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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啊,三妹和四妹都在沪澄念书,过两三年就能考大学了,这两个娇生惯养的都不肯离家远,估计到时也会考本地的学校,你呢,可有什么打算没有?” 妘婛对大学的概念还停留在“西洋的学校”、“传教士办的教会大学”,就算是京师学堂里收的也多是男学生,女子读的私塾不过就是在研习礼教、琴棋书画上生出了点儿花样,本质上有着天壤之别。 听大堂兄的意思,莫不成如今的女子竟也能和男子一样求知考学? 她兀自诧异着,三伯道:“大侄子,你刚回来还没听说,这几年知儿和四弟都蜗在一个小村落里,那穷乡僻壤的哪有什么学堂,恐怕连个教书先生都没有,她才到家没几天呢,你就问她考学不考学的,这不是为难人……” “嗯哼。”祖父冷哼一声,二伯下脚踢了三伯一下,截断了他的口无遮拦。 伯昀轻轻“啊”了一声,道:“四叔可是燕京大学有名的地质学教授,我从小崇拜的对象呢,还有四婶婶,还是精通多国语言的诗人,有这样的父母亲自传授知识,还会输给寻常的学堂不成?” 妘婛知道他是在好心替她找场子,又听祖父吹胡子袒护着:“五丫头棋艺精湛,更写了一手漂亮的行书,外头那些所谓的洋学堂,哪教得出这些?毕竟是老四的孩子……唉……”说着,眼皮又耷了下去。 伯昀闻言,道:“平日听祖父念叨王羲之、颜真卿的字,头一回听他夸自家人,竟有些不习惯了……哎,祖父您可别瞪我,我啊从燕京大学同事那儿买了一副字回来,刚好五妹妹回来,一起过个眼,看看我有没有被人给蒙了。” 他说着起身去取字画,让管家帮着拉开卷轴,是一幅行云流水的草书,二伯母问上边写着什么,伯昀道:“半生涂抹习难除,一任旁人笑墨楮……这是铁保的字帖,我同事拍着胸脯担保是真迹……” 祖父尚未开口,妘婛倏地起身,手不自觉揪着衣袖,只凑近看了一眼,就觉得心跳漏了半拍:“大哥的同事有没有……说是哪儿来的?” “他父亲喜好字画,前些年托人辗转从前朝王爷手中买来了一些,我也是无意间在他家见到的,想着祖父收藏好几副铁保的字帖。” 伯昀拣了这个话头,无非是想淡化祖父的哀思,不想,却激得妘婛心潮涌动。 阿玛也喜欢铁保的书法,有次小弟弟调皮,不留神打翻了茶盏,是以右上角那块的墨字晕了些。阿玛反倒觉得境意更甚,常年挂在书房里,她一眼就认得了。 她迫不及待问:“那个王爷为什么要卖字画呢?” 伯昀:“据说是他的妻子重病,于是变卖了一些字画……” 妘婛心头“咯噔”一声,“病好了么?” “啊?” “那王爷的妻子,”她的额娘,“病好了么?” 伯昀又愣了,随即道:“十之八九是没有的,听闻礼亲王去世时,葬礼上也未见得妻子……清朝虽亡,北洋军政府还是以原本的待遇供养几位铁帽子王,这位礼亲王原是有军权的,他不愿对北洋军俯首称臣,索性举家迁到天津,可没多久他的部署军判投直系军阀……他年事已高,无力抗衡,加之家中人丁凋零,晚年……着实凄惨。” 妘婛双手指尖不住地发颤,声音却是迟钝似的:“都过世了……怎么会……” 伯昀困惑这妹妹怎么对前朝王爷的家事如此关心,祖父和伯父们亦是不解,二伯母瞧她低着头,一下一下喘着气:“怎么了知儿?哪儿不舒服?” “……我先回房。” 她听不清周围人说什么,也顾不上回应什么,二伯母见她离席想去追,祖父拦下了,道:“怕是触景生情了。” 伯昀蹙眉:“触什么景?” “你看看这字的后半句是什么。” 他低下头,这字另有后半截——他日儿孙搜画箧,不留金币但留书。 林宅家大院大,妘婛漫无目的向前,一度跌跌撞撞的,在一片内湖前摔了跟头。 她呆了好一会儿,膝盖火辣辣疼起来,嘴边尝到咸咸的滋味,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任凭泪流奔涌肆虐。 风钻入袖子口,裹走了体内的温度,余下冷得彻骨酸心。 是否因她不甘心斩断过往,老天才不带喘气的给她来了这致命一击。 她只知道,从今往后,她和云知一样,没有爸爸妈妈了。 头顶上的月凄凄切切地耀在身上,好似能将人埋进氤氲中。 她不晓得哭了多久,也不晓得是怎么回的屋,四周漆黑一片,迷迷糊糊中,脑海里传来各种各样的声音。 “妘婛,别同你阿玛置气啊,到额娘这儿来,有栗子酥哦……” “云知,只有你好好活着,才不会让我们白白牺牲……” “五格格是想说是我们沈家强人多难……” “云丫头,你是阿爸的希望,无论如何,要好好活下去……” “五姐!你就算是嫁了人,也永远是我的姐姐!” “爱新觉罗妘婛,我的人生交给你,你过好了,才不算辜负我。” 妘婛倏然睁开眼。 天大亮了,太阳透过玻璃窗照进来,她躺在床上,不知是谁给她换上了睡衣,额头还搭着一条微湿的方巾。 烧了一整夜,温度虽然降下来了了,难免口干舌燥,她起身倒水,无意间望见了镜子中的自己。 纤瘦、黝黑,眼睛却是明澈透亮的。 梦里,她说“你过好了,才不算辜负我”时,眸光里透着满满的倔强。 只是梦境而已,某个刹那竟真切感受到一种截然不同的心绪。 妘婛揉了揉太阳穴,忽然想起这句话前另一个人的声音,心口倏地一跳。 门咿呀一声,二伯母见她光脚踩地板上,“哦哟”一声,连忙拉着人坐回床上:“醒来也不吱声的?冷水怎么能喝呢……小蝶啊,去端壶开水进来,告诉老爷,五丫头醒了……”二伯母给她拿体温计,这会儿伯昀虚敲了两下门,“五妹妹烧退了么?” 二伯母说:“在测了在测了。” 伯昀迈进来,帮着看了体温计,“好在降温了。”又觑了一下妘婛的神色,“昨晚你忽然跑了,后来又烧又睡的,没把大家伙吓坏。” 她仍在怔忡中,“我昨天……就是那句诗,我听阿爸念过,心里忽然有些……” 伯昀善解人意道:“我晓得的。” 妘婛悄悄溜了伯母一眼,“我有些饿了。” 二伯母去厨房催她的粥点,一时屋内就剩大堂兄一个,她忽然问:“大哥,我有个问题……” “你说。” “你晓得那幅铁保的字,你朋友家是从哪儿经手的么?” 伯昀始料未及她会问这个,“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