起来：

    妖女杀人了，快禀告神教护卫大人，妖女杀人了

    闭嘴！

    长剑腾空而起，在空中盘旋来去好似在寻找欲杀之人，浓浓剑气释出，瞬息间震住场面。

    幸好都是没有修为的普通人，来几个修士，她可能震不住。

    快跑！

    寂静无声之中，她低头问：

    我今天救了你，你欠我五两银子的救命钱，要么点头，要么摇头，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小孩点点头。

    将软趴趴的小孩抗上肩头，庄姜身形纵起，游走在屋顶几下轻点，很快出了盛京。

    行至昨夜相遇的半山腰，她放下小孩，搁下食盒，以元力画出一个简单的契约。

    我叫庄姜，庄严的庄，生姜的姜，你叫什么？

    朝生。小孩抿抿干裂的唇瓣，姜朝生。

    朝生暮死那个朝生？庄姜摇头叹惋：怎么取这种寓意的名字？

    才不是，是朝生金凤子，平地快翱翔的朝生。

    姜朝生微愠，扬起小下巴傲娇解释：

    朝生，但不暮死，娘亲说我出生在晨曦浮白之时，是白昼之光，此生不坠黑暗。

    哦，姜朝生，你记着，欠我五两银子。

    庄姜画好契约，打入彼此的眉心，捏着拳头在他颊边比划几下：

    及冠之前还钱给我，不然揍死你。

    日光穿过叶隙，漏成淡圆摇曳的光晕，庄姜寻了一处阴凉透风的地方，席地而坐，打开食盒。

    她想着太上神殿里那一缕熟悉的气息，和体内的丹田隐隐呼应，心生迷惑，咬了口白白糯糯的胖汤圆。

    气息太淡了，玉牌又联系不到，是被关在太上神殿里设了禁制法术的某处吗？

    总归有他的气息，还是探一探为好。

    可是怎么混进去呢？太上神殿，太上神殿兀自垂眸苦恼之际，瞥见一只脏兮兮小手摸向她的食盒。

    庄姜捡起一根枯枝抽向他的手背：你偷东西！

    我叫了你好几声，你没回我。

    终归是十岁的孩子，姜朝生捂住手背上的鲜目红痕，眼睛水汪汪：

    你可不可以分我半只烧鹅，半份饼，半碗米饭。这些东西，等我长大了数倍还你。

    敢抢她的饭，庄姜听着头都大了：

    你这要求有点得寸进尺哦，我跟你讲。真当我是什么冤大头不成？！

    再说了。

    被姜朝生眼巴巴看着，她毫无心理负担地扒了口粒粒松软的浇汁米饭，边嚼边道：

    小孩子从小要有志气，不吃嗟来之食。

    谁叫他昨天拿石子扔她呢，嗐。

    姐，姐姐

    朝生拿手背去抹脸上的脏污，泪珠儿滚出来，越抹越脏，小脸花作了一团，他艰难地喊出声：

    姐姐，姐姐

    他哭出了声：娘亲她病的很重，没有药，牛大牛二说娘亲快死了，我要这些，不是想自己吃的

    姐姐，姐姐朝生流出了鼻涕泡泡，抽抽噎噎道：姐姐，谢谢姐姐救朝生

    别哭，别哭了，你以为卖惨我就会心软？

    庄姜一把将食盒盖上，推过去，面无表情道：

    二两银子，长大了记得还。

    她在盛京城内杀了人，指不定现在被满城通缉了，暂时也没有伪装方法蒙混进去，想了想起身道：

    我走了，你也早点回去，下次千万别偷东西了，被抓住了会挨一顿好打。

    小哭包站在树下，费力提起大食盒：谢谢姐姐。

    岂料他刚一抬腿，噗地摔在地，食盒咕噜噜滚到庄姜脚边。

    朝生咬咬牙，忍着身上的剧痛慢慢爬起来。

    走几步，又狼狈地摔了回去。

    破烂的衣衫里，肌肤青紫流血，沙子进了伤口，红肿惊心。

    左腿腿股给人踢折了，他颤巍巍的，根本站立不稳，遑论行走。

    庄姜看着看着就忍不住了，伸手将他抱在怀里，拎起食盒，面瘫着一张脸：

    指路，我送你回去。

    不同于昨日的敌视防备，朝生格外乖巧：谢谢姐姐。

    拂开丛密的野草，庄姜钻进一条隐秘的山道里，心想这处藏得还蛮严实，这小孩和那两个土匪到底怎么回事？

    对了。脚步忽地一顿，电光火石间她想到了什么：

    你是姜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