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哒哒哒哒哒”黄泥土路上,一辆老旧的三轮拖拉车在坑坑洼洼土路上突突前行。车下的大轮子越过一处处凹坑,跳过一个个路面凸起,车上坐着的几人也跟着抖动身子。

    车上总共有五个人,一个是生产大队一队队长,牛队长,五十好几,满脸粗纹的老汉。

    两个是这次下乡的男知青,都是二十一二岁大小伙子 ,另两个则是年纪轻轻正是好年华的女知青。

    “哥 ,你自哪儿来撒?”头发剃成个小平头的矮个青年咧着嘴,对着高挑挑静悄悄坐在最靠里的男知青笑着问道。

    小平头叫个张超超,家里成分不好,人口多,过不下去日子,主动提出下乡,没背景没后台又是个坏出身,人家能给你分到什么好地方,不就分到些荒山鸟地。

    他一来一看,这伙人里面就这个高挑个儿顶出息了。他苦日子过多了,人也混精了,虽才这点年纪,这些年也看的够多了,一眼就看出那人身上穿的无一不是好料子,戴的是块好表,好家伙,这可是干部才买得起的表,肯定是个大户子弟没跑了。

    再说这家伙脸白的塞雪,手又嫩又滑又长,一张脸小的只占自己巴掌一半,长得更是塞天仙模样,没有打小好吃好喝伺候着哪来这样的生得好的人。

    按理这样的人不该在这鬼地儿,但谁管他啊,在这儿才好哇,在这儿,自己才有希望啊。

    他心里那根被生活绷紧的弦当即一响,机会来了。

    深知及时把握住机会重要性的他主动朝那家伙开口搭讪。

    但可能是他这次的运气真的不太好,只是他单方面自己以为的好机会。又或者是这机会的对象和他以前接触过得那些个人啊不一样。这搭讪收到的反应就不是那么如人意了。

    那高挑个儿缓缓抬头看向他,眼里却又好像没有他,那眼神冷幽幽直直看进他心底。直看得他心底发凉,只觉得自己所思所想没一个逃得过那双冷冰冰的眼。

    那感觉就跟浑身没穿一件衣服,想跑却又不能跑只能让人看笑话,太丢人了。

    他脸涨得通红,心想活见久了,没见过这么怪的人,人家只是问你一句话,你不想回答就不讲话撒,何必盯着人家不放。

    然而他还是硬着头皮开口打圆场儿,哥也不敢喊了,“同志,你打哪儿来撒”,话刚说完,抵不住那无声胜有声的冷淡眼神一直在看自己。转开眼,脸上的笑也勉强了。不过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本来已经做好打算高挑个儿不会理他,却没想到那人居然回答了他的问题。

    边上两个女知青都拿眼偷瞧着,一看这情形,本来在心底的那点心思一下都敲起小鼓,出身好长得好看的谁不喜欢,谁都喜欢。只要人看得上,立马嫁过去,上了户口,返城家属跟着调回去,吃香喝辣还不好,谁搁这鸟不拉屎地儿。问题得人看得上,看这样儿,这顺风车不好搭呀。

    “叶城香椿树街老大院”,冷冷淡淡的声音真是人如其音,一样的冷冷清清。但不仅仅是这冷淡如水的语气引人注意,这话里还有一个地方是比这声音还吸引人心。

    好家伙,张超超和两个女知青心里立即倒吸一口气,这可是顶厉害的人物住的地儿。面上都强忍喜色,可这喜哪能忍得住,来这破地儿,谁不是挨整的不行了,不想拖累家里又不想被家里拖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背井离乡,谁都是抱着一去不回的决心来的,这下可好,这宝贝疙瘩让他们见了个正着,只要关系搞好,到时候返城时候,什么这个了,那个了,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张超超此时那还管刚才那眼神,三个女知青也是,众人眼都要发光了,心里那个跳呀。挤尽脑汁都在想如何把握这机会,心头那块红肉想得都快拧成麻花了,没办法呀,虽然有点渺茫,但这可是唯一希望了。

    剩下的路程没有人说话了,大家都沉默不语。虽然没有那么明显到脸上,但张超超和两个女知青心里都清楚察觉到车里的气氛在林州那句话一出之后,立即变得微妙不同。除了那高挑个儿还是一副冷冷淡淡爱搭不理的样子,其他人都在沉思。

    大约半个小时后,坐在前面赶拖拉车的牛队长开口了,“学生仔们,前面到一队了,两个男娃子跟我到粮仓边上的小屋住,女娃儿跟护士到队里卫生所宿舍住”,刚说完,前面隐隐出现几所茅房子,四周一片荒原草漠,天边暗沉沉的,黑暗极了。

    那几个凄凉悲惨的茅屋前边,孤零零站着个穿件发黄白衣的女人。女人天生长了一张长马脸,脸拉得长长的,脸色枯黄,皮肤干燥,再加上神情沉闷不愉,看起来好像个讨债的。

    几人下了车,两个女知青跟那马脸女人走了,张超超和高挑个儿站在原地,等去放车的牛队长。

    三人绕到茅屋后面,沿着黄泥小道走了许久,张超超汗都湿了脖,手一摸,汗凝成水往下流了,好家伙,这是走了多久,他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自己这苦里来的娃都这样,何况人细皮嫩肉的。肯定是累了。不是说在人那啥受苦的时候,嘘寒问暖更有用嘛。他不如再试上一次。因着前面的经验,他先拿眼偷偷撇过去,这一看,了不得,人清清爽爽的气都不喘一个。

    他吃了一惊,怕被发现赶紧收回眼,心里悄悄嘀咕,这真是千年王八变了人,怪了。不敢再有动作了。

    再走了差不多十多分钟,终于到了一个有着个大烟囱的,原来是食品工厂,现在改为粮仓的,在这地方唯一完完全全用砖砌的大房子,其余大多都是半砖半茅草做的房子。

    边上有个小屋子,应该是厂里原来的守卫室,灰尘都积了二指厚,一进去,扑面而来,呛得张超超和牛队长自己都忍不住咳嗽,只有那高挑个儿静静站着,无声无息。

    “娃崽子,你俩先扫扫这地儿,缺啥少啥来给俺说,叔还有事儿,先走了,别忘了明天早上队里集合”

    话一说完,牛队长背着手,干脆转身,慢手慢脚踱步走了。

    张超超心里直翻白眼,脸上带着笑,送他出门。

    好家伙,这屋得有多久没人住了,优待知青优待到狗肚子里去了,辛苦这大半天,一口水没有,住的还得自己折腾,拿人不当人,当畜生。

    但是姓牛的一走,就他和这高挑个儿,他心里

    还有些怵得慌。不为别的,就这人这性格,那是太冷了,太不好相处了。也不是人跋扈嚣张,就是那股自带的气质嘛,看你一眼,话都不敢说了。

    就算他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什么样的他没见过,什么样的人他没交过朋友,都处不来这么冷的人。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这种一眼就能让你住口的眼神。而且还不是带了威胁意味,就是人家身上自带的气质嘛。别人学都学不来,不愧是大户人家的儿子,厉害。就是不知道这性格是不是和这眼神一样厉害了,别是个好吃懒做的么,真是浪费了这幅皮相气质,还得让他伺候,那他真是到了八辈子血霉。

    搓搓手,他笑着脸“同志,你看我们这个”,他想主动示好,让高挑个儿去休息,他来干。可没等他说完,高挑个儿先动了,面色不改的拿起墙角一把满是灰土和各种虫子尸体的扫帚,开始打扫了,一扫,灰尘漫天飞,高挑个儿像没发现一样兀自扫着,不见呛也不见咳。

    他愣住了,这,这大少爷咋这么,这么干脆,这么利落呐。但这动作一看就是没怎么扫过地的人,那灰尘被扫得满天飞,也不见他咳一声,就是不知道吃了多少土了。

    反应过来,他立即拿起脚边的破盆,去外面接水,屋外没有水,他直去到队里才接着,急忙忙回来时,屋子已经扫好了,没有一丝灰尘,他心底隐隐奇怪。

    这咋这么快。

    再一看,高挑个儿穿的白衬衣已经脏的发黑了。他正要凑过去,人手一拉,脱了衬衣,要换衣服,好家伙,他眼瞪得铜铃大,这可真算是平生怪事。

    高挑个背上那一身腱子肉给他看了个清清楚楚,难怪刚才气也不喘一个,好家伙,脸白白弱弱的,看起来瘦瘦高高的,谁能想到衣服下这么些真货。

    当下他脸都变了,这次真是看走眼了,一看高挑个儿换好衣服正要转过身来,他赶紧走出屋站在门边,假装自己刚进来的样子。

    “同志,你都干完了撒,这多不好意思撒”

    高挑个儿嗯了一声。

    他也不尬,一回生二回熟,继续说着“同志你好,你啥名儿,我叫个张超超”

    “你好,林州”好家伙,字正腔圆,正宗京片儿,跟广播里的播音员一样一样的。

    他摸摸头,“林州同志,咋俩都是大老爷们儿,没多说的,就以后多多照应”

    林州点了下头。

    当天两人吃完自己的干粮,就着一张床睡了,张超超试探的问了,要不要他打地铺,林州摇了头。

    躺在床上,虽然这人对他张超超来说就像雾一样,但他一天相处下来通过一些细节还是总算知道一点什么的,这少爷恐怕和他从前见过的那些少爷都不一样,没有那么个娇气的味道,但也正常,人也不是寻常富贵人家的娃儿,要不人怎么是大人物的儿子呢。

    大人物的儿子嘛,不一样嘛,只是大人物的儿子还要下乡倒是怪让人想不通的事儿了。

    不过别人家的事他也管不着,他呀,也只能先过好自己这条小命喽。

    一早,天还没亮呢,“笃笃笃”门就被敲响了,张超超朦胧中以为是抄家的又来了,吓得他立即从床上跳起来,裤子都没系,慌慌四处看,瞄准窗子就要爬出去,才刚上去一只脚,忽然想到“我,我下乡了,抄谁那还能抄我?”转瞬又想到自己老爹老娘和哥哥姐姐弟弟妹妹,现在他们是不是大早上被抄的鸡飞狗跳呢吧。

    心一酸又一灰,人动作就慢了,缓缓放下腿,转过身,眼皮一跳,林州坐在床上,眼神静静望着自个呢,说不好那是什么眼神,就是瘆得慌,太静了,就不像个大小伙子的,没有朝气,说句不好听的,跟个死人差不多嘛。

    他心里被那眼盯得毛骨悚然,装作什么都没察觉到的样子,边说边走往门边,“州哥,有人敲门,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