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拉娜·提耶儿·夏尔敦·莱儿·凡瑟芙是王国的第三公主。 比太阳和金子更加耀眼的飘逸长发,还有那大海般澄澈碧蓝,宝石般璀璨亮丽的眼眸,为她赢得了“黄金”的美誉。 美貌和仁慈是她华美的外衣。 在远近三国之中,许多人都断言她会成为未来十年中最伟大的王族。平民们歌颂着她的仁爱和温柔;贵族们盼望着她的婚姻能够为家族带来繁荣;而某些颇有见识的统治者,比如巴哈斯帝国目前名义上的统治者,“鲜血帝”吉克尼夫?露恩?法罗德?艾尔,在帝国被魔导国支配前曾日夜为她登上王座的光景发愁。无论如何,鲜花总是盛开在这样年轻貌美的女子身边。优雅大方的女伴,忠心耿耿的侍卫,华美明丽的宫廷——这是绝大多数人心目中,“黄金”公主拉娜应当所处的适宜环境。 然而,或许只有拉娜自己清楚,这被交口称赞着温柔秉性和慈爱之心的女人真正渴望的“家”是什么。 夕阳西下,残阳如血。已堪堪坠入地平线的光团似乎正在垂死挣扎,刺目的鲜血从远方喷涌而出,染红了拉娜能看见的那一整片天空。 一抹猩红的光辉涂抹在黄金公主的脸上,在不祥的光芒中她的眼眸也再看不出是澄澈的水晶蓝。 “哼哼哼哼,哼……” 拉娜哼唱着王国古老的歌谣,一边慢慢地摇晃着膝前的那张小床。 从黄金公主口中吟唱而出的歌曲,是母亲在为她的新生子祈祷安康。 在遇见【他们】之前,拉娜从未想过自己还有为克莱姆之外的生命祈祷的一天。 但是现在,无视善恶,仅为自己的欲望而活的精神异形种正诚心诚意的轻轻摇晃着身前的那张小床,只为了能够让里面的婴儿能够睡得安稳。 多么美丽,多么神奇的新生儿呀。 拉娜白净的脸上含着慈爱的笑容,双眼像是含着蜜似的深情凝视着那个安安静静地躺在小床上,被一块蓝色的丝绸包裹起来的婴儿。婴儿也像是感应到了身旁女人的慈爱之心,在梦中咯咯咯咯地笑了出来。 惨白如浮尸的皮肤。像香肠那样肿胀,连成一圈的嘴唇。藏在血盆巨口中细密锋利的獠牙,隐匿于獠牙后的两排更小的齿状突起。细长如绳的猩红舌头,斑斑点点如同腐烂草莓的胎记。 如果这个婴儿可以平安长大,那么另一种生物的性状会逐渐显现出来:尖尖的耳朵,绿蓝色的双目,以及以吸血鬼的标准来看多少还是有点偏黄的皮肤。 森林精灵和吸血鬼。 跨越了生和死,生者和不死者,人类种和异形种的天堑,糅合了原本如油和水那样不能相融的血脉而诞生的婴儿。 像这样的奇迹,只有那位大人才能做到。 不知道是付出了多少的人力物力, 才在堆积如山的尸首上诞生出了这样罪孽的新物种。 那位大人将这个婴儿托付给她时,像是在开玩笑似的说道“希望你能为未来的母亲生活做准备。” 这句话是对她和克莱姆的未来的许诺。 但若是试图猜测一下那位大人的实际目的,黄金公主不禁为接下来要发生的事而战栗。 [无论如何,只要那位大人愿意施舍给克莱姆慈悲就好……] 拉娜将襁褓里的婴儿小心翼翼地抱住来,红润娇嫩的脸颊轻轻地贴在婴儿冰冷又布满皱纹的额头上。 [不过说起来,如果父亲是森林精灵,那个国家是否已经——] 一阵寒意打断了拉娜的沉思。 仿佛是厚厚的云层覆盖了天际线上的太阳,拉娜感到室内一口气变暗了许多。 “啊,恭迎您大驾光临,迪米乌哥斯大人。” 拉娜连忙站起来,又抱着婴儿跪下。 原本由高雅明丽的大理石装饰起来的屋子此时如同被黑泥吞噬,大半墙壁都化作了浓郁的黑色。那是【暗影恶魔】,随侍于迪米乌哥斯的眷属。 “抬起头来。” 那位大人大半的身体都隐匿在黑暗之中,只有镜片反射着光芒。 “是,迪米乌哥斯大人。” 拉娜将深深垂下的头颅抬起,一缕金色的发丝垂在她的脸颊正中。 [!!] 看到眼前的画面,即使是精神异常的黄金公主不禁也浑身颤抖,仿佛被捏住了心脏。 “您这是…….!” “嗯?” 那位大人像是兴致缺缺的随口回应着她。那黑色的修长手指间正无聊的玩弄着一个小盒子。 但那个小盒子正是——安兹·乌尔·恭委托雅儿贝德大人交给她的,能够“实现她一切愿望”的盒子。 拉娜感到眼泪已经在眼眶之中打转。那是无能为力之人惶恐又耻辱的泪水。 “不要紧张。不过是来检察一下而已。” 那位大人的语气异常温和。但正是这温和的态度让黄金公主留下冷汗。 虽然拉娜明白,对于那些大人而言,区区人类只不过是草芥般的存在,但迪米乌哥斯大人的语气像是完全不在意她接下来的任何举动。 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没关系——但拉娜不敢说什么,也不敢做什么。 在看似漫不经心的摸了几下盒子之后,迪米乌哥斯顺手把它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看来没什么异样。” 平坦的音色。没有不满也没有讽刺。 “关于这个盒子,你准备得如何了呢?” “是,迪米乌哥斯大人,臣的计划正在稳步推进中。” “是么……” 黑暗的角落里像是传来了一声叹息。但那想必是拉娜的错觉。 “之前吩咐你的事如何了?” “回迪米乌哥斯大人,关于您所要的一切,我已筹措完毕,日夜守候着等待您来验收了。” 拉娜的目光转向另一处。迪米乌哥斯抬了抬手指,一些卷轴从拉娜所看之处飘了出来,落到迪米乌哥斯手中。 “不错。我要给你一些奖赏。” “……臣不敢当!” 拉娜向迪米乌哥斯拜倒,额头几乎贴在地上。 “呵……给你一些清闲,让你带着宠物去其他国家如何?” 这位尊贵的大人似乎真的想给她一些奖励。但聪慧如拉娜,立刻明白了那是什么意思。 “迪米乌哥斯大人,请尽管下令。拉娜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哦……?” 迪米乌哥斯的情绪似乎稍微提高了一点点,仿佛被她有趣的反应所触动。但很快,那一小撮愉悦的火苗便坠入深深的泥淖之中熄灭不见了。 “你有做女使者的经验吗?” ——是明知故问。 拉娜作为深宫中被囚禁的金丝雀,从不曾离开过王都。 “我愿前往迪米乌哥斯大人所指的国家,无论是哪里都让我欣喜无比。” 跪拜着的少女露出了青春曼妙的笑容。 “可能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迪米乌哥斯像是要怜悯她似的补充道。 “拉娜只要能够和克莱姆一起,寄身在伟大的安兹·乌尔·恭陛下的羽翼下就心满意足了。” “如果你只能一个人出使呢?” “只要克莱姆能够平安就好。” 拉娜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那位大人的心情其实异常恶劣—— 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的拉娜,只能急切的保住克莱姆的性命。 一阵沉默。 那位大人往日的声音相当温和,可多么和煦的声音在恶魔的操纵下也能变成杀人的利刃。 “很好,你做得相当好。” 突然之间,那冷酷的气氛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迪米乌哥斯的语气变了。 “你是个相当聪明的女孩。改日可以来我主持的牧场玩……宠物就不要一起带过来了。” “谢谢您,迪米乌哥斯大人!” 拉娜感激地说道。 “不过,你可以带几个女伴。她们也会被热情款待,你可以放心。但要事先好好地向家人说明,不要让她们担心。” 明白了迪米乌哥斯话中深意的拉娜露出了天真无邪的可爱笑容: “是,迪米乌哥斯大人……我真得好盼望那一天的到来,到时候大家肯定都会很开心的。” 少女充满稚气的发言让迪米乌哥斯镜片背后的眼睛微微张开了寸许。金属长尾缓慢的抽动了一下。 “是啊……在那之前,好好收拾一下你的事情吧。” 恶魔说完最后一句话,随即消失在空气中。 拉娜紧闭双眼,直到手指上传来一阵刺痛。 白蜡般的婴儿张开了嘴巴,咬破她的手指努力地吸吮着鲜血。 “吃吧,吃吧……” 拉娜喃喃地说道。 迪米乌哥斯收拢翅膀落到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的地上神庙处。 赤红一片,布满火烧云的天空像是被烈火燎过一般,绚丽的云霞从层层叠叠的森林后喷射而出,千万道金红色的光彩将半个天穹渲染的壮丽无比。 在浓墨重彩的火烧云背后,群星已经莅临,正隐隐约约的露出那神圣绝美的模样。 ——第七层楼层守护者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注视过天空。 自从回到他最亲爱的主人身边之后,璀璨的星空或是高远的天穹对迪米乌哥斯就失去了吸引力,变得不值一提了。 能够侍奉在最美丽珍贵的宝石身边,迪米乌哥斯就感到心满意足,甚至会惶恐自己能否担此大任。 一想到要尽快回到主人身边,像这样无所事事的仰望天空似乎都成为了一种渎职的罪恶。 但是,哪怕是具有恶魔之睿智,在内政,外交,军事方面都无懈可击的迪米乌哥斯,也会有茫然无措,踌躇不前,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 这一片焚烧天空的火焰,似乎也在迪米乌哥斯的体内熊熊燃烧。 能够让炎狱造物主痛楚不已的火焰,正是那位深不可测,看似随手拨弄却总会布下精妙绝伦之局,翻手之间就能将世间万物收于囊中的大人降下的爱欲之火。 ——安兹大人没有思考过这样的可能性? 怎么可能呢——楼层守护者几乎要苦笑到哭出来了。 正如以往的每一次一样,迪米乌哥斯感到全身上下都被那位大人的丝线束缚,自己就像人偶一样被安兹大人的手指操纵。 只是这次,掌控着他的丝线已经将迪米乌哥斯勒的鲜血淋漓,几乎要将守护者活活撕裂了。 如果那样的神情不是为了赦免自己的罪孽而伪装成大吃一惊猝不及防的话,那么就是完全没有赐予同性守护者“爱”的资格的考量吧? 进入了完全的真空地带的自己…… 明明以智者的作用而被创造出来的自己,在这样巨大的空白之前也感到手足无措。 在那高不可攀,一望无际,上下左右都没有尽头的雪白高墙面前,迪米乌哥斯看不到任何可能性,于是就更加感觉到自己的不堪。 像安兹大人这样全知全能的存在,从一开始就没有考虑过要给迪米乌哥斯“爱”的资格——那根本就不是“不曾想过”,而是拒绝的委婉说辞。 安兹大人怎么会不知迪米乌哥斯的僭越之心,只不过是因为这样大不敬的心情甚至都没有攀上能够让安兹大人留意的台阶,因此被那样温柔的大人以一颗慈悲之心巧妙的刻意忽视罢了。 因为那位大人总是能够看穿一切,想必早已看出了迪米乌哥斯心中扭曲的欲望,而那一场表演只能说是故作不知,以给迪米乌哥斯最后的一点颜面,让他不要自取其辱——多么仁慈的无上至尊啊。 为什么自己总是那么的愚钝呢—— 迪米乌哥斯忍不住摇头叹息自己的愚蠢。 难道说这也是自己作为智者被创造出来的作用之一吗?仅仅是在那至高无上的大人面前一次次地袒露自己是多么的渺小和无用,无知又愚蠢,就像无能的小丑那样,只能依靠那位大人的慈悲和仁爱才能继续存在下去吗? ——安兹大人赐予了雅儿贝德“爱”的资格。 对于直到最后都留了下来的无上至尊而言,如守护者这样的存在都只不过是一些创造物罢了。 在这样没有与安兹大人同等地位的存在,也就是没有同伴的世界里,那位大人却独独赐予了雅儿贝德“爱”,这其中的意味真是不言而喻。 [真是位残酷的大人啊……将我们玩弄于股掌之间,连呼吸和心跳都为您所控制,这样的幸福是多么的……让我感到快乐啊……] 四肢百骸都被捅穿,连心脏中的血都流干了的恶魔,抚摸着一身的伤口在心中发出了哀鸣。 迪米乌哥斯在战斗中总有自信必胜,那是因为只有确保了必胜的结果才会参与战斗。 但安兹大人是遥不可及,难以望其项背的。 和那位大人相比,无论是哪一个方面,迪米乌哥斯都差得太多了。 这样慧黠的安兹大人,哪怕只是施给一个眼神,也能让守护者丢盔弃甲;在这样的主人面前,迪米乌哥斯智者的头脑也会一片混乱,只能像懵懂无知的幼童那样任由主人牵着自己的手,在那位大人的指引下跌跌撞撞的前行。 而现在,那位大人松开了手,守护者就像被抛入漩涡之中的一枚叶片,已经完全找不到方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无论如何摸索都找不到一丝一毫的可能性,“就在这里停下”是否才是明智之举呢? 换而言之,这是否是安兹大人所期待自己做出的选择呢? 迪米乌哥斯慢慢地走入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监视着楼层的巫女打开了传送门,直径将楼层守护者送至了第十层。 全体守护者都是为了侍奉无上至尊而诞生的。对于迪米乌哥斯而言,能够竭诚尽忠,竭力服侍主人,为敬爱的主人献上一切就是无上的喜悦了。 ——但若真是如此,便无法解释这种令自己五脏俱焚的痛楚从何而来。 仿佛失去了全身的血液,内脏都已经被焚烧成为灰烬的守护者,已经不记得自己究竟是自何时起在心中萌发了这样的情欲。 对自己敬爱的主人,对自己要以灵魂效忠的主人,迪米乌哥斯直到现在也一如既往的抱以最深的敬爱和忠诚。 但那另一种情感,却是在守护者还恍然未觉的时候就已悄无声息的于星空下萌蘖,在一次一次调节女士们的争斗时不断长大,于黑暗之中默默地汲取着迪米乌哥斯的鲜血,只是因为守护者心中希冀着主人甜美的夸奖,平日则沉浸于万灵的哀鸣之中,才没有听到它迅速抽芽生长的声音。 那是——身为最高阶恶魔,身为炼狱之主难以启齿的情感。 “爱情” 因为看惯了夏提雅和雅儿贝德的吵闹不休,自恃理性的恶魔才没有在爱情初生之时察觉到那种细微的欲望,那种怯怯的思念,那种可望而不可即,只能隐藏于心底的情谊竟然和喧闹的女性守护者们口中所述的“爱”是同一种感情。 可等到在各个方面都超群绝伦的守护者终于晚熟的明白了自己到底怀着多么大不敬的心思时,再抬头一看,四周已无这种情感的容身之处。 安兹大人的身边围满了大声表白的同伴。 更何况,不同于先天便爱上主人的夏提雅和雅儿贝德,迪米乌哥斯甚至尚未弄清楚这种感情由何而起,它是否是一种罪孽,是否是一种私心,是否只是一种亵渎,一种违背伟大的造物主初衷,违背了主人之期待的秽物。 恶魔谈“爱”便会受伤:迪米乌哥斯如今已经充分的体悟到了这句话中包含的深意。 当那与筋脉骨骼共生的黑色情感被主人连根拔起扯到光明之下时,迪米乌哥斯只感到五脏六腑都被撕裂扯碎,血肉骨髓洒落了一地。而在将自己吞噬殆尽的同时,那污秽的情感也弄脏了主人洁白无瑕的双手。 被主人亲手挖空的守护者,仅仅是依赖着罪恶感和责任感而保持着生机。 愧疚,难堪,负罪,茫然,悲怆,绝望,各种各样的情绪混合成混沌的浊流,一点点的填满干瘪的血管,重塑起了恶魔—— 最古图书馆。 潘多拉·亚克特把自己安安稳稳的沉在柔软的沙发中,抱着一个骷髅头形状的抱枕打瞌睡。 四周没有任何人,潘多拉·亚克特随心所欲的摆出自己最喜欢的姿势——横躺,而且是一条腿要支起来构成一个60度折角的横躺。 宝物殿守护者的两只猫耳朵从军帽下伸出来,时不时地抖动两下。长长的黄色猫尾巴也从军服下摆里伸出来,黏在毛茸茸的沙发表面。 无上至尊们在设计这座宏伟壮丽的图书馆时,在各厅螺旋式上升的书架间也安置了能够让人坐下好好的桌椅,除此之外还有可供多人讨论问题的研讨室,以及安放了柔软舒适的各式沙发摇椅,相对娱乐化的休闲室。 简洁大方的落地窗,贴着白色条纹实木的墙壁,堆在角落里的粉色,蓝色和亚麻色的抱枕,玻璃和金属制成的小茶几,还有一旁的自动售货机和自动咖啡机——这间和外面奢华典雅的图书馆大相径庭的小房间,完全就是铃木悟所生活的现实世界中的装饰风格。 ——这间休闲室位于最古图书馆的最深处。 就连司书长在盘查馆藏的时候也没有发现这个房间,是迪米乌哥斯根据无上至尊们留下的语录在图书馆中寻找被刻意隐藏起来的书籍时偶然发现的。 纳萨力克最古图书馆中的馆藏分为五大部分。其中文学艺术区又根据书籍的内容详细的分为了好几个部分。 迪米乌哥斯出于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原因,神使鬼差的发现了一块不被司书长所记录,但在纳萨力克的建造图纸与翠玉录大人留下的话语中皆有记载的区域。 那一块区域就是潘多拉·亚克特现在待着的地方。这间休闲室位于这一块区域的西北角,从落地窗向外望去就能看到塞的满满当当的书柜。 在这里陈列的书籍不下千本,但根据无上至尊们的旨意,这一块区域原则上“不能被非安兹·乌尔·恭成员知晓”,该区域所藏的书籍绝对不可带出本区域,书籍中所写的内容也绝对不可被除了借书者之外的人知晓。凡是能够找到此处的人就被允许进入其中并且其中的书籍,但也必须遵守所有规定。 换言之,这是被翠玉录大人列为禁书区中的禁书区的存在。 而纳萨力克的两位智者在一番讨论过后,这里便成了他们秘密交谈的区域。 只是迪米乌哥斯阁下似乎也在大量地这里的书籍——潘多拉·亚克特思忖着。 同样作为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中智力顶级的存在,潘多拉·亚克特并不是读不懂这些书籍。恰恰相反,里面甚至有一些书籍是用只有潘多拉·亚克特才能读懂的语言——也就是安兹大人赐予他的“德语”书写的。为了能够这些书籍,迪米乌哥斯还特意恳请潘多拉·亚克特教导了他那种名为“德语”的语言。 难得有愿意好好听自己说话的存在,潘多拉·亚克特自然是兴高采烈的倾囊相授。虽然宝物殿守护者认为那位同样是智者的存在在使用这种华美高尚的语言时略显拘谨,没能将那种张扬亮丽的气质充分体现出来,但迪米乌哥斯出类拔萃的学习能力依旧让他惊叹。 当然了,由纳萨力克的绝对支配者,无上至尊们的整合者——安兹大人制造出来的他,才是这种语言最出色的使用者,前提是不将安兹大人放入比较范围内。 话说回来,那些禁书潘多拉·亚克特并不是无法。但这些书记载的知识到底是“什么”,却是潘多拉·亚克特无法理解的领域。即使能够读懂注释和图例,宝物殿守护者依旧无法理解这些书的内容;虽然能够读出那些字句,但这些字句中所指的东西却是潘多拉·亚克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而因为翠玉录大人留下的口谕,潘多拉·亚克特也无权拿着书去询问伟大的父亲大人。 不过,那位阁下似乎是依靠他在圣王国建立的牧场而先一步领悟了其中的奥妙。如果有机会的话就拜托他讲给自己听吧—— ——是不是已经过去很久了? 潘多拉·亚克特突然停止了动作。猫耳和尾巴都收了回去。 [可能是被发现了。] 在寂静的房间之中。宝物殿守护者毫无起伏的声音响起。 [哈哈哈,我还在想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才会被发现呢。] [如果是迪米乌哥斯阁下的话根本瞒不住的吧,不是今天就是明天。] 潘多拉·亚克特依旧紧紧抱着那个骷髅头模样的抱枕,自顾自地说着。 [如果我做错了该怎么办呢?] 当然不会有人来回答他的问题。 潘多拉·亚克特脸上的三个黑色孔洞都深不见底。 作为由那位一直留到最后的无上至尊出于怀念那些大人们的目的而制作出来的NPC,高阶二重幻影知道,哪怕是他们这些最高阶的造物,灵魂中也依旧篆刻着无上至尊们的性格和心情。 因此,父亲大人对另外40位离开的无上至尊们的情绪,也像血统遗传那样遗传到了他,潘多拉·亚克特的身上。 ——父亲大人自始至终都对伙伴们抱有真挚的信任和思念。 “没有人会背叛安兹·乌尔·恭”这一信念也被潘多拉·亚克特所继承。与其说是信念,倒不如说是一种信心。就像父亲大人信任着伟大的无上至尊们一样,潘多拉·亚克特也一样信任着共同为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效劳的全体守护者们。 【相信他们不会背叛安兹·乌尔·恭】 但是,背叛和效忠究竟是指哪些行为,各个守护者之间依旧有着微妙的不同。 在过去,因为父亲大人强悍的实力,这一点点微妙的不同也被对无上至尊的狂信和崇拜所弥合。但现在情况已经有了质的变化,哪怕是一点龃龉都可能毁掉整个安兹·乌尔·恭。 潘多拉·亚克特正在竭力挽救局面,以避免这种最坏的结局发生。 但如果在事成之前,有谁先一步崩坏了,那么即使是潘多拉·亚克特这样的智者也无力回天。 “谁”——特指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中另外两颗顶级的头脑。 [但我还是相信大家。] [相信安兹·乌尔·恭直到最后都被人所爱。] 悲伤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高阶二重幻影像是在诉说着别的什么人的心声。 [但是——我可是最最最最最伟大的父亲大人亲手制作出来的存在啊!怎么!可能!失败!呢!] 哼! 高阶二重幻影站起来,对着光亮如镜的玻璃桌面摆出一个自以为非常帅气的动作。 再摆一个。 再摆一个。 再—— “失礼了,我……” 约好了要在最古图书馆见面,但不知为何姗姗来迟的迪米乌哥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正把自己扭成多纳泰罗的大卫像的潘多拉·亚克特。 “……潘多拉·亚克特。” “……是。” “……我来迟了。抱歉。” “……嗯。” 第七层楼层守护者沉静如水的走入房间,在另一张沙发上坐下。潘多拉·亚克特挠了挠光秃秃的后脑勺,最后还是决定乖乖地坐在迪米乌哥斯对面的那张沙发上。 ……迪米乌哥斯阁下看上去还是如平常那般沉着冷静啊。 潘多拉·亚克特打量着将手中卷轴放到一边的守护者。恶魔的表情和姿态没有一丝异样,举手投足之间都有一股优雅的气质。金属尾巴也平静的放在一边,那圆镜片后的眯眯眼也完全没有张开。 “非常抱歉,刚刚突发了一些状况,我不得不立即处理那些事项。” “哦哦,没关系没关系——也没有等多久,迪米乌哥斯阁下尽可放心。” “多谢……” 迪米乌哥斯用低沉的嗓音说道。 “那么就开始吧……潘多拉·亚克特,你想和我商量的事情是指?” “就是接下来纳萨力克的活动呀。楼层守护者们的派遣问题。” 潘多拉·亚克特回答道。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上,连一个多余的动作都没有做出来的宝物殿守护者多少有点奇怪,但迪米乌哥斯似乎不以为意。 “我预计的是将亚乌拉暂时留在第六层负责守卫大坟墓,另外我需要记录一些黑暗精灵的种族特性,因此需要她的协助。至于夏提雅…….你认为呢?” “哎——夏提雅·布拉德佛伦小姐啊——” 潘多拉·亚克特犹豫了一下。 “夏提雅小姐是纳萨力克的重要战斗力,如果她能够在一至三层进行守卫工作的话,大坟墓的安保压力就会一口气减轻了。” “伏击安兹大人的不明势力至今还没有动作。夏提雅在守护者中综合战斗力是最强的,将她留在大坟墓确实比较安心。” “……确实呀。” 两个守护者都不说话了。迪米乌哥斯笔直地坐着,他是在等待潘多拉·亚克特先把那句话说出来——察觉到这一点的宝物殿守护者把八根手指搅在一起,暗暗的吐槽恶魔的狡黠。 “但依我之见,夏提雅小姐还是派遣出去的比较好。” 高阶二重幻影身上有什么东西变了。那种恶心萌的气息逐渐消退,渐渐浮现出来的是某种漆黑的意志。 “看来我们真是不谋而合啊,潘多拉·亚克特。” 迪米乌哥斯依旧不为所动。两名拥有顶级智力的守护者不需要对视就达成了共识。 “只要她们一闲下来就会想要觐见安兹大人。无论是阻挠还是伪装都有可能造成今天这般的混乱局面。” “安兹大人不希望看到这种事第二次发生。让她们出去。” 恶魔毫不留情的说出了冷酷的发言。虽然将父亲大人放在第一位,但以潘多拉·亚克特的善恶值也不会就这样直接说出来。 “您是要将夏提雅小姐派遣到何处呢?” “她在王国做过的那些傻事已经足够显眼了:王国战士长在被安兹大人击杀前不久和一个名为布莱恩·安格劳斯的人类结成了亲密关系。而那个人类……似乎是在到处寻找一个强大的吸血鬼呢。” “哦?那个人类啊,他和那位王国战士长的关系可是亲密无间呢。但他同时又是迪米乌哥斯阁下的那张手牌所圈养的宠物的朋友,而且和我们对王国的进攻计划也有关联,不能随便杀掉呢。” “我有说要杀了他吗……他还有用,就将他暂时放在那里。再活一段时间也没关系,不过他对你所扮演的飞飞可是情有独钟。” “我明白。那个男人作为人类没有什么力量,但他知晓许多王国战士长的秘密——那个王国战士长可是安兹大人有兴趣的猎物。” “安兹大人对他赐予慈悲,满足了他的心愿,让他安宁的去死了。但他作为人类世界里多少有点传说的男人,身上的一些东西让我很感兴趣。” 迪米乌哥斯说着便将手边的卷轴打开,递给潘多拉·亚克特。 “真是……王国的精钢级冒险者队伍,苍蔷薇的情报?” “正是。我在王国安置的手牌十分得力,间谍和母亲都做得不错……那个和她结成闺蜜的女人,就是苍蔷薇的队长。” “苍蔷薇里那个叫做伊尔维哀的女人不是人类。那个队长也不算是个纯粹的人类……十三英雄?就是那每隔百年就会突然出现的英雄和怪物中的一批对吧?” “是啊。另外,我的手牌还写上了一条特别的东西。你看这里。” 高阶二重幻影把目光投到恶魔所指的地方。 “……” “那真是不得不引起警惕啊。” 高阶二重幻影念着卷轴上的情报。 “苍蔷薇曾经有过一名实力强悍的成员,但在数年前就已经隐退;那名成员的身份,能力,装备……” “……像是我们的敌人。” 迪米乌哥斯点了点头。 “虽然情报还不足以得出明确的结论,但那人的去向值得追查。她和十三英雄的年代有些接近,在历史上必定留下了一些痕迹。” “这个世界的人类对历史都不是很上心呢!看上去真不像是能够主动创造历史的种族。” 迪米乌哥斯的镜片上划过了一道光。恶魔耐心地等待着潘多拉·亚克特将他的想法说出来。 “这个世界的历史,以及目前收集到的道具中有太多超常的东西了。如果那些人类能够自己创造史诗,自主研究出这些东西来,那他们现在也不应当是这种样子。从王国和帝国的史料和传说来看,每隔百年就会出现一批英雄人物和邪恶种族,人类在两方势力的博弈之中艰难的存活到了现在——真可怜哦。” “那么……” “如果有十三英雄或者他们的后代,一定要抓过来。” 迪米乌哥斯和潘多拉·亚克特再次敲定好了一件事。 “那个退隐成员说不定是意外的强者,可能真与夏提雅被洗脑一事有关。既然如此就不能贸然派出人员去寻找她的下落,还是由我——飞飞,以及王国里的那位慢慢地搜罗她的情报吧。” “嗯。” 迪米乌哥斯点头表示赞同。 苍蔷薇毕竟是王国的支柱之一,在纳萨力克完全支配王国之前不能将她们视为普通垃圾一般任性处理。 “那么夏提雅小姐要去哪里了呢?” “城邦联盟。” “哎?” 潘多拉·亚克特发出惊叹。 城邦联盟是纳萨力克迄今为止还没有涉足过的国家。但宝物殿守护者的讶异并不是因为选择了这个国度——实际上,关于灭绝和征服的先后顺序在数个月前就已经敲定好了。 “那毕竟是未知的国度呀,夏提雅小姐不要紧吗?” “详细的策划书会之后另行制作。城邦联盟还是靠后一些,如果那件事顺利的话,大概可以目睹城邦联盟自取灭亡。” “如果是那件事,夏提雅小姐确实不必前往那个国家了呢。但无论如何还是要想办法将夏提雅小姐送出去,真是有所为有所不为啊!” 迪米乌哥斯凝视着潘多拉·亚克特。 “……在派遣她们出去之前,要先准备好符合主人慈悲形象的奖赏。” “夏提雅小姐想要的是什么呢?” 潘多拉·亚克特用四根手指捏着下巴,歪着头沉思道。 “……” “……” 沉默再一次笼罩在两位守护者之间。 虽然谁都不愿意第一个开口,但有什么事情似乎已经到了不得不说的地步—— “我想先询问你一个问题,潘多拉·亚克特。” 迪米乌哥斯突然打破了那即将滑到某个危险轨道上的气氛。但那猩红的竖瞳正在镜片后不祥的闪烁着妖艳的血光。异常的纹路也在守护者的眼下浮现。 “嗯嗯?请——问——迪米乌哥斯——阁下——” [要来了。要来了。] [父亲大人……] “我想问问,”第七层楼层守护者看似轻松惬意的将脊背松弛下去,以一种寻常聊天般的语气说道,“你对安兹大人使用的种族转换道具是不是没有生效?” “……!!!” 潘多拉·亚克特凝固了。 迪米乌哥斯保持着平稳的呼吸。第七层楼层守护者身上的气氛依旧轻松愉快,就像潺潺的流水那样—— 原来如此! 宝物殿守护者的喉咙里发出了古怪的声音。 [因为和往常一样保持着温和的状态,所以我,潘多拉·亚克特没有立刻看出他的异样啊……真是擅于掩饰情绪的守护者,真是了不起,和她不一样呢!] 潘多拉·亚克特那黑色的孔洞里似乎生长出了什么东西。 在这一刻,宝物殿守护者清楚地察觉到,这个房间里有一个人已经濒于毁灭,而另一个人则正在强撑着守下去。 ——即使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就在刚刚才告诉自己“迪米乌哥斯很快就会察觉到这一点”,但当这一刻真实来临的时候,哪怕同为百级守护者,哪怕自己早已做好了准备,实战能力还在迪米乌哥斯之上,潘多拉·亚克特还是在那一瞬间感到了强烈的危机感。 不过,那也只是一瞬间。 宝物殿守护者将自己已经竖起来,直直地站着的身体又扔回沙发上。 “……我以为,迪米乌哥斯阁下会先质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又或者已经笃定你,潘多拉·亚克特对安兹大人有谋逆之心,在进入这个房间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剿灭叛徒的准备?” 迪米乌哥斯反问道。 “啊……您真是。” 潘多拉·亚克特抬起手捂住了脸。 “如果确实如此,您会怎么做呢?如果连我——连这个安兹大人亲手制造的存在都已经存有祸心,如果您还对安兹大人怀有无上的忠心,您又能怎么办呢?” “在整个纳萨力克都危在旦夕的时刻,不是讨论守护者会不会谋反的时候。”迪米乌哥斯用平淡的语气回到道,“潘多拉·亚克特,请你回答我的问题:你对安兹大人使用的种族转换道具是不是没有生效?” …… …… “……是啊,是啊。” 终于,潘多拉·亚克特回应了迪米乌哥斯的话。 第七层楼层守护者默默地看着捂住脸的领域守护者。 对魔法道具有极致的造诣,屡屡制作出令安兹大人也难以招架的特殊道具的领域守护者,同时也是唯一一个还能够依偎在自己的造物主身边的领域守护者,在这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隐秘的一角之中终于忍不住流露出了极端的一面。 “……不应该是这样的。父亲大人说得不对。从那时的戒指开始就不正常了。而种族转换道具也没有用……转职条件……” 高阶二重幻影混乱地说着什么。看着纳萨力克的智者之一已经进入了紊乱的怪圈中,迪米乌哥斯抚摸了一下自己的手指。 ——如果要安抚潘多拉·亚克特的情绪,将他带回宝物殿中才是最佳的选择。 但那空荡荡的手指正无情地宣告着残酷的事实。 安兹乌尔恭之戒—— 看着自己毫无配饰的手,迪米乌哥斯突然感到一阵剧痛。 某种好不容易压抑下去的情绪,似乎马上就要喷发出来。 [现在还不行……再忍一忍……] 迪米乌哥斯伸出一只手紧紧抓住身边的一个抱枕。漆黑的利爪刺破了柔软的枕头,雪白的棉花从里面漏出。 “潘多拉·亚克特!潘多拉!” 楼层守护者的怒吼声让宝物殿守护者抬起头来。身为防卫战指挥官,负责整个纳萨力克的军事事宜的守护者站了起来,坐到高阶二重幻影的身边,那双眸子已经恢复成了无色透明的宝石,那无数细小的裂纹中正闪烁着坚韧的光辉。 “不要害怕。那位大人此时依旧君临于我等之上。” 迪米乌哥斯温柔的将手放在潘多拉·亚克特的背上,轻轻地拍打着他——就像多年之前乌尔贝特在飞鼠茫然无措时做的那样。 “不过,确实是时候谈一谈了。” “关于……纳萨力克的继承人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