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当第七层楼层守护者迈着优雅的步伐进入房间的时候,安兹才刚刚倒拎着潘多拉·亚克特将他丢了出去。 虽然没有粘上猫毛——由高阶二重幻影变化而来的猫当然不可能掉毛了——但安兹还是轻轻拍打双手,然后反复揉搓着掌心。 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的无上至尊眯起眼睛,将双手举起到唇边,小心翼翼地吹了一口气之后才察觉到第七层守护者已经在办公桌前站定,距离拿捏的刚刚好,也就是恶魔的阴影恰好不会投射到桌子上的距离,可以说是不近不远。 “安兹大人,这是在……?” 迪米乌哥斯向安兹恭敬有礼地问道。他怀中还抱着几卷卷轴。银色的金属长尾在身后露出一抹灿烂的光辉。 “没什么,只不过是刚刚感觉手上好像沾到了什么东西。” 安兹回答道。 “原来如此啊。” 迪米乌哥斯点了点头。他那帅气利落的身姿让安兹不禁觉得自己刚刚的动作很幼稚。 “请问赛巴斯为何没有在您身侧服侍呢?” “嗯?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时刻准备着侍奉主人,使主人的贵体保持清洁不正是管家的责任吗?” 迪米乌哥斯问道。 “这……” (呜哇……难道要让赛巴斯时刻来给我擦手吗?而且还要看着变成猫的潘多拉·亚克特……才不要啦!) 安兹在心里吐槽着。 “不要这么说,迪米乌哥斯。我没有娇嫩到那种地步。而且赛巴斯应当是被潘多拉·亚克特借走,帮助他进行什么实验去了。” “实验吗?” “没错。” “恕属下愚昧,各种实验能比得上侍奉您来的重要呢?” 迪米乌哥斯的表情让安兹觉得他是在非常真诚地发问,但心里的某个角落却在悄悄地提醒他迪米乌哥斯是不是在找赛巴斯的麻烦。 “不是这样的,迪米乌哥斯。我将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中的全部事务都交给了你们两个,是因为我相信你们作为天生的智者,一定能判断出现在应当做什么事情才是对纳萨力克最有利的。因此我不打算过问你们具体所做的每一件事,只要你们确信这么做是正确的,那么让我稍微忍耐一下也无妨。” 安兹用温和的语气说道。 (不过,其实也是因为我根本没办法自己来做这些事情……毕竟之前纳萨力克内部的工作都是雅儿贝德在做嘛。所以现在才要让他们接手任务。) “安兹大人,您真是——” “怎么了?” 安兹挑起眉毛,有些吃惊地看着突然有些兴奋起来的守护者。 “您对我们的信任,实在让我感动不已!” 迪米乌哥斯说着绽开了笑容。 安兹看到守护者身后的尾巴像出鞘了那样从身后窜了出来,晃动着甩出一串银色星火。 “啊……” 安兹看着眼前的恶魔,不禁感叹迪米乌哥斯的微妙变化。 在安兹的印象里,第七层守护者不知为何渐渐变得有些活泼了起来。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可靠,但若要比较的话,应当说是这几个月来,守护者露出那种快乐的,以及希望被夸奖的表情的频率越来越高了。 “不过呢,你和潘多拉·亚克特之间还是要多联络商量一下为妙。” 安兹想起了前天晚上的事情。 虽然潘多拉·亚克特向他提出了那样的建议,但第二天的时候迪米乌哥斯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而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潘多拉·亚克特也不声不响的闷在宝物殿里研究着道具,百无聊赖的安兹只能默默地着堆积如山的书籍。 至于为何不自己联络迪米乌哥斯,安兹是出于尊重潘多拉·亚克特的智慧这一考量。 “您说的是,安兹大人。” “咳咳,你觉得潘多拉·亚克特足以好好的完成任务吗?如果有什么需要磋商之处一定要说出来。” “我认为潘多拉·亚克特是非常优秀的守护者,一直以来他都在以极大的忠诚来完美的执行着各项工作。” “啊?嗯,嗯……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安兹大人,毕竟他是您亲手创造的守护者呀。从这么伟大又完美的您手中诞生的守护者怎么会犯下愚蠢的错误呢?” 看着露出笑靥的迪米乌哥斯,安兹在高兴之余,也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他一点。 “迪米乌哥斯,哪怕是我也会有所失误,更不用说我所创造的……不,我认为潘多拉·亚克特搞不好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可能性——但是,无论是谁都不可能一直不犯错,你作为智者更应当注意到这一点。在管理纳萨力克的时候也要考虑到共事者和被管理者出错的可能性呀。” 安兹委婉地说道。 虽然他不觉得迪米乌哥斯会迟钝到连这一点都没想过。 要问为什么安兹会这么说,那答案纯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以父亲的心态对天才孩子的关切和忧愁罢了。 作为外表上是纳萨里克的绝对支配者的安兹,并不希望迪米乌哥斯只是因为他——安兹乌尔恭的缘故而在他面前献上阿谀之词,为潘多拉·亚克特说好话。 为了留住同伴们的身影于是创造出了这样的高阶二重幻影,但实际上这个孩子从来没有被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一个无上至尊所见到过。 把NPC们都视若子女的安兹,自然是希望同伴们的儿女——也就是守护者们——能够认可自己创造出来的NPC,就好像是远方的同伴们也在为他的孩子感到骄傲一样。 对自己没有什么自信的安兹,也希望像迪米乌哥斯这样有智慧的人能够承认潘多拉·亚克特的才华,这样就好像是间接承认了自己一样。 而且—— (是谁哭诉着说什么——明明和战斗女仆们交代好了工作,转身就听到她们称呼自己为“那家伙”啊!哎,难道不是因为你总是做些莫名其妙的动作吗?果然是迪米乌哥斯适合发号施令吧?不过,你自己的问题我也不会坐视不管.....但只能帮助你到这里了,潘多拉啊……) 想到那孩子的脸,再想起以前对他说过的话,安兹就忍不住想要悄悄地弥补他一点什么——当然前提是悄悄地。 守护者注视着他唯一的主人。 在无上至尊的威严和主人的慈爱之中,糅合着深深的情感和遥远的回忆。 镜片后的宝石眼眸捕捉到了无上至尊眼中那隐于深处的希冀,迪米乌哥斯微微倾身说道: “是,安兹大人。您总是这样考虑周全,还为我们这些下仆着想。我迪米乌哥斯绝不会忘记您的深沉慈悲,绝对将此事牢记于心。” “这样吗?那就太好了。” “虽然刚刚才说过,但我愿意相信你就是不会出错的那个。” 听到自己说出的话语,坐在椅子上的主人的脸庞上也浮起了欣慰的笑容。无论是眼神还是脸庞都柔软了起来。 但迪米乌哥斯明白,那欣慰的眼神和慈爱的脸庞恐怕都不是给自己的。 (安兹大人,您在提到潘多拉·亚克特的时候总是会露出和面对其他守护者时不同的表情……) 主人总是这样,将自己深沉的爱平等地赏赐给每一名守护者,自己却无所欲求,将心愿深深的藏在心底,以至于时常纵容守护者们做一些逾越之事。 直到主人的脸庞也被血肉填充,善于观察的恶魔才从他那细微的表情变化中一点点的提取到了主人那一点点可爱的心愿。 ——主人希望自己的爱子被众人所认可。 (将我们视作子女一样呵护的您,对待自己的亲子也无所偏倚,这是何等伟大高尚的举止啊……既然如此,在下一定会倾尽全力实现您的愿望,哪怕您从不曾主动提起过也一样。) “嗯哼,好了……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吧。说起来,你来此是为了什么呢,迪米乌哥斯?” 安兹感到自己小小的努力已经有了回报,不由得感到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此事正是与潘多拉·亚克特有关。” 看到主人将原本潜在脸色下的某种阴霾驱赶进了更深处,迪米乌哥斯便不再多说什么,而是将怀中的卷轴放置在安兹面前。 “夏提雅和亚乌拉从圣王国回来述职。属下窃以为如果安兹大人能出现在她们面前倾听她们的汇报,这对两个守护者而言会是至高的鼓励。” “所以,你是希望潘多拉·亚克特幻化成我的模样去会见她们吗?” “正是如此,安兹大人。” 迪米乌哥斯说道。 “好的。我和其他守护者们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了。他们也会很想念我吧?就像我也想念他们一样。” 安兹思忖道。 “安兹大人,若是您有空,属下希望您能够在此处以远端透视镜观看守护者们的姿态。” 迪米乌哥斯补充道。 “嗯?” 安兹抬头看向恶魔。 “你希望我这么做的理由恐怕不止检验守护者们的忠心那么简单吧?” “是!实不相瞒,属下现在已在所罗门之钥安置了链接。守护者们在私下的言论行为恐怕会与她们面见无上至尊时有所不同,像亚乌拉和夏提雅这样的女性守护者,在私下或许会更多地表现出身为女性的一面。” (哎.....?) 安兹感觉有哪里怪怪的。 (虽然听上去解释得很明白,但为什么要强调性别?而且亚乌拉明明还是个小女孩呀。) 但是,如果追问的话,总感觉迪米乌哥斯可能会说出什么让自己绷不住表情,进而发展成大危机的话来。 于是安兹摆出一副全然了解的模样,微微向后仰去。 “我明白了。潘多拉·亚克特应当是去宝物殿了,我会通知他前来扮演安兹乌尔恭。你会留在这里和我一起看吗?” “抱歉,安兹大人,属下原定是去与夏提雅和亚乌拉二人见面。” “既然如此,那你先去吧。我会在这里看着的。在潘多拉·亚克特赶来之前,就由你先去与她们交谈了。” 安兹侧过脸看着迪米乌哥斯。 “谨遵圣意,安兹大人。” 守护者收敛了笑容,恢复到原本沉静的模样。 所罗门之钥。 原本寂静无声的房间,此时一声接着一声回荡着清脆的高跟鞋踩踏在地板上的声音。 “拜托,你这样真的很吵哎!” 皮肤黝黑的金头发精灵少女捂住又尖又长的耳朵,不满意的小声对一旁像个陀螺一样转个不停的银发少女吼道。 然而,散发出比平时更加浓郁的香气(这气味浓烈到让嗅觉灵敏的亚乌拉深深的皱起了眉头)的夏提雅却置若罔闻。 “喂,你有在好好听我说话吗?!” 亚乌拉忍不住发出了嘶嘶的声音。 “可是……我真的忍不住呀!” 以异常优美的姿势提着裙摆的夏提雅终于停下来面对着亚乌拉,两只手把那玫红色的裙子纂出一大把褶皱,脸则是扭曲成了五千岁的色鬼看了都提不起兴致的模样。 “啊啊,一想到即将见到美丽无比的安兹大人,一想到安兹大人即将对我们说出怎样的话语……哪怕只是幻想我就忍不住了呀!都感觉要,要那个了……” “好恶心哦……” 看着面色绯红,明明是冰冷的不死族结果却不断地吐出湿漉漉的热气的夏提雅,亚乌拉忍不住别过脸小声说道。 当然,无论怎么小声也不可能被夏提雅忽略就是了。 “矮!冬!瓜!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在鄙夷我对安兹大人的爱慕之情吗?” 夏提雅一个箭步踏到亚乌拉身前问道,猩红的眸子迸发出愤怒的红光。 “不是啦……就是感觉……嗯,我完全明白你对安兹大人的,额,爱——爱慕之情,但你也没必要对我说这个吧?” 还是个白纸般的小女孩的亚乌拉磕磕绊绊地说道。说到底是她不想在这里和夏提雅吵架,而且夏提雅可是拿出了那位安兹大人的名号。 “呼呼……这里可是所罗门之钥,我就勉强原谅你了。” 夏提雅松开裙摆,不断用两只手拍打着滚烫的脸颊,气喘吁吁地说道。 无视了默默地翻着白眼的亚乌拉,夏提雅看向那扇神圣的大门。 “我真的……好想念安兹大人。” 夏提雅喃喃地说道。 想要匍匐在安兹大人的足下,想要获得安兹大人的恩宠,无论是哪个守护者肯定都有这样的心思,只是说与不说的差别罢了。 作为战士而出生的夏提雅,虽然嘴上逞强,但内心里也知道,她并不适合待在大坟墓中献计献策,作为战士为无上至尊厮杀才是她的长处和被创作出来的意义。 因此,一想到雅儿贝德能够天天陪伴在安兹大人身边,和亲爱的主人一起商讨事宜制定策略,夏提雅·布拉德佛伦就妒火中烧。有感到自卑不已。 (但是雅儿贝德又做错了事呀。现在她应该是在耶兰提尔吧?) 夏提雅的心中划过一丝得意,但紧接着又为雅儿贝德难过。 被放逐离开安兹大人,夏提雅宁可在主人面前立刻自尽也不愿意承受这样的惩罚,哪怕只是暂时的。 (不,以雅儿贝德的聪明才智,迟早会回来陪在安兹大人身边的吧?) 夏提雅不禁在心里诘问自己,为什么自己不能像迪米乌哥斯一样聪明能干。 既能在外为主人奔波效力,又能在大坟墓中侍奉主人左右。 (如果我能够像迪米乌哥斯那样有用,哼哼,那雅儿贝德还有竞争的机会吗?) 夏提雅在心中畅想着她那智勇双全的模样,不禁露出了得意的笑脸,让一旁的亚乌拉都按捺不住的狠狠搓揉手臂。 (不过说回来,安兹大人对我们没有一点欲望呀,这可怎么办呢?) “夏提雅,你怎么了?” 看着表情时而欣喜时而沮丧,面部就像不同品种的恶鬼变来变去的夏提雅,亚乌拉忍不住开口问道。 “我在想——男生也太占优势了呀,真是不公平呀。” 夏提雅脱口而出。 “为什么啊?” 亚乌拉问道。 “就像上次那样,明明我们是女生呀,为什么不可以和安兹大人一起入浴呢——” “额,恰恰就是因为我们是女生,所以才不可以和安兹大人一起入浴吧?” 亚乌拉强行支撑着笑脸说。 “可是,明明浴池里就可以做很多这样那样的事情呀?如果安兹大人想做的话就可以直接在浴池里做呀——” “这——” “我和吸血鬼新娘就经常在浴室里——” “咳咳,夏提雅,你想一想,你和吸血鬼新娘不都是同性吗?” 亚乌拉的眼神已经失去了神采,说话也有气无力的。 “——?” 夏提雅像是恍然大悟似地看着亚乌拉。 “是呀!!啊,难道说……在纳萨力克只能同性一起洗浴吗?亚乌拉,你有和马雷一起洗过澡吗?” “我们可是姐弟呀!你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啊!!” 亚乌拉的五官也僵硬了起来,感觉整个人已经死掉了。 “呜……总之女孩子一点都不好啦!” 甚至都还没搞懂夏提雅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就不得不应付一个泪眼汪汪的守护者的亚乌拉,终于还是克制住了把她拖出去的恶意,维持着摇摇欲坠的善良开口劝慰道: “不要这么想,还记得安兹大人那时候说过的话吗?” “呜?” 夏提雅咬着手帕看着她。 “安兹大人说——比起男人,他还是更喜欢女人。” “ 安兹大人可是异性恋哦。” 亚乌拉提着夏提雅的耳朵对着她喊道。然而也正因为如此,两个女孩都没有注意到另一个守护者无声无息地从另一扇门里走了出来。 “你也该满足了吧?只有女孩子才有机会,也就是说安兹大人会爱着的只会是女性,能够和安兹大人诞生爱情,生下子嗣的也只会是女性,如果连这样你都觉得自己无望的话,我劝你还是尽早放弃把位子让给我好了!!” 明明自己只是个小孩子,却不得不说出女人的发言——亚乌拉都感觉一阵阵羞耻。但为了提振夏提雅的信心,她哪怕是丢脸也不得不这么做,反正这里也没有第三个人—— “亚乌拉,你在和夏提雅说什么呢?” 冰凉又富有磁性,像丝绸一样顺滑的优美声音在夏提雅和亚乌拉身后响起。随即,一双手像家长捉到干坏事的小孩一样分别按在夏提雅和亚乌拉的肩膀上。 “哎哎——!!!” 两个女孩同时发出惨叫。 “各位,这里可是所罗门之钥,请保持安静。” 迪米乌哥斯的脸上还是挂着和平时一样冷静的表情。 “啊,嗯……对不起。” 亚乌拉有些不敢正视迪米乌哥斯的脸。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亚乌拉隐隐地感觉到以自己的年龄不应该说那样的话——或许这些话让迪米乌哥斯生气了也说不定。 “夏提雅,不会是你又做了什么事情吧?” 迪米乌哥斯安抚的在亚乌拉的肩膀上拍了拍,接着看向夏提雅,用教训小孩的语气说道。 “才,才没有啦!” 夏提雅咽了一口口水。 “只是刚刚亚乌拉说到了生小孩什么的……一想到安兹大人的子嗣我就兴奋过度了,对不起!” 我没有—— 在黑暗精灵无声的谴责中,迪米乌哥斯好像已经完全理解这件事的起因经过了。 “哪怕是安兹大人的子嗣这样重大的事情,也不应当在这个地方高声喧哗。何况你们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和安兹大人繁衍后代吗?” 温和的声音中也隐含着责备,尤其是最后一句话让两个女孩都羞愧地低下了头。 “那个,那个其实我只是想一想啦……” 脸颊绯红的亚乌拉不知不觉地开始学马雷说话。 “啊……” 夏提雅则是睁大了眼睛,露出了一副痴呆的表情。 “怎么了,夏提雅?” “我在想……雅儿贝德是魅魔吧?魅魔可是能够和用一切种族繁衍后代的生物,但是……” ——但是不死者好像是无法繁衍后代的。 夏提雅把剩下的话硬生生吞进肚子里,生硬的以至于把牙齿咬碎一起吞下去。 (呜……!我怎么会忘了这件事呢!!) 夏提雅在心里狠狠地责骂自己。 纳萨力克中的不死者有好几个。夏提雅和那位无上至尊——安兹大人都是不死者。 但夏提雅并不是现在才想起来安兹大人不能繁殖后代。恰恰相反,身为无上至尊的安兹大人绝对不会像普普通通的不死者一样。比神更加伟大,更加睿智的安兹大人,无所不能的安兹大人,想要生育个小孩就是轻轻松松的。 但是自己—— 夏提雅一时失神。 以往从未思考过的事情,现在却变得玄乎起来。 冰冷的不死者能够进行血脉的融合吗? 夏提雅并没有这方面的知识。 “生小孩这种事情……等到遇到了这种事的时候自然而然就知道了嘛!” 夏提雅嘟囔着说。 被迪米乌哥斯按住的亚乌拉猛地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盯着夏提雅。 “我说——笨蛋,你不会不知道小孩子是怎么生出来的吧?” “啊?啊?怎么可能呢,我可不是你这么幼稚的小孩子,我——” “噗嗤” 亚乌拉露出了邪恶的小朋友的坏笑。看着这样的亚乌拉,夏提雅不禁慌乱起来。 “迪米乌哥斯——” 夏提雅向站在一旁的迪米乌哥斯求助。但恶魔守护者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默默地叹了口气,推了一下眼镜。 “我来告诉你吧,夏提雅!” 亚乌拉骄傲地挺起胸膛。 “小孩子就是白鹤从麦田里叼来的!你明白了吗?” …… …… …… “……” 安兹坐在椅子上,久久地说不出话来。 自从失去强制冷静后,安兹时常会被强烈的情绪长久支配,即使过去很长时间也无法恢复正常,应当说是习惯了被立刻打断,以至于无法自己收敛情绪。 正如现在,安兹正深深的沦陷于震撼之中。 在亚乌拉说完之后,镜中和门外传来了巨响二重奏。那可怖的声响就如同雷鸣一般。但安兹完全没放在心上;潘多拉·亚克特扮演的自己和守护者们说的话,安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人类的脸庞因为主人放弃了操纵而凝固起来,看上去像是冷淡的发着脾气,但实际上只不过是吓傻了。 ——安兹很吃惊。 只是单纯的吃惊而已,甚至都没有进入到思考“该怎么办”这一阶段。 像凝固的史莱姆一样僵在椅子上的安兹,转动眼珠看向椭圆的镜面。 画面中的三名守护者恭顺的跪拜于王座之下。夏提雅的声音有些发抖,与之对应的则是潘多拉·亚克特表现得过于严肃了。但总的来说,每个人都表现得十分优秀,至少有安兹的视角完全看不出有谁表现失态—— [安兹大人!请教导我怎么生小孩吧!!] 从镜中骤然响起的声音让安兹险些从椅子上滑下去。 仿佛被野兽舔舐脊骨的寒意飞快的窜过。完美的传音效果让夏提雅的声音在安兹听起来就像是她本人在他耳边祈求一样。虽然是少女充满魅力的嗓音,但安兹却像是猝不及防的被冰水泼了一身那样瑟瑟发抖着:夏提雅·布拉德佛伦的嗓音与其说是求爱的蜜语,倒不如说是野兽捕食时发出的嘶吼。 [这个也……] [啊啊,安兹大人,如果您愿意赏赐给我一切我所想要的,那么就请降下恩宠,让妾身能够带着您的血肉活下去吧!!至少请教导我如何才能获得您的秘宝!!] [夏提雅!!你在说什么呀!!] 像鳗鱼那样在地上扭来扭去,嘴巴里还喊着让安兹头晕目眩的话的吸血鬼美少女——以及像是防暴警察那样把她按在地上的赛巴斯。 [咳咳,夏提雅,我无法实现你的愿望。虽然你们都应当受到我的褒奖,但介于目前的状况,请你先冷静下来,夏提雅。] [啊——安兹大人——!!] [安兹大人,请您饶恕她吧!她只是太累了……] [不但至高无上而且还超美型的安兹大人!小宝宝,啊—小宝宝!!] 潘多拉·亚克特似乎下定决心不去理睬夏提雅,转而假装威风凛凛地对迪米乌哥斯说: [迪米乌哥斯,有些事情我想和你商议。就在最古图书馆里见面。] [是,安兹大人!] [咳嗯……啊——高……高阶传送!] 最后一个释放魔法的动作倒是将慌慌张张的情绪演绎得淋漓尽致。潘多拉·亚克特使用魔法离开之后,远端窥视镜也一并失去了效力。魔法解除之后,室内再次恢复到安详的寂静状态。 安兹慢慢地从椅子上撑起身体,用双手摸索着脸上的肌肉。 在确保表情和坐姿都恢复到统治者应有的状态之后,安兹发动魔法【讯息】 “迪米乌哥斯?” “是,安兹大人。请问何事?” “来我的房间。” 在听到守护者的答复之后,安兹中断了通讯,侧耳倾听着远处的声响——果然,还不到一分钟,敲门声便如约而至。 “进来。” 安兹答道。无上至尊并没有刻意抬高音量,但守护者总是能够听见他的话语。 恶魔进入房间,向他的主人充满敬意的鞠躬行礼。 安兹紧紧地盯着迪米乌哥斯。 在并不漫长的几十秒之后—— “迪米乌哥斯,关于刚刚的那件事……” “安兹大人,请问那件事有什么问题吗?” “……呃?” 迪米乌哥斯的反问让安兹一时语塞。 (啊,本来应该直接问出来的……!如果迪米乌哥斯想的和我想问的不是同一件事怎么办?) “——想必你已经注意到了什么吧?” “是,安兹大人。只是属下以为您已作出了决断,以属下的愚才不该再多嘴。” (完了,那岂不是说——和我想问的那件事不一样啊!怎么办!) 安兹在心里发出哀鸣。 眼见着主人的神色开始颤抖起来,迪米乌哥斯也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安兹大人,请问是属下做错了什么吗?” 仿佛是被迪米乌哥斯的话语灼伤——这只不过是守护者的幻觉罢了,恶魔如此思忖着——主人颦蹙眉宇,轻轻抿住嘴唇,侧过去的脸颊和那双宝石般的双目中含着某种迪米乌哥斯看不明白的表情。 (怎么办……!) 安兹想把脸扭过去,但眼睛又止不住地打量着迪米乌哥斯:紧接着他便发现守护者正以一种近似于如饥似渴的状态观察着自己的脸。那隐藏于镜片之后的眼眸张开了近四分之三,一片璀璨的星光在圆圆的镜片后明媚动人的闪烁着。 (不要这么看我啦!) 安兹感到一阵阵的尴尬。 “咳咳,迪米乌哥斯,我想…….我想,或许是我对刚刚守护者们的表现有一些困惑之处吧。这和那件事或许无关,只是我觉得……有必要多了解你们。” 主人异常委婉地说道。从迪米乌哥斯的高度看下去,能够瞥见无上至尊的十指交叉在一起。 “我不是很明白你们的……某些表现。迪米乌哥斯,你愿意解答我的困扰,然后把它当作一个秘密隐瞒吗?” 安兹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迪米乌哥斯。被主人那对深棕色的眸子深深地凝视着,恶魔守护者感到呼吸一滞—— “是,安兹大人,属下必定用生命守护这个秘密。” “啊,这倒不必了……只是绝对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就好。” 安兹又垂下头去,把目光死死的钉在桌子上。 “——迪米乌哥斯,首先请把它当成一个无聊的问题吧。” “这……是,安兹大人。” 虽然下意识地想要脱口而出“安兹大人的问题怎么会是无聊的问题”,但看到主人那有些沮丧的神情,迪米乌哥斯认为自己应当顺应主人的心思。 “会问出这种问题,只能说是因为我还不那么了解你们……是因为我不够关心你们,才会问出这种无聊的问题吗……呵呵。” 主人发出了并不愉悦的轻笑声。 “迪米乌哥斯,你对亚乌拉和夏提雅……换句话说,你对女性守护者们关于小孩的,某种倾向,有什么看法?” 在说出话语之后,安兹只想一头埋进什么东西里。 (对不起……!!) 安兹把守护者们当做儿女那样来看待。正因如此,某些事情才会变得异常难以说出口。 (性教育也是家庭教育的一部分,我明白……但是,父亲会对女儿大谈特谈怎么生小孩吗?如果是父女的话,那岂不是——啊!!) 安兹感到自己的耳朵滚烫无比,于是更不敢抬头去看迪米乌哥斯。 “你觉得呢?你觉得像亚乌拉这样的小女孩,在这种年纪谈论这样的事情是合适的吗?” 主人并没有抬起头来看向自己。略微发抖的声音似乎在诉说着主人不同寻常的情绪。 “安兹大人,您的意思是,亚乌拉犯错了吗?” 守护者战战兢兢地问道。 “不对,迪米乌哥斯。亚乌拉是小孩子,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应当被原谅,而且她并没有……嗯,可以说是相当童稚的回答。” “那……” “夏提雅也没有做错什么。我的意思是,虽然她在讨论和我有关的事情,但既然这是她的本性,我也不会下令禁止她放弃自己合理的欲望。虽然现在的我可能并不会被她爱上就是了。” 主人像是不满于自己的迟钝,在一阵沉默之后终于耐心的开口解释,但依旧不给恶魔一个眼神。紧紧地跟随着主人的话语,迪米乌哥斯终于明白了无上至尊的真意。 ——主人对刚刚在所罗门之钥中发生之事并不满意,但又不认定亚乌拉和夏提雅有所过失。 “啊……安兹大人,请您不要因为我的愚蠢而否定自身。” 迪米乌哥斯在心里强烈的忏悔着自己的愚昧。 听到恶魔饱含痛楚的声音 ,主人终于微微地抬起头来瞥了守护者一眼。 “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主人这么说道。 沉重的心脏像是在扯着恶魔直直的下坠。迪米乌哥斯双膝下跪,膝行着爬到主人身边。 “……啊。” 看到跪在椅子边上的守护者,主人面无表情的发出一声低沉的气音,随即又别过脸去。 “迪米乌哥斯,你要明白我并非不愿意见到这种情形,也不意味着我要下令禁止女性守护者们谈论相关的话题。” 主人冷静的声音在守护者头顶响起。恶魔垂下头去不敢直视挚爱的主人。 “对于稚童般的守护者们而言,她们是否明白爱和生育的真正含义——我认为你应当对此有更加清楚的认知。” 迪米乌哥斯不由自主地出声附和安兹的话语。 “而你呀——你,迪米乌哥斯,纳萨力克的智者,”主人的话语中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为什么你会纵容她们做这些事呢?如果你明白她们只不过是女孩,就不应该站在一旁目睹这些对话发生。尤其是亚乌拉。为什么你不在夏提雅……不,这么看来她们一定已经在很早之前就交流过这些事情了吧。” 主人对这样的事态并不满意。守护者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想着。而迪米乌哥斯对这样的事态负有不可推脱的责任。 “哎,现在我再问一遍,迪米乌哥斯,如果察觉到有谁——比如说雅儿贝德或者夏提雅,在亚乌拉这样的小孩子面前讨论这样的话题,你要怎么做呢?” “立刻阻止她们。” 迪米乌哥斯迅速回答道。 “……没错。” 主人疲惫地叹了口气。 “你说得很对,但是为什么作为纳萨力克第一智者的你,不能够自己发觉这么做才是正确的呢?” 因为—— 第七层守护者心跳如擂鼓。 ——我所怀揣着的私心。 看着逐渐表现出异常状态的守护者,安兹闭了闭眼睛。 “我想,刚刚我应当是在责备你吧?我很少责备守护者们,尤其是肩负着最重要的职责的楼层守护者们。对吗,迪米乌哥斯?” “是……” 这正说明我的罪孽是多么深重。 “……嗯。” “不过呢——” 主人的声音突然温柔起来。 “如此聪慧的你,能够明白为什么我要在这件事上责备你,而且偏偏是责怪你,而不是责怪夏提雅吗?” 因为属下没能领会您的真意,所以您感到失望吗? 因为属下辜负了您的期待,属下并没有您所想的那么聪慧吗? 因为属下怀有私心,您不认可属下的忠心吗? “因为啊……” 安兹伸出手臂。不同于夏提雅那时的骨头手掌,带着温度,柔软的手轻轻地抚摸着迪米乌哥斯的头顶。 “我总是把你当做大人来看待。你并不是小孩子呀,迪米乌哥斯。” “什么——” 迪米乌哥斯感到一股电流从头顶穿过脊髓,贯通全身。极度的愧疚和欣喜喷涌而出,交织在一起,让一向冷静的恶魔头晕目眩。 “在全体楼层守护者里,我总是把你当做最成熟的那个,因此也总是对你最为放心。” 安兹的手一点点向下,最后移动到守护者的下巴处。 “抬起头来。” 主人下令道。没有那种威严的音色,但充满自信,那绝对支配者的气势绝对不容违逆。 守护者顺从地抬起头来,安兹捏住他的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无上至尊膝下的守护者。 “正因为你比其他守护者更聪明,更冷静,所以我才对你有更多的期待……比起其他如儿女一般的孩子们,我认为你是那个足以托付和我一样的责任的守护者。” “原,原来您是这么想的……!!” “怎么了?难道是因为我没有在其他守护者面前这样夸赞过你,才让你无法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完美吗?” 安兹注意到迪米乌哥斯身后那条开始画不规则图形的尾巴,决定鼓起勇气继续说下去。 “这因如此我才会严厉地责备你。但我并不是在否定你的聪慧,你一直是最优秀的,也是最冷静持重的那个。如果是你,应该什么都能学会,总有一天会成为超越我的智者。因此,想到那些可爱的孩子们,我希望你也能够……能够以成熟的心态来照顾他们。你明白了吗?” “是,安兹大人……” 守护者似乎很快就要流下眼泪。那布满裂纹的纯净宝石愈发熠熠生辉。 (呼……真是太好了。没想到我也能看到这幅画面啊。) 安兹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都这么说了,迪米乌哥斯应该会……的吧?) “怎么了,迪米乌哥斯?你似乎还有些不解。” 主人怀着笑意问道,手掌从守护者的下巴移动到了耳旁。无上至尊微微俯身,主人独特的气息涌入守护者的身体。 “是的,安兹大人,可否允许我提问?” “没关系,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安兹的语气非常温和。 迪米乌哥斯睁大眼睛。宝石般的眼眸也无法完全反射出主人那光彩夺目的身姿。 这样美丽的存在。 这样慈悲的存在。 这样充满智慧的存在。 “请您施与慈悲,教导属下这样愚钝的学生。” “嗯?” 安兹脸上还挂着笑。可爱的守护者小心翼翼地抬起双手捧起自己尚停在他脸上的那只手,被黑色手套包裹的修长双手将自己的手完全包住。 “是关于亚乌拉说的那一番话。” “……什么?” “安兹大人,是否只有女性守护者才能学会那一种——能够为您所接受的爱情?” “是否只有女性才能掌握那种能够真正地接近您的方法,最终被您所认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