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济寺有一条长廊,里面是未聿出生那一年修建的转经筒。每次来仁济寺未聿都要一个个转过去,小时候个头太矮,就是文老师抱着他转。

    这次也不例外,未聿转过转经筒,刚好到一座大殿后面画着六道轮回的壁画处。这副画未聿已经很熟稔于心,不过常看常新,文老师在求签,他自己看一看画打发时间。

    仁济寺的解签很灵验,未聿曾经问过文老师他能不能去算一次,文老师却告诉他小孩子成年前最好不要算命,于是暂且作罢。

    七月,定安市已经进入夏天,今天太阳高悬,树影都澄澈起来。

    未聿身着深蓝色五分裤,两条细白好看的腿直直的伸出来踩着黑色帆布鞋,白色短袜到脚踝。上身是印着史迪仔的白短袖,里面一件棉质的白色背心。胳膊上挂着浅灰色薄外套,未聿怕冷,即使是夏天,对他而言早上也还是微凉。

    因为未聿发质细软,他没有剪男孩子都会剪的寸头,头发稍微留长了点,额前是中分的刘海。

    大殿空旷,高跟甚至是帆布鞋踩在地上都会有声音。未聿百无聊赖,耳边忽然传来皮鞋一步一步规律的踩在地上的声音,未聿循声望去,看见一个高大的男人,身穿月白色短袖衬衫和西裤。

    男人很高,背脊挺直,衬衫领口挺括,气质温文列松如翠。偏生剑眉眼窝深邃,似丹凤的眼角较长,他似是注意到未聿的目光,漫不经心的看过来,瞬息之间又收回目光。

    那目光好像带着火,未聿感觉自己被燎到。一时间皮肤上起了许多小颗粒,虽然很快就下去,不妨碍他心里那种酥麻的感觉仍在。

    男人只是路过这里,他腋下夹着很粗的长香,大抵是父母要烧,老人腿脚不便由他代劳买下带过去。

    未聿心里觉得可惜——他和文老师已经上过香,不然还可以多看男人几眼。

    文老师来叫未聿时面孔上带了许多笑意,大约是解签结果师傅讲的很好,她担心的事有所着落。

    从寺里出来就是城墙,环城一周的路都很有古意,未聿低头看着地上青色石板铺就的长街,时间久远已经磨出亮色包浆。

    街边是参天大树,日光将叶片照的透绿,从间隙洒下光影。凉风习习吹过消解夏日暑热。

    自行车存放处在前面,没走几步文老师侧头对未聿讲:“小聿,以后离开这儿,你还会记得咱们福利院吗?”

    未聿不明白有什么离开不离开,他成年后即使工作也一定是在定安,这样每周或者每个月都能抽出时间去看将他从雪地里捡回一条命的文老师。

    “怎么能忘呢,”未聿说着靠近文老师一些,“我还要周周都回去,每年和老师一起来寺里上香。”

    听见他的话文老师笑得很温柔,像有无限的包容。

    *

    仁济寺。

    殿前的铜炉里插满焚烧过半或尚未燃气的香,傅明行看着母亲的动作,无意识的摩挲着手机。

    李瑾之插好香拜了三拜,回过头见二儿子干站着,走过去轻声和他说话。

    “明行,黎淮还在国外?”

    傅明行低头和母亲说话:“她下周三的机票回国。”

    算一算时间,傅明行和黎淮结婚已有六年。当初黎淮主动提出不必办婚礼一家人吃顿饭就好,李瑾之和丈夫虽然觉得不妥,但也能理解低调行事这一偏好。

    领证后二十来天,黎淮拿到了硕士研究生的录取通知书,一张机票飞到国外。离开时说两年,两年复两年,如今已经博士在读,丝毫没有回国安定的迹象。

    这次傅明行的职位变动也算是件大事,视频时李瑾之多次暗示,二儿媳总算松了口不再推辞。

    眼见着大儿媳一胎抱俩,如今孩子都念初中,可傅明行和黎淮相隔大半个地球,数月不见谁也不急,李瑾之只要不瞎就能咂摸出点味儿。

    “老生常谈了,正好这儿就是观音殿,要不给你请个送子观音。”李瑾之半真半假的试探,她实在不懂二儿子和儿媳是什么情况。

    傅明行不动声色的推诿:“还在公示期,赶明儿封建迷信给我举报了。”

    这话傅明行自己都不信,李瑾之一边往寺外走一边语重心长的讲:“你看你大哥,每天回家光和俩孩子一起吃饭就热热闹闹的。你房子是在新广路那块儿,我记着有两百平?”

    傅明行应了声是。

    “两百平就住你一个,不觉着冷清?每天回去灯都是暗的。”

    尤其住宅区,玻璃窗外是万家灯火,从窗户分一点给黑漆漆的客厅,木地板映出浅浅的光影,傅明行偶尔也能看上一会儿。

    李瑾之说完叹了口气,“你爸给你取这个名字原是好意,可看你这么正,妈有时候都觉得你不如学学你那些同僚。”

    “这话黎淮可听不得。”

    李瑾之觉得这大概是儿子结婚的一个原因,好歹有个挡箭牌。

    儿孙自有儿孙福,傅明行的福气大概都总在仕途,留了一成给家庭。

    傅明行想起刚才余光里的少年,做了决定:“妈,两百平以后两个人住。”

    李瑾之脚步一顿:“黎淮不念博士了?”

    傅明行还是一丝不苟的严肃表情,语气稀松平常却不容置疑:“定安福利院离这儿只有二十分钟车程。”

    现在是七月半,每年中考成绩七月底出,未聿没什么事可做,闲下来也就是看看书,和福利院里的小孩子玩一玩。

    有时他也会想到那天见到的男人。英俊硬朗,和未聿见到过的所有男人都不一样。未聿不知道,那是实权者独有气场,普通人没有经历自然不会拥有。

    这样的男人会有家吗?他也会像未聿小时候看的动画片里那样,把他的孩子架在脖子上逗他笑吗?

    未聿发现他不能想像。

    “哥哥,我的羽毛球挂在树上,你能帮我拿一下吗?”小孩的声音打断未聿的思路,未聿应声说好顺便看了眼小孩的嘴巴,果然大门牙失踪。

    小孩接过未聿递给他的羽毛球,糯叽叽的说谢谢哥哥,期间漏风的牙床暴露无遗。

    从刚才起就有的风越来越大,未聿胳膊上出了鸡皮疙瘩,是冷的,他转身往公寓走。

    未聿搭着扶手慢慢爬了三层楼梯,走到房间门口看见大门微微闭着没有关。他和两个男孩住在这个三室两厅的房间里,未聿没有多想,只以为是有谁出去忘记关门。

    拉开门,平常空旷的客厅里坐满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