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望月楼

    这会儿,老逗突然念道:“壁虎能断尾求生,织布娘则更高明,它的肚子里其实寄生了线虫,织布娘能与线虫共生,武甲虫却不能,吃了线虫后,那线虫在武家虫肚子里一捣鼓,武甲虫就死翘翘了。”

    这样一说,大家似乎明白了其中原因,场内哗然,而看卖香料的老头的脸色,鹿笙就知道这定是他设下的局。

    生死场里赌的不仅是强弱,也比试着智慧与勇气。自己先前小瞧了这对爷孙,以为不过是愚昧的山民。不料他们有自己的智慧,来到斗虫坊这样的名利场后,居然旗开得胜了。

    这一局赌得大,赢得也漂亮,好些人喝彩。买香料的爷孙终于松了口气,原先他们只关注那瓷缸里的天地,这会儿少年已然见到了鹿笙,不由拉了拉爷爷的衣角。

    卖香料的老头见着鹿笙后,先是愣了下,倒有些慌张起来,鹿笙觉得不对劲,想着对方怕自己作甚?

    老逗在边上看着,点明道:“嘿,老兄弟,我徒弟前几天收的是你家的虫子吧,那东西好是好,可大约活不过一个月?”

    卖香料的老头没回话,酱黄色的脸更黑了。这时,那少年不服气一般,应道:“水市里的交易,不讲退换,过手了,就得认栽。”

    鹿笙一听,恍然明白,师傅说的多半没错,自己应该是折在了对方手上。那些生活在蜀地的虫子来了鸡头城之后,可能会不适应,很快就死了。当时他看那些虫子活蹦乱跳,只觉得是捡便宜,眼下看,也许那爷孙用了什么招,使得虫子躁闹活动,而药力过去后就蔫了。想着,他不好意思地瞧了眼师傅老逗。

    老逗没有恼,继续对那爷孙俩道:“你们虽然聪明,但那伎俩也就骗骗我徒弟,咱老头遇老头,才棋逢对手,不如我俩继续做做生意?”

    卖香料的没想到老逗这样直接,大约这几日在水市,让他越发有野心了,卖香料的眼睛里分明多了几分贪婪,他看老逗是真正的行家,于是回道:“好,咱去外头说!”

    卖香料的拉着孙子往外走,鹿笙和老逗没理黄毛,先跟了出去。

    斗虫坊外停满了船,招呼到船家后,老逗指挥着船,便要请人回乌石水巷商谈。

    鹿笙不晓得师傅为何对这爷孙如此感兴趣,想着,或是这爷孙确有一些连陀螺叔都没有的稀奇货色,值得师傅深入了解。

    船在水里走了段,就来到了僻静的河道。忽然,鹿笙闻着一股酸臭的味,远远的就看见有几条运馊水的船只驶向近。鹿笙想到水市里已经热闹了一个多时辰,菜馆饭店里的馊水也都陆续运了出来,这些馊水应该就是卖予养猪户的。

    噗通,噗通,又听见那馊水船上有东西掉进水里,众人不由往那儿打量。

    细看,并非有人把馊水往河里倒,而是船家踢飞了两只大黄鼬。即使这般远,也能看出那黄鼬之大,极为肥硕。

    鹿笙不禁感叹:“咱水市的黄鼬都成精了,没见过这么大的!”

    老逗似乎有些心疑,直接吩咐船家停下来,指挥着往那馊水船靠近,行了一会儿,终于看清了水中黄鼬的模样,怪哉,这些黄鼬眼睛血红色,并不像本地的黄鼬。老逗皱了皱眉头,突然道:“不对劲!”

    鹿笙觉出师傅的异样,问:“黄鼬是外来的?”

    老逗分析道:“不仅是外来的,还是特意养育的。”说着老逗转了转眼珠子,见不远处有一运蔬果的船只,扭过头对鹿笙说:“笙哥儿,你给卖菜的几两银子,先躲菜框子里,咱分开走。”

    乍听师傅这样说,鹿笙觉得实在奇怪,问道:“师傅,出了什么事儿?”

    老逗脸色有些发白,说道:“估计有冤家找上门了,要找我麻烦呢,你先走,咱城外三官庙见,到时候和你说明白!”

    鹿笙看师傅神情,清楚事情紧急,所以等蔬果船靠近后,便丢了银子过去,自己听了师傅安排,将菜框子扣在头上,立刻吩咐转头。

    透过缝隙,鹿笙见到老逗与那爷孙二人拐往另一方向去了。船只上,那爷孙面对变故也有些茫然,老逗临时把那二人搁在一水亭里,自个儿往斗虫坊去,像是要去接黄毛。

    鹿笙极少见师傅如此紧张,以为这回怕真遇到了什么仇家,到时候需好好问问师傅真相。而他自己这边坐上卖菜的船后,则被那卖菜翁一路带着往城外走。

    越走越僻静,船很快出了城,鹿笙本觉得估计没什么人会盯着自己了,正准备揭开菜框子,伸个腰。忽然有人隔着菜框子给他来的一棍,登时两眼一黑就晕了过去。

    这一棍不轻不重,将将把人敲晕,等鹿笙苏醒时,他发现自己被套在了一只麻袋中,舌头麻木,像被下了麻药,之后有人把他抬起丢到了一艘船上。因为困在麻袋中动弹不得,知道此番定是中了歹人的计谋。

    为了混淆视听,对方将鹿笙从一条船上转移到另一条。连续换了几回,很快,周围只剩下了哗哗水声。鹿笙不由慌慌然。 以为自己要被带去偏远地带,杀人灭口。

    过了阵,听到了噪闹之声,麻袋口子也被解开了。伸出脑袋来看,发现有条画舫停在一片红色的水光里,约莫有三层之高,雄伟高耸,铁皮包身,身悬着各色灯笼。

    小船慢慢靠近画舫后,终于看见一块金灿灿的牌子,分明写着“水楼望月”。这里并非城外,兜兜转转,他又被运回了城中,而且是闻名江南的美人窟,望月楼!

    鹿笙有些不敢相信,很快则过来两个老妈子,把他接上画舫。

    老妈子声音尖亮,笑迎道:“哟,这位客观喝醉啦,好好在船上休息休息!”说着,来了两人扛着鹿笙直往船屋里拖。

    鹿笙因为被下了麻药,舌头木得很,身子也软塌塌的,完全像个醉鬼。因此并没人怀疑他,周围的商客更是不理会。

    自己就这样被光明正大地拖进过走廊,带到一片黑漆漆的地儿。

    麻药的劲头上来了,鹿笙感觉身体跟着水波晃啊晃,忽一阵像掉在冰河里,忽一阵像游在热烫中,脑袋发胀,终于昏睡了过去。

    便这么迷迷糊糊睡了一晚,第二天鹿笙睁开眼,周围依旧黑沉沉的,他发觉自己躺在了一张木床上,脑袋枕着硬邦邦的石枕,慢慢坐起身子来打量四处。屋里清冷肃气,像在一个地窖里。不过,整个人依旧不稳当,定了定神,才明白这屋子同自己一样在晃动。他看屋子这样宽敞,知道自己还在望月楼上,看样子这里是望月楼底下的船舱。

    房间里没有窗户,只一盏呜呜咽咽的油灯,摇晃中,随时要灭了一般。

    “有人没?”鹿笙冲着顶上叫,一声没有回应,再叫了一声。

    不会儿,顶上的天窗突然咿呀开了,抖落一层灰,慢慢的,上边架下来一把梯子,昏暗中有个小孩趴在口子上。只见他个子瘦小,十二三岁的模样,细条的身子还没长开。那孩子丢了个馒头下来,似乎对鹿笙十分警惕,不等鹿笙开口,便又合上了盖子。

    鹿笙想,望月楼日进斗金,是个最能敛财的组织,背后势力极大,可谓黑白两道通吃,师傅到底惹了哪路仇敌,又或是欠下了什么赌债,竟惹上这样的麻烦事儿。

    他提着油灯往周围一看,船舱简陋,东西倒排列整齐,在一片昏暗里注意到有只樟木箱,箱子上挂枚锈迹斑斑的机关锁。听周围没人,他不由好奇,从腰间摸出了一铜丝往锁孔里捣鼓,没两下就触动了机关,把锁给解开了。

    打开樟木箱子,里头还有只朱漆的内箱,又把漆箱端出来,这箱比樟木箱可宝贵多了,上头挂着一枚精美的密码锁。

    锁身由五个铜环组成,各刻有十个文字,随意转动,便有十万种方式,若不晓得密码,需得凑上几天几夜才能打开。好在这难不倒自己。鹿笙将耳朵凑近,扭动铜环,静听里面那如同蝇足慢步般轻妙的响动。

    听锁是一件极其细腻的工作。继续转动密码锁,终于捕捉到了那关键点,手上一用力,啪的就把密码锁给打开了。鹿笙立即掀开了盒盖,乖乖,里头还有一只铁函,刚要发牢骚,却被这铁函勾了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