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
男人的那一句话，将易舟置于一场死局。 馋嘴的人是刽子手，男人是手持令牌的判官，现在“斩首”的令牌已经被抛下堂，易舟并不清楚刽子手什么时候会落刀，但他开始梗着脖子，比之前更加草木皆兵。 早操的时间很短，与其说是早操，不如说是一群人站在操场上瞎晃荡，并没有出现有秩序的动作，全凭自由发挥。 易舟站在操场上的时候很自在，因为太阳就在他的头顶，四面没有紧逼他的墙，没有尿骚味，没有忐忑不安无处遁逃的心，他跟着别人一起左右前后地甩着手，觉得自己身上的细菌都被紫外线杀了个精光，他好像充满了斗志。 易舟的父亲易澜庭从小就教育他，凡事靠自己，靠别人总有靠倒的一天，只有自己把脚站稳了，立住了，才有能力去对抗一切未知的困难。 他之前太害怕了，他明明才刚来到这里不足二十四小时，可他之前由于害怕，竟觉得时间漫长到像是过了数日。此刻站在阳光下，易舟嗅到了细菌死亡的味道，他的内心也开始涌动着不甘心。 他不可以再唯唯诺诺，那些人随意地取笑他羞辱他不正是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无法反抗吗？他从一开始就表现的太过于软弱，所以才被认为脆弱可欺。 牢房中两个不会被骚扰的人就是那两个体格高大的，“吃软怕硬”就算是在死刑犯的牢房里也同样存在。易舟暗自下决心，如果再发生自己被羞辱的事情，他一定要当对方见血，即使是伪装，他也要成为疯子。 早操过后直接去吃早饭，这回易舟有了经验，他尝试一次塞一大口食物进嘴里，虽然嚼得不快，但好在每次都是塞一大口，总能顶好一阵饿。 监狱中每一天也有作息安排，昨天是周日，因此一整天囚犯都无所事事。今天是周一，上午图书室会开放，这是每周必有的时间，但犯人们可以选择不看，不看书的就各回各的牢房，想要的就可以去图书室。 听到可以读书，易舟两眼放光，他认为那是令他熟悉的地方，是有着人类文明的地方，他靠近那里便觉得自己远离了野蛮暴力，哪怕只有短短几小时。 在从食堂离开时，出门处立着一个狱警，狱警旁边立着“图书室”的板子，他后面站着极少的几个人。 易舟壮着胆子去问，“请问这是去图书室的队伍吗？” 狱警看了他一眼，是个少见的眼神没那么凶的人，说话也不是吼来吼去的，像个正常人，他回答易舟，“是，跟后面排着吧。” “好，”易舟礼貌地给人鞠了一躬，“谢谢您。” “行，去吧。”狱警往后扬了扬手。 去图书室的队伍一直在食堂门外等着，一列最多五人，满了之后要另起一列，满十人后就会被狱警带着离开，接着又会有一位新的狱警在食堂门口等待新的队伍。 易舟是单列队伍中的第五人，在他入队约莫五分钟后，他们这一队伍的人就满了，狱警带头领着他们去图书室。 图书室在食堂斜对面，也是隔了一个操场的距离，夹杂在要去看书的几个人之间，易舟感到心安，他甚至觉得能天天来图书室就好了，如果能住在里面就更棒了。 易舟此时没意识到，他还是在逃避着什么。 图书室不算小，半个食堂那么大，中间排着十五个书架，每个书架有五层，上面的书都摆得满满的，易舟觉得图书室的管理员一定也喜欢看书，才会没有让这个地方形同虚设。 “行了，你们自己看，写信的话记得好好排队，要打架就给我回牢房蹲着，都清楚了吗？”带着他们来图书室的狱警吩咐着。 “清楚了。”无精打采的声音回复着他。 狱警也不介意，他说完话后就走开了，易舟看到他没走远，而是进了图书室外旁边的一扇门，他又跟着狱警可能移动的路径往图书室里看，看到狱警在图书室最里面的窗口内坐了下来，窗口的玻璃上贴着两个大字——寄信。 怪事，易舟想，明明有直接通话就可以，为什么要寄信？ 但是这个疑问没有困扰他太久，因为他在看书期间耳边就没有安静过，全部都是要寄信的人抱怨的声音。 “李警官，有我的回信了吗？”一个光头男人坐在窗口好一会儿了，就是不肯走。 “没有，有了会交给你的。” “半年了，李警官，他们没有一个人来看过我，您真的把信寄走了吗？” “你说这什么话，没寄走我还留着自己看吗？” “那……怎么会半点消息都没有呢……我……我下个月就到行刑期了……” “没事，你这封信我还会给你寄，你家人总会来看你的，放心吧。” “真的吗，李警官？是真的吗？您确信吗？” “放心吧，你去吧，下一个！” 易舟知道了，来这里的一些人并不都是要看书的，一些是想给家里寄信才到这里来的。或许是家人一次都没有来探望过，或许是其他原因导致双方无法联系，于是乎寄信成为了一个比较稳妥的法子，他们能够在里面写很多内容，可以一次性交代许多事情，包括遗言。 没有人会愿意来探死刑犯的监，就像他一样，从他被警察逮捕起，除了律师以外，没有一个人来看过他，朋友、亲戚仿佛人间蒸发，更别提自己被判了死刑之后的境遇了，恐怕他到死也无法再跟外界有半点联络了。 就算是写信，他也不知道可以写给谁。 “D区1009房，2251－645号今天来了吗？”狱警手里拿着一沓信，在窗口问，“2251－645号？今天来了吗？” 易舟一听，这正是他所在的那间牢房——D区1009，有谁的信吗？2251－645是谁？他不知道，他也不多嘴去问。 他们那间牢房中有人会得到信件，易舟猜测或许是那个爱运动的人收到的，他看起来多少带有一些易舟所认为的“文明”的味道。 “没来吗？2251－645？”狱警又问了一次，“这都一沓了？你再不来拿我就给你销毁了啊，645号！” “警官，那个大高个今天没来。”有人回答了一声，“今天没看见他。” “这样啊，”狱警拿着一沓信又放下，“那成吧，再给他留几天。” “警官，我们可以看新闻吗？”不知道谁问了一句。 “看吧，声音不要太大，差不多就行。”狱警闷着头忙着手头业务，头也不抬地回答。 “谢谢警官。” 图书室的电视在顶部，是很老旧的那一款超薄电视，嵌在天花板中，这种反人类的设计也许是不想让囚犯们看得舒坦，总之易舟看着很不舒坦。 这里的电视仅能收到一个台，就是十九区官方新闻频道，这会儿正式播放财经新闻的时候，里面熟悉的主播正在熟练地播报着要闻。 【今日是EQ集团临时董事长正式就任的日子，前董事长易澜庭去世后，该集团一直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 【就在前日，易澜庭先生的妹夫，也就是EQ集团现股份持有最多的董事方连波宣布，其将暂任EQ集团董事长一职，待秋季过后，他将会收回易澜庭三子易舟所有股份，届时再选出新任董事长。】 “你们知道这个新闻吗？” 易舟低垂着头坐在书架旁边的地上，他腿上放着的那本书已经许久没有翻动。 “他们家这么有钱，一家子全死光了，真作孽！” “不都说吗？富二代十个里面九个都是心理变态。” “要我生在这么有钱的家庭里，绝对不会去抢银行，谁他娘也不乐意来这儿等死。” “人家什么都不缺，不找点刺激的不就无聊死了？” “要我说那三儿子傻呢，现在他老爸的钱全被别人吞了，自己还不知道在哪儿哭呢。” 方连波？ 姑父？ “小舟啊，姑父送你一个礼物，你最近不是总睡不着吗？这是姑父从十八区淘的宝贝，你只要把它放在车里，下班回家没多久就可以睡着。” “真的吗？谢谢姑父！” “不客气，你记得把它放车里就行了，不然到处乱带会弄丢的。” “放心吧，我会好好用的！” 轰—— 一记闷雷砸在易舟头顶，父亲抱着母亲死去的样子再一次浮现出来，血液顺着床单流下，淌到易舟的脚边，渗入他的鞋底，他踩着父母的鲜血，他在血泊中看到了一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