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第八层·樱花领域。 在YGGDRASIL时代，这里占据过曾经是游戏论坛热议榜第一名长达两个星期。虽然它只在YGGDRASIL的历史上出现了一次，但毫无疑问是众多玩家心中的“圣地”——也可以说是“梦魇”。 永远不会沦陷的，伟大而光荣的纳萨力克。 被无数强大的楼层守护者与阶层守护者高高举起，如众星拱月一般居于神圣的天穹之中的纳萨力克。 如同阴影一般笼罩在绝大多数玩家头顶，不知何时就会举起血染的镰刀，象征着死亡和恐惧，象征着失败和屈辱的纳萨力克。 正如王座之间的门扉那般，侍奉着这样美丽高贵的纳萨力克的，分别是—— “迪米乌哥斯大人，好久不见。” 在纷飞如雪的漫天樱花之中，身着上白下红的巫女服饰的妙龄少女朝着迪米乌哥斯深深鞠躬。 “欢迎来到我所守护的樱花领域。” 少女的音色清澈如琉璃。淡粉色的半透明花瓣飞过她的发梢，就像一团朦胧的光。 在这与纳萨力克的其他所有楼层风景都格格不入的梦幻浮世绘世界之中，也就只有这样一位特殊的女性NPC能与之相称：隐匿于第八楼层之中的，纳萨力克唯二的百级领域守护者，昴宿星团的末妹，以最终指挥官的身份守卫于这神秘楼层之中的不老不死的人类巫女——欧蕾儿·奥米伽。 “好久不见，欧蕾儿·奥米伽。” 迪米乌哥斯颔首致意。 “迪米乌哥斯大人，请上座吧。” 欧蕾儿·奥米伽欠身致礼道。少女墨色的长发如瀑布一般自然垂下，微微遮住了她那白玉般的脸庞。恶魔守护者随着巫女的指引做到一张摆放着樱花，玉石，花簪，纸扇，吉签等各种各样精巧雅致的小物件的桌子旁。领域守护者也随即坐下：她那佩戴于腰侧的神乐铃和长剑轻轻相碰，发出空灵玄妙的声音。 “既然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正处于如此特殊之时机，想必迪米乌哥斯大人亦不喜我冗言多语。那么，就请允许我直接呈上报告。” 少女郎朗地说道。 迪米乌哥斯温和地朝她微笑着。 虽说第八楼层的楼层守护者是威克提姆，但比起那头顶牺牲者的光环而降临的胚胎天使，欧蕾儿·奥米伽才是第八层的实际监管者，其地位堪比迪米乌哥斯外出时监管第七层的红莲。这位神秘的女子手边掌握着众多实力可以说是“破格”的强大仆役，以及安兹乌尔恭的一件至宝：世界级道具。就迪米乌哥斯所知，少女和第八层的“那些东西”曾经横扫全歼了那些入侵光荣的纳萨力克的卑劣之辈，就战力而言甚至能够压制整个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中作为终极超级武器而存在的卢贝多。 作为防卫战指挥官的迪米乌哥斯，对待纳萨力克中的每一份战力都有一种莫名的喜爱之情。 这位百级指挥官正是在自己牺牲之后保卫纳萨力克的终极防线的管控者——每每想到在自己身后还有如此强大的力量，足以抵御任何外侮，迪米乌哥斯在些许的悲切之余又感到无限的欣喜。因此，这位少女和威克提姆一起，也是迪米乌哥斯在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中最喜爱的——当然要先将那位至高无上的大人放在考量范围之外——的存在。 “首先是迪米乌哥斯大人令我制作的，关于牧场内各种实验的详细报告。” 欧蕾儿·奥米伽轻轻拍打自己柔软的手掌，一只如同一大块长了四肢的白色软糖的生物将一堆卷轴端到桌子上。一并呈上的还有一个涂抹着朱漆的木盒子。樱花领域守护者将其轻轻打开献给迪米乌哥斯。 “这是用魔法压缩制作的展示工具。妮古蕾德大人格外的喜欢呢。” 听闻此语，恶魔脸上勾起了十分温柔地笑。摆放在盒子中的是各种各样的“模型”——有人类的，也有亚人的。但不同于普通的人偶，这些“模型”被“雕刻”出了各种各样的惨状，比如说四肢断裂，开膛破肚，扒皮抽筋。只有迪米乌哥斯清楚，这些“模型”并不是由木头，金属或是别的什么无机材料制作的，而是活物——是真正的，活着的人类和亚人，保持着受到极刑时的姿态被强力的魔法一口气压缩到玩具大小，作为永恒的展示品，维持着呼吸，心跳和意识被保存了下来。在压缩之后，这些玩具仍旧保留着相当程度的自主意思，应当说就像是变成了小矮人一样。 “是吗，我想她确实会很喜欢这些；只是可惜没有婴幼儿的素材，不然妮古蕾德和佩斯特妮不知道会多么欣喜。” 巫女有所耳闻，据说佩斯特妮女仆长在安兹大人支配的名为耶·兰提尔的城市进行主持孤儿院的工作。 “如果有婴儿的素材，或许能够不经过压缩直接做成玩具：将这样符合纳萨力克精神的玩具分发给那些孤儿院里的人类儿童，他们一定也会很开心吧。” “是啊。” 迪米乌哥斯说道。 “纳萨力克之外的人类都是一些以丑为美，以假为真的动物：对他们而言，弄虚作假还恬不知耻才是常态。不过幸好还有一定程度的智力，有值得玩弄的价值——因此也可以教会他们什么是善，什么是美。” 善和美？ 欧蕾儿·奥米伽在心里暗暗诧异。 樱花巫女在纳萨力克之中负责监视所有楼层的动向，因此即使深居简出，也不是说对各位楼层守护者一无所知。 身为极恶的恶魔的这位大人竟然脱口而出什么善和美之类的词汇，真是不可思议。 “是这样吗？迪米乌哥斯大人竟然要教育人类，真是……我为大人的辛劳而深深感动。” “不，没什么，这是安兹大人的命令。主人对我抱有信任就已是我最大的荣幸。” 楼层守护者的语气中似乎有一丝黯然，但主人总是那样慈悲又宽容，因此大概只是欧蕾儿·奥米伽听错了。 “完整的报告已经写在那边的卷轴上了，迪米乌哥斯大人，您是要现在立刻查看吗？” “不，没有这个必要。详细的日后再谈吧。” 迪米乌哥斯说。 “是，迪米乌哥斯大人。接下来是您单独委托我监视进行的人类实验计划。” 听闻此语，迪米乌哥斯的气息还是一如既往地稳定，但或许在那镜片之后正闪烁着诡秘的光辉——这是同为特殊系的NPC的敏锐直觉。 “迪米乌哥斯大人，请允许我斗胆提问：您在回到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后严厉嘱托我等不可将此外传，必须秘密进行。请问您是意欲何为呢？” 欧蕾儿·奥米伽谨慎的询问道。 “我无法告知你原因。” 迪米乌哥斯干脆利落地将樱花领域守护者的疑问挡了回去。 “啊……” 欧蕾儿·奥米伽并不会因此便怀疑迪米乌哥斯的忠诚之心。因为迪米乌哥斯一直以来皆是直隶于那位至高无上的大人座下，长久为其奔波的忠犬。虽然大坟墓中的每一个NPC都对无上至尊绝对忠诚，但那些身居高位，拥有更加丰富的情感和高级智慧的阶层守护者对无上至尊的感情无疑更加强烈。 虽然那位阶层守护者大人也曾经“反叛”过，但那似乎是邪恶敌人的世界级道具的影响。若说迪米乌哥斯有什么背叛的可能——这就像是在说雅儿贝德大人有背叛的可能一样可笑。 “抱歉，是我失礼了！”樱花领域守护者将双手放在腹部低头致歉。 “无妨。但在此之后也不能告诉任何人。” 迪米乌哥斯依旧是和颜悦色地说道。但樱花领域守护者深知平常温柔随和的人生气起来会有多可怕——不久前这位大人将雅儿贝德大人送到此处时的表现就是最好的例子。 虽然当着另外一位大人的面没有立即发作，但随即狂怒的暴风便拔地而起，摧枯拉朽，似乎要将这片樱花树林焚烧的一干二净—— 那时的情形让身怀世界级道具的欧蕾儿·奥米伽也不寒而栗。 “那么，以下是您的人类试验计划的详细数据报告：“ 少女打开卷轴，那其中书写的邪恶语言只有恶魔族和其他极少数种族才能读懂。 “关于573组人类试验品的计划：其中‘特别实验对象’127组，其余为‘参照组’。 特别实验对象中包括，从离圣王国海岸线最远端四百千米外的海岛上捕捉到的孤立种人类；此种人类已被全数捕捉，海岛上确认无遗漏种族。参照组包括王国、帝国、教国的人类与亚人，大森林和山岭南部的亚人，矮人王国以西的崇山峻岭，以及圣王国海域中的亚人种族。实验性别除去广泛的两性之外，还包括蔁人以及某些兽类中的特殊性别。 特别实验的项目包括：长时间的黑暗幽闭实验，极度狭窄的起居空间束缚，长时间天然光隔离实验，长时间魔法光/人造光照射实验，剥夺睡眠实验，饲喂营养单一食物实验，每日20小时不同程度劳作实验，不定时不定量的羞辱实验，恐吓，惊吓，不特定时间的小规模群斗事件实验……共计73种不同类别，不同伤害程度的实验。” 欧蕾儿·奥米伽深吸了一口气。 迪米乌哥斯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似乎这是理所应当的。作为纳萨力克第一智者，迪米乌哥斯的脑子里并不是仅仅装满了超绝的智慧，还有许多体贴，温柔和宽容和对那位无上至尊深深的——深深的崇敬。因此，在这一项目展开前，楼层守护者甚至颇为热切的询问了她的意见：毕竟欧蕾儿·奥米伽也勉强算是个人类。 但这也仅仅是因为欧蕾儿·奥米伽和迪米乌哥斯一样同属于侍奉无上至尊的仆人。恶魔对其他种族的态度并不以亚人，人类和异形种进行区分，而是简单的一分为二——属于纳萨力克的，和不属于纳萨力克的。 至于那些被用以实验的生物，迪米乌哥斯对他们最大的关心就止步于严厉禁止恶魔们随意干扰实验，违者同实验品一般处理。 “每个项目均保持了试验品的原始状态，其中没有任何魔法和特殊技能参与其中——除了大量使用的时间系魔法，但那是您准许并推荐的。另外还在一部分试验品施加了时间倒流的魔法。” 巫女对迪米乌哥斯说道。 作为百级指挥官的欧蕾儿·奥米伽，拥有各种各样诡谲的能力。这其中也包括了能够促成时间飞跃的特殊技能——如果将人类的生命视为一本写满文字的书籍，而其中密密麻麻的连续文字就如人类连续不断的寿命一般，那么欧蕾儿·奥米伽的特殊技能便是将大片的文字涂白，从而让被修改了时间的人类从上一个阶段直接无缝飞跃至下一个。正因为这项特殊技能，欧蕾儿·奥米伽才被迪米乌哥斯拜托了这项工作。 让襁褓里的幼儿在五分钟后立刻化作垂暮老者，而且就像是度过了数十年岁月那样自然——欧蕾儿·奥米伽的能力近似于此，但并没有如此强效，因为这类特殊技能同时受到特殊的职业惩罚——“廷达罗斯之猎犬”【Hounds of Tindalos】。 “至于实验结果，已完全的记录于这边的羊皮纸上了，”巫女恭敬地双手捧上卷轴，“迪米乌哥斯大人，请您过目。” “不，我就不在这里看了。” “哎？……” 樱花领域守护者略微有些吃惊，不过仔细一想便能理解。 迪米乌哥斯大人大概是不愿意向外人透露什么吧，即使是永久的居住于樱花领域，绝对不可能离开第八层的她也是一样。 “但有一项我必须在此先向您说明：有一项实验完全没有成果出现。” 巫女的话语还没有说完，迪米乌哥斯的表情已经表示全然知晓。 “那一项也是理所当然的。” “是，”欧蕾儿·奥米伽倾身低头，“灵魂转移的实验没有一例是成功的。” 守护者表示他完全理解。 但欧蕾儿·奥米伽觉得，要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 “将一个生物的意识嫁接到另一生物的肉身内，这是纳萨力克原本没有的技术。虽然在外面的自然界中广泛地存在着一些彼此之间有心灵感应的生物，如巫妖那一类的异形种也能将灵魂转移到命匣中进行避险。但我们能够捕获的‘灵魂’一旦从肉身中剥离，就只能成为一种固定的资源，完全无法从唤醒至另一具躯体上。” 巫女解释道。 “最古图书馆里有记载，在曾经被名为‘伊斯’【 Great Race of Yith】的种族所支配的奈克特城【 Pnakotus】中，存有那一族将灵魂越过空间和时间进行转移的方法。” “但那也只是无上至尊们写下的情报，那座荒废的城市应当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中。” “如果是那些深不可测的伟大存在，或许知晓那座城市的事情吧……说不定灵魂转移的方法曾经被安兹乌尔恭掌握过，只是随着无上至尊们的离开而失传了。” “……” 像是触动了什么一般， 迪米乌哥斯看向远方无穷无尽的樱花花海。 ——放眼望去皆是朦胧湿润的粉白云层，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过去都是一模一样的景致。 无上至尊们亲手打造了这样一个永恒的世界，如果长久的居于此地，很快就会失去时间的概念。 忘掉过去，忘掉未来，就这样沉醉在这个永恒的世界里吧—— “是的。” “只是，停留于此地的最后一位无上至尊呢……” 楼层守护者轻柔的声音就像滴落的奶油一样缓缓融化在扑鼻的樱花芬芳之中，随着甜蜜的香风一起飞向远方雪白的海洋。即使是欧蕾儿·奥米伽也没有听到他后面的话。 “随着无上至尊的离开，这项技术也一并失传——多么绝妙的手笔呀。只是，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待此事……” 就像风揉碎了娇嫩的樱花花瓣一样，楼层守护者把自己无法说出口的话语和心情一并揉碎了深深的埋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