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话疗

    

25.话疗



    朕很想你。

    陆靖柔暗暗吐去一口长气。

    我也很想皇上。陆靖柔笑道,听说皇上一直忙于西北战事,一直不敢前去打扰。

    朕有时啊,倒想找个人说说体己话。皇帝自说自话,也不端九五至尊的架子了,就地而坐。朕小时候,很喜欢偷偷溜到宫人找不到的地方,看天,看云。

    你也来坐吧。皇帝拍了拍他身旁的织绒毯子。

    陆靖柔没推辞,一屁股在他身旁坐下了。窗外传来忽高忽低蝉鸣,明间的殿门大敞四开。晚间暑气消褪,一阵一阵悦人的凉风吹将进来。陆靖柔一并给自己和皇上打着扇子,感叹道:天街月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宫里难得有这么清闲自在光景。

    皇帝笑道:本来以为你喜欢热闹,才特特儿叫你来。没成想你也是个爱静的,倒是朕无心之失。

    多亏皇上恩旨,您的臣妾我,才有机会同您静悄悄儿地看月亮。

    那盘江米凉糕皇上没动过。陆靖柔走过去,手里捏着筷子问道:我能吃这个吗?

    皇帝坐在地上笑望她:想吃便吃吧。大晚上吃黏食,留神不消化。朕再叫他们煎一壶和胃饮来。

    陆靖柔盘腿坐在皇上对面,把枸杞和葡萄干一颗颗挑出去。皇上忽然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髻,道:难得看你这么打扮,别有一番韵味。

    陆靖柔嘴里嚼着江米,满口生香,弯着眼睛笑起来:臣妾不喜欢满头戴金的玉的玩意儿,尤其过年过节戴钿子,坠得脑袋疼脖子酸。还不是今儿个人多,唯恐下了皇上的面子,才不得不戴的。

    皇帝却说:好看。

    那是因为我本来就生得好看。

    朕只恨为什么小时候,不曾遇到过你。皇帝悠悠地说,索性摊开手脚躺下,双手枕在脑后,想说就说,想笑便笑。没人管着朕上书房学规矩,还要讨好皇阿玛。

    小孩子玩性大,贵人望子成龙,难免管得过火。我小时候也一样。陆靖柔有样学样说道,我娘说我从前淘气得要命,成天上蹿下跳,皮猴儿似的。后来摁着头学念书,长大了反而好静。

    皇帝拿眼看着她:朕听人说,淘气的孩子聪明。

    聪明不聪明不知道,吃还是挺能吃的。陆靖柔说罢,把最后一块凉糕夹进嘴里。

    能吃是福。姑娘家身子骨壮实,朕看着也心安。皇帝又摸了几把她的脑袋,每次朕去她们宫里用膳,满桌菜只动几筷子,如同坐下了什么张不开嘴的病似的。朕都替她们饿得慌。

    俩人一声一递说到月上中天。皇上要去钟粹宫歇息,见陆靖柔一脸疑惑地看他,笑了笑道:朕正在斋戒,只同你待着也好。

    陆靖柔爽快地答应了,又不能把他往别人那里推,反而显得她不待见皇上。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家极富庶的人家,这家只有一个独生女儿,娘在多年前就病死了,只剩下父女两个相依为命。

    陆靖柔万万没想到,皇上夜里来了精神不睡,硬要她讲话本里的故事听。

    后来,姑娘的爹娶了邻村的寡妇。那寡妇虽然生得不错,心肠却十分毒辣,连同她带来的两个女儿,都是一样的坏心眼。没多久,那姑娘的爹,就在外病亡了。

    皇帝插嘴道:想是续弦时未找人合过八字,命中克夫的也是有的。

    陆靖柔笑道:这原是丝路上传来的番邦故事,大约不讲究咱们中原人八字合婚那一套。

    自从她的爹死后,家里的生意一落千丈。那寡妇虐待自己的继女,叫她整日干活,不给好吃不给好穿。有一年冬日里冷得彻骨,姑娘就趴在炉膛边睡了一宿,第二天脸上粘了炉灰,被寡妇和她两个女儿耻笑,给她取个绰号叫灰姑娘。

    皇帝听得十分起劲儿,一会儿问问这个,一会儿又问问那个。待到陆靖柔讲到那仙女教母叮嘱灰姑娘午夜子时之前务必返回,否则术法失效。皇帝大笑起来:世间术法,皆可收放自如。依朕看,这仙女教母必然学艺不精,以至于后来误事!

    陆靖柔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罢了罢了,朕不说话。皇帝推她肩膀,催她继续。

    还是明天再讲吧。陆靖柔呲牙咧嘴地打了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哈欠,我困了,先睡觉。

    皇帝显然沉浸在灰姑娘的世界无法自拔:他们番邦人编的故事着实有趣,皇子居然可以在宫里大规模选平民百姓家的女儿为妻为妾。

    其实怎么可能真的迎娶平头百姓家的姑娘,更不提什么公主王子从此过上了快乐的生活。童话终究是童话。陆靖柔本能地反驳,想想还是咽了回去。皇上小时候都听些什么故事呀?她小声问道。

    皇帝在她身后僵了一瞬,闷声说:朕没听过故事。

    幸好背对着他,陆靖柔咽下心底的震惊,尽可能从容轻快地说:那皇上今天这不就听过了嘛!没听过呢,也不必懊恼。这东西谈不上高台教化,不过就是市井俗人编排出来,以此娱乐的。

    这话说完她真心实意地打了个哈欠,皇帝在她身后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她起初还应一声两声,后来就渐渐睡着了。

    朕小时候在阿哥所,很少见到母妃。朕只记得她是个温柔美丽的人,很爱笑,弹得一手好琵琶。从前她还在的时候,有时会带着点心来看望朕。

    皇帝轻轻抚摸着陆靖柔泼了满枕的发丝:朕记得很清楚,她忧心忡忡地说:这孩子心性纯良,如何能当此位。朕问她什么意思,她总是摇着头不说话。

    母妃死的那天晚上没有这么好的月亮。皇帝自嘲地笑了一声,她们说母妃魇镇诅咒皇阿玛。朕起初不信,到处和人争辩。再后来朕就懂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身畔传来平稳绵长的呼吸声。皇帝略停了一停,没再听到陆靖柔声音。支起身一看,陆靖柔枕着一只胳膊,正在梦中神游天外。

    睡吧。

    年轻的皇帝依恋地吻了吻她的额头。

    大家久等了,更得慢是因为我感觉我要热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