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打开门,乍一看,一张老脸笑得跟朵花一样,皱纹都扭曲了。

    他被那凑过来快要沾到自己脸上的大菊花弄的一惊,赶紧往后后退两步,定睛一看,这不牛老货嘛。

    顿时想起他老娘的那句话,一个人笑跟不笑,就是两张脸两个人,他本来就深有同感,现在更是直接觉得他老娘说的那就是金口玉言呐,不一样,不仅脸不一样,人更是不一样了。

    但一边心内嫌弃 ,他自己也连忙笑的跟朵花一样,心想这是两朵花在对话撒,人的话还不如花,你说好不好笑。

    想到这他笑的更厉害了,趁热打铁,“叔,你来了,我们正要下地呢”

    “不打紧不打紧,这些日子你们太累了,先休息好要紧,过个三五天再去”,牛队长一听赶紧回绝,腰都下意识弯了一层。

    张超超这次是真的笑了“叔啊,你不知道,昨天不好打扰你,我们这地儿只有一张床,住俩,又小,实在挤得厉害,还有些家具,吃的,这都没有,可咋办。你看”说到你这时,语气拉得长长的,还没有说完却也不接着说下去,是在等着人把话头接过去呐。

    “不碍事,不碍事,赶今天这好日子,就把你叔家那大梨花床给你们搬来,家具,吃的早都让你婶子备好了,等会儿就给你们送过来,苦啥也不能苦你们,是吧,大侄子”

    哎哟大侄子都叫起来了,张超超是个见好就收的,压下心底的那阵好笑,知道小鬼难惹的道儿,面色当即一变,严肃又感激,对着牛队长深深鞠下一躬,“叔,大恩大德今儿记住了,以后一定要报你大恩,还要以后麻烦叔多加关照了”,一场话说的牛队长心底有惊讶有欢喜,谁都喜欢被人感恩的嘛,就是那笑还是假的厉害,毕竟他也知道,牛谁都会吹嘛。

    这么一句话说的张超超自己都有些感动了,但他知道,话谁不会说,感动顶不了饿。

    以为事情就此好好解决了,他刚要送客,门就被牛队长那张大手拦住了,头还一个劲朝里挤,压着嗓子好像怕打扰到人家睡觉的样子,只是他这么大清早一折腾,不想打扰都不可能了,“林小同志唉,你醒了么,叔给你们送了个人来”。

    话是朝着你们说的,眼却是看着里面的林小同志的。

    这叫为了一个人,打着两个人的幌子。

    张超超心里嗤笑一声,现在才得到消息,大早上赶来送殷勤,前面那些个月干嘛去了。

    没让牛队长失望,林州从里面走了过来,高挑的个儿在见惯了矮矬矬人群的牛队长眼中可是格外显眼,当然就算林州食是个矮脚鸡,搁他哪儿也照样显眼,人家爸爸是老大哥嘛,他眼一亮“小同志”这次笑的到好看许多。

    同时他手肘用力往后一捅,随着一声非常痛苦的闷哼,一个人出现在三人眼里,这是个矮个男人,二十好几,黑黑的,粗粗壮壮的,光看样子是个干惯活儿的人。

    干活下力经常锻炼该有肉的地方没一处是瘪的,而没道理有肌肉的地方深深凹进去,这是那种经常饿着干活硬生生劳累出来的形体,那肌肉都是硬扛出来的,而那凹进去快包着骨头的地方是长年累月挨饿的体现,表明这人并没有浑身都是肌肉看起来的那么强壮。

    按理说就算这汉子看着就穷困交加,但也好歹是个能干的汉子,就凭人家那满身饿着肚子累出来的肌肉,那得多大的意志才能做到,这世上最可怕的事情就是饿肚子了嘛,连着这都能忍还不能干?

    只是再看那神态动作气质就不行了,跟个脓包似的。

    但凡一眼看过去,就能看出这人肯定长期被人欺压,肩膀往里缩,背上好像压了几百斤的东西似的,可是他背上根本就没有东西嘛。

    张超超在心里咂嘴,这样的人还能活到现在,倒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牛队长嫌他慢,一把把他拉出来自认为暗中没有人发现的推到林州面前,“这是队里的批斗分子,为了修正自己的思想,特地跟你们学习的,他为了自己的思想能进步,特意求小林同志教育他”,说话的过程中,还偷偷捅了几次汉子的后腰。

    但牛队长始终是个乡下汉子,没见过什么世面,勾心斗角用到的地方也不怎么多,毕竟队里的人,他说句话,谁敢不听他的,靠的就是一股天高皇帝远的底气嘛。只是凭着一个村官的身份,谋的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利益,哪有人家城里千人万人堆里混的人精明。

    他的自认为可不是张超超的自认为,再加上他太心急,太想献个殷勤,说了这么半天,林州那眼皮都不带眨一下的,难免着急了些嘛,动作也就没有注意,大了一些,放在张超超眼里那就是破绽百出,太过明显了。

    牛队长这一连小动作下来,张超超那可是门儿清。

    说白了,这牛老货的意思就是这个人是队里的批斗对象,现在我们让他来伺候你了,你看我们对你好了,你得给我们美言几句

    而且还带着那么一些不愿让这黑汉子伺候他张超超,是想专门拿给林州一个人使的意思。好让林州晓得他牛队长是多么重视林州,但他又不愿失去张超超感恩他的机会,所以嘛,就要暗中进行这小动作了。

    林州静静的看着面前的两个人,冷冷的道,“不用”。

    张超超一愣,没想到林州会直接拒绝。

    在场人心里都静了一下。

    那像牲口一样被牛队长送来送去的黑汉子则是肩都抖了。

    牛队长笑又变得难看了,嘴张开要说话又不知道这怎么说,在这队里他习惯说一不二了,导致现在他被拒绝却找不到话讲,他心里发着困惑,奇怪了,这么个小年轻 ,他看你一眼,就不敢说话了 ,也不敢看那双眼了。

    牛队长那张黄牙大嘴,张张合合几次,脸都尴尬得热了起来。

    张超超在一边沉默的冷冷看着。

    林州则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根本没有什么波动。

    牛队长听说城里人都尊老爱幼,具体他不知道什么意思,反正就是听老的话,所以想着要不再磨几下,人就同意了。

    结果林州这个学生娃一句话都没说,边上那个明明刚才还很会来事儿的嘴甜男娃儿也不吱一声,搭一下话,搞的他一把年纪羞恼的够呛儿,想一想真是奇怪,哪有送人给你当免费的长工还不用的嘛,真是稀奇。

    最后他干脆不说了,“那叔走了,有啥事找叔,别跟叔客气”

    张超超这次倒是连忙接上“哎,好,谢叔了,叔慢走”

    牛队长看了一眼现在又接上话头的男娃子,大大的笑容看起来很热情,就和刚才没有区别。真是没眼色,还以为是个聪明的。心里正窝火的牛队长默默叹了一口气,算咯,不要就不要,摇摇头,背着手,领着呆呆站在一边整个过程不出一声,听着牛队长把他推来推去的话,都快让人忘记的黑汉子走了。

    而牛队长和黑汉子刚一转身还不待走出几步,林州就返身回了屋子。

    张超超一个人站在门边,看着那两人走出十几米后,背着手的牛队长许是想着已经走远了没必要再揣着了,在高挑个儿那里吃的瘪都发在了黑汉子身上,边走对那汉子吐着口水,朝那汉子几大脚踹过去。

    那汉子缩着膀子,两只手臂抱住自己的寸头,一声不吭的让那牛老货踹倒在坎下的泥地里,带起一阵泥尘,一身本来就黑糊糊的衣服沾了些黄条子,黑黄黑黄,十分恶心。

    想到牛队长那一口黄牙,啧,那口水的味儿别提了,再想着牛队长那快要跳起来踹的姿势,心底一阵恶寒,越穷的地方,人越坏。

    唉,这死老头子死阴死阴的,今儿那黑汉子怕是要被斗死。

    晚上的时候,张超超在旧床上先睡了,林州睡的是下午新运来的那辆新床上,好家伙真是黄梨木,一撑刚刚新做不久的样子,不知是抄了哪个地主的家得来的,可能那地主还没来得及睡就被牛队长拉走了,张超超眼力见儿的自主动说了自己睡旧床。

    原来牛老头的老婆就是那个马脸女人,下午的床和家具就是她送来的。

    这马脸女人和牛老货都是一个德行,怪不得人家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昨天看着他们几个知情还一副不耐烦的懒得说话的样子,口气也是冷冰冰的,她的冷可和高挑个儿的不一样,她那纯粹是狗眼看人低,懒德行发作的冷言冷语,一张大马脸拉得都快要掉地上了,就跟他们欠了她几百块钱一样,人高挑个儿那可是高级子弟的真性情的少言寡语。

    今天估计是知道高挑个儿的背景,上赶着过来了,那速度也是够快的,牛队长家离这厂子可是有不少距离,走的快最起码也要半个小时,还是步子迈的大才行。

    结果将近半个小时,不多不少,这女人就赶着一个牛车来了,牛车上装了所有早上他说的东西,可见一定是牛队长刚到家说完他们需要的东西,那马脸就急急忙忙的备好东西,屁颠屁颠的赶紧出发了。

    不仅如此那车上竟然有一些他没有说的,在他看来比较难拿得出手的东西。这可真是超乎I他的想象了,可把他高兴坏了。

    毕竟他第一眼就看出那牛队长是个只知道往自己窝里塞蛋的铁公鸡,别人想要他一分,没门儿。

    他赶紧上前帮着马脸女人卸货,马脸女人一改昨日的冷冰冰,摊着跟牛队长一样的大菊花,本来就长了长马脸,又长年累月的对别人一副刻薄表情,这一笑别提多难看了,又丑又好笑,跟张超超小时候坐他爹脖子上看过的杂戏团猴子一样。

    再想着估计这大马脸笑的越是厉害,这心里就哭的越厉害,张超超肚子都憋疼了,硬是强撑着笑的无比热情,看起来没有露出一丝破绽。

    看着那一车杂七杂八的东西,张超超心里快活极了,这可都是好东西,这他娘看来这次牛队长是下了血本了,光是送人都这么好东西,想想他家里肯定还有好多藏货,一个小小的队长,好家伙,哪里来的这些东西,肯定搜刮那些老百姓的嘛,他们这一次也算为民出了一个小小的气了。

    和马脸女人一起把东西往屋里搬的时候,张超超还惊喜的发现一堆吃的干货,虽然这干货不是什么洋东西,但是张超超知道在这穷乡僻壤能有这么个些东西那都是不错的了。

    搬完所有东西,张超超十分热情的送走了马脸女人,下午的时候高挑个儿就出去了,还没有回来,所以这马脸搬东西时眼睛总偷偷乱飘,就是没看见林州的身影。

    张超超看在眼里,她不问他也就不说,当没看见,反正他不急,结果直到搬完了,高挑个儿都没有回来,马脸就沉不住气了。

    她今天这一来不就为了在高挑个儿面前打个照脸吗?,现在人却不见了这叫个什么事儿?她拐着个弯的问出高挑个儿的去向。

    张超超心里幸灾乐祸面上却装作认真的回想了片刻,在马脸的期待下,说了些捕风捉影没有实际作用的话。

    马脸一听这话,看着今天是没有望头了,再等下去天都要黑了,想着以后有机会再来吧,反正东西送到了,用了她的东西就得认。

    事情没办好,马脸笑的更难看了,但是还得笑,眼里带了些怨愤和不甘,实在没有心情再和张超超扯牛皮,话都懒得说一句,就走了。

    张超超手里提着一口袋干货,根本不介意马脸女人那拿不上台面的小家子姿态,东西到了就是王道,他一脸喜色的看着马脸女人的背影,想着马脸背过去看不见的表情,可能黑得都快成锅底了,又或者是马脸拉成面条长的衰样,噗一声再撑不住,那一脸喜色破了功,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这可真是鸡错打了驴子,倒霉催的。

    “呼噜呼噜呼噜………”

    张超超刚睡下去,呼噜声就来了,没办法,这一天又是对付马脸女人又是搬了一下午的东西,太累了。

    多久没睡过一场好觉了。

    合该下午那马脸女人倒霉,她刚走没多久,高挑个儿就回来了。

    张超超也没问人去干嘛了,这么大人看了这么多,他也知道个分寸 ,别人的事儿少问,好奇害死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