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凌晨，所有人都睡着了。顾回艰难地从床铺上爬下来，一瘸一拐地到了大门口，犹豫了一下，转身进了卫生间。他慢慢爬高关了摄像头，而后找了个坐的地方，坐下后，盯着手机上那个绿色的电话出神。

    等到他回神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按了上去。清晰的等待音在卫生间回响，他的心悬在嗓子眼，不知道是希望接通还会被挂断。

    等待音响了似乎有一个世纪，忽然接通了。顾回的声音有些颤抖：“顾忆？”

    没有人回答。

    顾回屏着呼吸又等了一会儿，电话还是接通的，他隐约觉得听见了那一端顾忆压抑的呼吸声。他忽然有些心酸。可换位想想，倘若他是顾忆，这种情况下，也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顾忆，”于是他吸了吸鼻子，先开了口，“怎么这么晚还没睡？”他把声音放平静，就仿佛他们还是从前各自在外工作时那样：“我听说你通过了大导电影的试镜，真是太好了，你现在离你的梦想越来越近了。”

    他知道顾忆在听，也知道他不会回话，某件事梗在他们两个之间，谁也不敢率先挑破。从前他们打电话时也并不健谈，顾回其实不知道说什么，可他舍不得挂了电话，只好在那边讲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可讲着讲着，他就又难过起来。

    从前有多亲近，疏远时就有多痛苦。他其实想先道歉，但他又知道如果他道歉，顾忆不仅不会接受，反应还可能更剧烈。谁都觉得顾回一直迁就顾忆，可实际上，顾忆又何尝不是在迁就他。即便是在一个子宫里待过十月，同胞而生的亲兄弟也是两个人，就算他们如此互相了解，也都不可能做什么都完全如对方所愿。

    而顾回如今明白，他做错了事，犯了顾忆最大的忌讳，即便犯错的人是他，或者说，正因为犯错的人是他，才让顾忆这样痛苦。他不该去追着顾忆挽救什么兄弟的感情，他该放顾忆自己去理清，又或者说，认命。

    可顾忆啊，他最不愿的就是认命。

    他终于说不下去，匆匆挂了电话，靠在墙上忍着流泪忍得止不住颤抖。所有的事都是他自己选择的，他谁也不恨谁也不怨，他只觉得难过。

    明明谁都没有错，却仿佛谁都做错了一样。

    第二天一大早摄影机就架了起来，几个人草草吃过了早饭，就被小策划提议抓紧时间拍点做农活的镜头。东部沿海地势低平，耕地不多，二三产业较发达，所以节目组给了几个选项，无外乎挖菜捞鱼，最终几个人选了下水捞鱼摘莲藕。

    顾回因为腿脚不便留在家里待命，尤编剧本来想偷懒，被汪导一刺激，立即决定要和汪导争鱼王。几个人刚走不久，跟他一块留守的小摄影就坐不住了。虽然顾回择菜的镜头挺耐看，还有小鳌脚前脚后捣乱，特别符合当下流行的那种15秒温馨小视频，但难得自己做主的镜头，小摄影还是想搞点不同的，可顾回又不方便做什么动作，于是他举着镜头凑到他身边：“顾回哥，咱们搞点游戏呗？”

    顾回指了指自己伸在一边不敢动的腿：“就我这样？”

    “不不不，咱们不搞体力活动，玩点考验智商的？”

    顾回摇头：“不要，我脑子不好用。”

    “很简单的，就一些脑筋急转弯，”小摄影不放弃，“那来点赌注？五个西瓜怎么样？”

    最近小吴回帝都培训，小策划要求他们在这边住的期间不能拿自己的钱去买东西，顾回还真挺久没吃水果了。小摄影这一提倒真让他有点心动了，但他还是怀疑小摄影有什么阴谋：“我向你赊两个西瓜可以吗？”

    另一边，汪导带队去抓鱼。抓鱼的地方在一处荷花塘，挺阔的地方。下水要穿的雨衣和雨靴又肥又重，两个年轻的还好，还能靠着莽劲在泥里走两步，尤编剧一下水，当时就给淤泥给定住了。场面一时大呼小叫，几个人被泥水搞得狼狈不堪，汪导见状收回了下水的腿：“诶呀我忽然想吃芹菜了，我记得那边好像有菜地种了一片，我过去看看啊，你们先抓鱼！”说着不顾背后一片惨叫溜之大吉。

    小策划连忙叫人跟过去跟拍，转头给这边打起，然而没人吃她这套，尤编剧一边努力拿鱼叉戳在泥里站住一边骂老汪：“这汪浮夸啊吹牛吹上天，什么鱼王，泥鳅王吧他！”

    还好难为是一时，过了几分钟几个人就找到规律能站直了。三个人除了小偶像都是北方人，虽然小偶像也是个五谷不分的普通年轻人，但鱼抓不到还是能挖藕的，藕挖不到还是能找到点别的。

    储立就找到了点别的。一网下去没抓到鱼，反倒乱七八糟网起一堆叶子，他正要扔，旁边的小偶像把渔网抓住了，“诶别扔！这是菱角啊！还有菱角啊这里！”

    储立听着新鲜，举起来看着叶子下面黑乎乎的东西，拿起来看，像个牛角一样的东西，硬硬的，摇一摇也没什么动静，“这东西怎么吃？”

    “煮一下就可以，生着也能吃。”小偶像说着掰开一个菱角递给储立，储立小心尝了一口，有点惊喜，“甜的？”小偶像点点头，俩人一拍即合，开始一块搜刮菱角。

    等汪导提着一捆芹菜走回来视察进度，尤编剧已经脱了鞋坐在一边休息，两个小的倒是鱼篓都满了，再一看，一条鱼没网着，黑乎乎的菱角倒是装满了。汪导恨铁不成钢，尤编剧立刻跟上怼回去，旁边的鱼塘主看着乐了半天，等几个人准备回去的时候送了条草鱼。

    几个人回农家院的时候顾回正在逗小鳌，小摄影坐在一边摘菜。小策划先发现不对，问小摄影也是低着头择菜也不说话。倒是顾回挺高兴地指了指旁边一个大水盆：“吃西瓜吗？我刚刚赢的。”

    五个油光水滑的大西瓜放在盆里，看见的人都特别高兴。储立没看西瓜，先把腰间的鱼篓拿给顾回看，正想炫耀一下新学的知识，没想到顾回倒是很惊喜：“菱角！居然有菱角啊！”

    储立顿时郁闷了：“你不是北方人吗，怎么认识这个？”

    “我家那边有啊。”顾回笑着说，“小时候回爷爷家会去池塘里捞，我也很久没吃到了。”

    储立帮着他把菱角拿去清洗，他又拿了个盆，坐在一边剖鱼。储立看着他手上利落，忽然问道：“顾回哥，你是从小就这么厉害吗？”

    顾回笑着摇头：“我不厉害，只是……后来有需要，为了方便就会了，也算是生活所迫吧。”

    “顾忆不帮你吗？”

    顾回没想到他会提顾忆，“额，顾忆他不喜欢这些，我做家务还挺顺手的，”他犹豫了一下，“储立，其实我和顾忆是双胞胎，我们同岁的。”

    储立看了他一眼，“那我叫你顾回？”

    顾回被噎了回去：“……也行。”

    两个人站在水池前，顾回静静地用水冲洗草鱼，忽然听见储立在他身边声说话。

    “我不会叫他哥啊前辈什么的。”

    顾回抬头看他，见他用手捂住了麦克风，用嘴型朝着自己比划，

    “他是我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