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 结局(中)

    108 结局(中)

    虫皇看到的世界和普通雄虫是不一样的。

    高等级雄虫和低等级雄虫之间本就天差地别,虫皇和普通雄虫之间,更是横亘着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

    阿德利安一直都知晓自己头顶还有更广阔的空间,但不知道那条线离自己有多远,只觉得是永远到不了的地方。

    人站在山底仰望高耸入云的山峰,望见辽远的云絮萦绕着峰石,于是知晓它的高大,却无法以双目衡量它的宏伟。珠穆朗玛峰坐落于喜马拉雅山脉之间,远远望去,似乎也只是平平无奇的山头之一而已。

    直到逐渐接近山顶,放眼望去,周围所有的山脉都卧于脚下、不及自身的海拔,直到此时,阿德利安才能意识到曾经的渺小,现在的强大,心中不知何时便有所明悟——他即将攀上的山巅,是何等的传奇。

    不登上山顶,永远不知一览众山小的风景。

    这原本不属于他所渴望的东西,也未曾出现在他希冀的愿景里。

    人类阿德利安的一生囿于方寸之间,鸿鹄之志于他而言是天方夜谭。他渴望触及的梦想不过是常人生命的起点。

    成为虫族后,他的愿望也仍未改变。

    苦难加诸于身,平淡难能可贵……

    尚未登基的少年虫皇略走了会儿神。

    婴儿天生就知道通过嚎哭来表达诉求,因为他们生来就明白寻求注意的方式。这是种生存的规律。

    他走上这条路之后,时空在他眼里变得与众不同,他渐渐无师自通,对生活的世界有了更多的理解,世界的奥秘自然而然地在他眼前展开。

    时空和时空之间是有壁的。这个壁垒的厚度和位置都会发生周期性的变化,不同的壁垒有各自的运转规律,就如同月相有阴晴圆缺,星体有各自的运动轨迹。

    阿德利安能隐隐感受到,他穿越来的时机,恰好就是时空壁垒最薄弱的那一刻。

    这段薄弱期尚在持续,然而所剩不长。

    等过了这段日子,再要突破时空的限制,就十分困难了。

    阿德利安站在开了半边的窗前,万里晴空映照着他白皙俊秀的容颜,比天穹更浓郁、比繁星更深邃的青金蓝凝聚在他眼眸中。

    绵软顺滑的长发只被主人随手拨了几把,蓬在头顶,散在脸颊边,看起来有点呆。

    一株开得格外茂盛的绣球花正乘着微风,挥舞自己纤细的花枝和刚开出来的娇嫩小花,努力往他身上蹭。

    这是怀尔德精心侍弄的花草里最不怕生的一团。

    阿德利安有段时间不出门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前所未有地宅。无数人想见他,但他一个都不想搭理,难得任性一回,舒舒服服地居家隔离。

    不过……

    阿德利安望着窗外眼神放空地发呆,手慢吞吞抬起来,正好摸了摸绣球花送到他手边的小花。

    他才刚摸几下,身边便突然窜出来一只毛茸茸的小东西。

    “喵!”

    一只布偶猫抖着一身软肉般的长毛蹦了上来。见不得阿德利安摸别的花,奥利奥压下前肢,舒展腰身,挤进了阿德利安的掌心里,跟主人撒娇。

    阿德利安从善如流地梳理猫猫的毛发,奥利奥软绵绵地翻出肚皮,阿德利安仍然平淡地望着窗外,嘴角却悄悄勾起。

    半晌,他抄起奥利奥,像阿谢尔举他那样举高,伸到窗外,掂掂抖抖。

    奥利奥发出一声娇软的喵呜,悬空的后肢扑腾扑腾,毛茸茸的大尾巴悠然甩开,几缕猫毛翩然落下。

    蹲在墙角的某只大型生物轻微地抖了抖。

    “阿嚏——!”

    亚历克斯捂住嘴,后知后觉地抬头。

    黑发垂落,发梢如鱼钩般在亚历克斯视野中摇晃,他顺着发丝向上看,少年举着猫,脸正从猫猫旁边露出来,瞧着他,弯唇笑了一下,满是无奈。

    他笑得太好看,投下来的目光如同抚过脸颊的晨风和暖阳。亚历克斯有些看呆了,眼神痴痴的,只听到自家雄主略提高了声音,含笑道:“你当真以为我发现不了你啊?”

    ——总会有些不法之徒,试图跨越重重封锁,拜谒虫皇陛下的容颜。

    目前有能力有胆量又幸运的成功者仅此一个。

    “呃……”

    浑身都覆盖着银白色虫甲、看起来相当凶残的军雌,可怜兮兮地抱膝蹲在阿德利安窗户底下,像只超大号的、全副武装的蘑菇。

    仰头的模样分外无辜。

    造型可怖的头盔向两侧划开,重新没入亚历克斯的皮肤下,露出青年乱糟糟的白发。他挠挠后脑勺,冲自家雄主讨好地笑。

    阿德利安弯了弯眉眼,把另外半边窗户也打开,探出上半身冲他招手。

    “快上来,”他悄声说:“亚伦不在。”

    亚历克斯顿时膨胀。

    仅仅一眨眼的功夫,身手矫健的军雌便翻入了雄主的窗户。

    “安安,见到我你开不开心?”他一边快乐地问着,一边收起虫甲,恢复近似人类的体态,十分讲究地拍拍衣服,理理衣领,甩甩尾巴,还学着自家兄长的样子,试图翻起袖口,扣上袖扣……惨遭失败。

    阿德利安笑出了声,眉眼弯成漂亮的月牙。

    “当然开心啊。”

    二次觉醒后,亚历克斯的身高又往上窜了一窜,快赶上阿谢尔了,如今站在阿德利安面前,也是人高马大的一团,身形投下的阴影把阿德利安整个儿罩在里面。

    迎着亚历克斯不好意思的眼神,阿德利安笑着贴近他,钻进他的影子里,靠在他放松下来的紧实肌肉上,伸手挽起他的袖口。

    纤长的手指比亚历克斯灵活得多。

    军雌小心翼翼地搂住少年的腰身,目光情不自禁地追逐他的手,饶是对艺术极为迟钝的亚历克斯,也从自家雄主的动作中隐隐品味到一种穿针引线、飞蝶穿花的美。那枚被拈在指间的袖扣,也平添几分莹润的色泽。

    阿德利安抬头就看见亚历克斯垂涎的视线。

    阿德利安:“……”

    他沉默片刻,伸手在亚历克斯眼前晃晃。

    这只漂亮的手就像吊在大狗狗面前的骨头,亚历克斯咽口唾沫,终究没忍住,凑上去亲了一口阿德利安的掌心。

    “安安,”他抓着阿德利安的手,边用侧脸留恋地蹭他,边自以为不引人注意地用唇贴阿德利安的手腕。

    “你看起来好香啊……”

    亚历克斯小声说,嗓音果然比平常更低沉。

    ……这就是阿德利安不想出门的原因了!!

    他等级飞跃后,对绝大多数雌虫都有了压倒性的吸引力。已婚雌虫还好,受到的影响不大,但对未婚雌虫而言,阿德利安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令虫腿软的魅力。哪怕没有嗅到信息素,他们也目眩神迷。

    是只要阿德利安出去晃一圈,兴许就能收复全虫族的程度。

    阿德利安本人表示十分困扰。

    而跟他本就灵肉交融,完全属于他的亚历克斯,受到的影响简直指数级上升。

    虫皇拥有着独特的感知,每个雌虫在阿德利安面前都像一本摊开的图画,区别只在于厚薄。

    他与亚历克斯的精神彼此联结,在阿德利安的感知中,亚历克斯看似好端端地站在这儿,实际早就团手团脚地贴到了他身上,黏糊糊地冲他摇尾巴,身上散发出甜蜜而缠绵的气息——这是只有阿德利安能感受到的讯号。

    军雌直勾勾地看着他,眼神渐渐变得迷离,喉咙深处溢出低低的呜咽。

    只是没有得到允许,他乖巧地克制着自己。

    “亚历。”阿德利安唤他一声,轻柔地抚摸他的脸颊,感到自己贴着的胸腔震颤着,传出有些粗重的呼吸声。

    亚历克斯试图平复躁动,呆在他怀中的少年却低笑着抬起手臂,搂住了他的肩颈。亚历克斯下意识扶住他的腰,拥着他全身的重量,像拢住一朵鲜花。

    “好啦,”阿德利安亲亲他的脸颊,贴在他耳边,温声说:“抱我去床上吧。”

    亚历克斯的尾巴刷的一下竖了起来。

    他没来得及说什么,刚低下头,便被心爱的少年吻住了唇。

    于是亚历克斯再也说不出话来,兴奋得尾巴直摇,抱起阿德利安扑到了床上。

    他的动作迅猛如狩猎的野兽,但将阿德利安放入床榻时却很轻柔。云朵般大而绵软的枕头拥住阿德利安,紧接着压下来的健硕身躯几乎完全盖住了少年的身体。

    粘人的大型犬幸福地跟雄主贴贴,小心地撅着屁股撑着床,只用脑袋在阿德利安脖颈间蹭来舔去。

    阿德利安很快被热情的大狗狗煨热,散发着蓬勃朝气和热量的年轻肉体难耐地扭动,却不敢再进一步。

    “安安你终于肯抱我了——”亚历克斯眼巴巴道。

    阿德利安笑着摸摸他的头。

    亚历克斯的尾巴忠实地反映他的情绪,正翘着尾巴尖讨好地晃来晃去。

    “这、这是原谅我了,对吧?”他使劲蹭,“我再也不敢了……”

    阿德利安再宅,也不会避着自己的家人。倒不如说,因为宅在家,反而有了更多和雌侍们相处的机会。

    ——除了亚历克斯。

    做了点错事,目前正处于被惩罚状态中,沦落到只能蹲窗户底下挠墙。

    “我以后,肯定好好保护自己,绝对、绝对不会再受伤……”

    阿德利安的手指穿过他的头发,“打架受伤是在所难免的事,我又不会为难你。”

    亚历克斯缩了缩脖子,闭上眼睛,惨痛反省。

    “我再也不敢贪图安安的抚慰而放松警惕——”

    阿德利安微笑。

    “……而故意受伤了。”亚历克斯哭唧唧,“原谅我吧,原谅我吧原谅我吧……”

    阿德利安怜爱地梳开他乱糟糟的发丝,语气柔软下来。

    他柔和道:“伤口还没好吧?让我看看。”

    阿德利安撩起亚历克斯的衣摆,看见一道撕裂的痕迹横亘亚历克斯的侧腰。过了两日,现在的伤口早不如当初那般鲜血淋漓,但半愈合的旧红伤口躺在青年小麦色的皮肤上,显得格外丑陋狰狞。

    亚历克斯后知后觉地想遮掩自己犯傻的证据。

    “现在知道傻了?”阿德利安拨开他的手,仔细看了看,有些心软地隔空摸摸。

    “不疼的。”亚历克斯说。

    阿德利安似笑非笑,“是吗?”说着便轻轻按了一下。

    亚历克斯立马嗷呜一声,浮夸倒地。阿德利安被他逗笑了,正眯着眼睛偷看雄主的雌虫眨眨眼睛,也如获至宝地笑起来。

    “别再这么莽撞了。”

    阿德利安说完,亚历克斯眼前一亮,美滋滋地凑过来亲他,“安安……”

    少年捧住大型犬毛茸茸的脑袋,主动伸出了舌头。

    阿德利安的吻技已经很不错了。反倒是亚历克斯,久旱逢甘霖,有些紧张得不知所措。不过,被阿德利安舔了一口后,这只大型犬就像是被唤醒了似的,热烈地缠了上来。

    “唔……咕、啾,嗯……”

    唇瓣和唾液交缠的声音令亚历克斯着迷。

    蕴含雄虫精神力的体液是雌虫最好的补品。随着吻的深入,侧腰隐隐传来细胞快速生长造成的麻痒感。新生的嫩粉色的肉从伤口中长出,填满裂隙,顶开老旧的血痂,又迅速变白,变淡,最终与小麦色的皮肤融为一体,完好无缺。

    只是一个吻的功夫,亚历克斯就有种重获新生的舒畅。

    他近乎痴恋地汲取阿德利安的温柔,动情地抚摸雄主的肩颈和腰。直到少年的手搭到他肌肉紧实的小臂上,轻轻拍了拍,他才意犹未尽地退开,舌尖卷走唇瓣间牵连的银丝,又舔舔嘴角。

    亚历克斯造型锋利的尾巴尖开开心心地勾阿德利安的手指。

    “这、这是原谅我了吧?”青年雀跃道。

    阿德利安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露出些狡黠的笑意。

    他慢条斯理地抚摸军雌越发火热的胸膛,曲起腿,赤裸的脚隔着裤子,轻轻踩上了亚历克斯的裆部。

    青年浑身一颤,倒吸一口冷气。

    阿德利安惬意而慵懒地躺在大枕头里,歪着脑袋笑吟吟地看他,拉长尾音:“唔……这个嘛……”

    亚历克斯感觉自己抓住了禁床令解封的曙光。

    就是这曙光有点磨人。

    青年的喉结咕咚一滚,“……安安?”

    少年温柔地注视着他,搭着他小臂的手的食指向上一挑,穿得好好的裤子就被无形之物划开,连内裤也跟着向两边大敞。

    足弓下压着的肉具瞬间膨胀,气势汹汹地弹了出来。

    阿德利安悄声说:“我要告诉你一个小秘密。”

    亚历克斯咕噜咕噜咽口水,颤抖着拢住阿德利安的脚踝,“什、什么?”

    他家雄主的声音很轻,轻得亚历克斯不自觉贴近,“你知道亚伦为什么不在吗?”

    亚历克斯被喷洒在耳畔的气息暖得晕晕乎乎,只会重复:“为、为什么?”

    “因为我拜托他去准备一点龟肉丸子。”阿德利安说,“大概需要……十五分钟?”

    亚历克斯呆呆重复:“十五分钟?”

    他扭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也就是……?”

    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阿德利安温温柔柔道:“现在吧。”

    亚历克斯:“……!??”

    亚伦心情很好地端着精心烹饪的零食和饮品,等着投喂自家可爱的小雄子。

    嗯……怎么还不开门呢?

    “安安?”他又敲了敲,眉头微微皱起,“……我进来咯?”

    亚历克斯惊愕低头。

    他家雄主若无其事地别开脸,叹了口气。

    “我是下不去手欺负你,但不做点什么总觉得好生气,”阿德利安幽幽道:“我想亚伦在这方面一定很有心得吧。”

    亚历克斯:“……”

    门悄无声息地开了。

    亚历克斯回头。

    他亲哥一手推门,一手端着托盘,笑容端庄得体,眼神冷酷无情。

    未来的虫皇陛下身形娇小,弱小可怜又无助地躺在高大威猛的军雌身下。

    后者还握着少年纤瘦的脚踝,摁在自己胯间。

    “……不经允许就擅闯真是十分抱歉,我很快来向您请罪。”亚伦的视线从打开的窗户上划过,“请允许我……先处理一下不速之客。”

    亚历克斯:“不、不速之客?不至于吧哥——”

    “亚历克斯,不是都说过了,”亚伦笑容不变,准备先把托盘放下,“你三天之内都不准来打扰安安吗?”

    阿德利安:“啊,丸子好香。”

    他手一伸,亚伦端着的托盘就突然到了他手里。他叉起一颗,津津有味地咀嚼。

    撑在他身上的亚历克斯眼神痴呆。

    阿德利安拈起小银叉,安慰地给他喂了一颗丸子。

    亚历克斯吃了,然后说:“……不要打脸。”

    回应他的是他亲哥的冷笑。

    “您就是对他太宽宏,他才上房揭瓦。”亚伦说,“大可对他严厉些。”

    阿德利安含着叉子,苦恼道:“我实在不擅长这个。”

    亚伦侧头笑了一下。

    “没关系,”他愉快而温柔地说,“为您解决麻烦、处理苦手的事务,就是我的职责所在。”

    亚历克斯抓着阿德利安的手,“安安,我还可以来见你的吧?”

    阿德利安拍拍他的脑袋。

    “当然可以啊。”阿德利安眨眨眼睛,“只是需要经历一点小挫折……”

    亚伦平静地拖走了裤裆漏风的弟弟。

    阿德利安叉起一颗丸子,心中忽然涌现一点儿同情。

    “嗯……会不会有点太惨了……”

    但想起亚历克斯那完全不爱惜身体、明明可以毫发无损却偏偏要选择以伤换伤的战斗方式,阿德利安的怜惜就烟消云散了。

    是该好好教训一下了!

    窗外的风仍在慢吞吞地吹。

    房间内重归寂静,只有风和绣球花的声音。

    阿德利安坐在床上,聆听了一会儿静谧,然后放下银叉,轻轻叹了口气。

    另一边,亚伦揍起弟弟来那可是从小到大的经验。亚历克斯被揍得习以为常,本来二次觉醒后好不容易可以翻身做主,却因为理亏,不得不再次重温亲哥的关怀。

    他已经做好了全程挡脸的准备。

    没想到他亲哥把他拎出来后,却没有立刻动手。

    亚历克斯惊喜:“你不揍我了?”

    亚伦没好气地睨他一眼,转而问道:“你怎么突然来爬安安的窗了?”

    亚历克斯不假思索,“想他就来了啊。”

    亚伦:“……”

    亚伦准备挽起袖口。

    “非要说的话……”亚历克斯回忆得有些出神,“直觉吧。”

    “只是突然觉得,安安那个时候,很需要陪伴啊。”

    与少年虫皇精神相连的雌虫,如此说道。

    所以他立马跑过来,毫不迟疑,碍于禁令不好直接进门,只能苦哈哈地蹲在窗户底下蹲墙角。

    亚历克斯得意地扬起眉毛:“他很喜欢我闹他的。”

    亚伦陷入了沉默。

    不知为何,阿德利安最近显得心事重重。除了亚历克斯,他再没有联结过别的虫。

    亚伦有点沮丧,但更担忧阿德利安的状况。

    “……你真是一点都不担心啊。”他语气微妙地说。

    “嗯,不用担心。”亚历克斯坦然道,“安安的心和我们在一起啊。”

    +

    阿德利安点名从东帝国研究所带回来的仪器们终于修好了。

    在战斗中有部分器械受损,有部分离开了东帝国的智脑后难以启动,还有部分突破性的新技术难以回溯……阿德利安甚至搬回了东帝国的数据库,如何正确地读取它是个不小的挑战。

    诸如此类的技术难关让西帝国研究所忙得团团转。

    如今它们各司其职,光洁的外壳上亮着象征正常运转的绿灯,彼此联结,占据了整个房间。

    投身研究工作的军雌不多,研究所内几乎全是亚雌。身为罕见的个例,艾伯纳多数时候看上去跟亚雌没什么区别,但偶尔也会表现出骨子里军雌的一面。

    比如熬夜本领远超同僚。

    艾伯纳以一己之力熬赢了好几波研究员,终于把这架从宇宙东边搬家到西边的庞然大物妥善地运转起来了。

    阿谢尔沉默地凝视着面前的雌虫研究员。

    青年的金发仍然扎在脑后,只是不如以往那么整洁,几缕碎发悄悄从发绳中翘起,他也浑然不觉,只是半虚着眼,顶着发青的眼眶和浓浓的黑眼圈,用冷淡得近乎虚弱的声音,简洁道:“手,放上去。”

    阿谢尔依言照做,机器自动采集了他的一滴血液,然后开始在内网进行分析。

    “这是……?”

    “东帝国档案数据库的检索方式。”艾伯纳耷拉着眼皮,“他们用基因来标记档案,最高级的记录必须用新鲜的基因才能打开……”

    他看上去有气无力的,不过双目仍然有神,注视着屏幕的视线尤其深邃。

    阿谢尔瞥他一眼。

    “倒也不用这么拼命。”阿谢尔说。

    艾伯纳意味不明地扯了扯嘴角。

    “……还不知道拼上命能不能有结果呢。”

    东帝国研究所经过一次虫洞袭击,这又是五十年前的数据,能否保留下来,艾伯纳心里也没底。

    等待结果的时间显得有些漫长。

    艾伯纳沉默一会儿,问道:“你……最近,阿……”

    他说了几个字就停下来,略有懊恼。

    “他比你想象中更坚强,也更可靠。”阿谢尔说。

    艾伯纳:“……他没有跟你说什么吗?你就不问?”

    阿谢尔神情平淡。

    艾伯纳看他那个表情就明白了:他不在乎。

    “安安长大了,总会有自己的事要做。”阿谢尔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他自己做出了判断,我相信他有独立处事的能力。”

    阿谢尔只会做一件事:为阿德利安兜底。如果阿德利安希望,或者有必要的话。

    让他心爱的人无论何时回头,都会发现他守在他身后。

    “你呢?”阿谢尔转而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去见他?”

    艾伯纳推推眼镜,排好的工作列表张嘴就来:“最近——”

    “你躲他半个月了。”阿谢尔说,“你忙于工作,他不便打扰你,才一直没来。但你躲着他让他很难过。”

    艾伯纳打好的腹稿就堵在嘴边说不出来了。

    缄默半晌,只能干巴巴地说:“……他最近也有事要忙。”

    阿谢尔转过头来看他:“你一直不肯叫他的名字啊。”

    金发雌虫微不可查地吸了口气。

    “……我还没想好怎么见他。”艾伯纳低声说,“等我想好了……我会想好的,很快。”

    这是艾伯纳虫生中极少有的踌躇。他总是雷厉风行、说一不二,无论是在工作研究还是日常生活中,他面临的选择题总能在一秒钟内解决。真正能困扰他的东西很少,基本可以概括为一个名字:阿德利安。

    那个少年身量娇小,柔软而无害,却像是他的克星,总让他无计可施。

    刚开始阿德利安很尊敬他,他们的关系中是艾伯纳占据主导;后来阿德利安依然尊敬他,也很听他的话,可艾伯纳总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地被那个小家伙牵引得唯命是从。

    ……为什么啊?

    阿谢尔到底是怎么和阿德利安相处得那么自然的啊?

    他忍不住想。

    艾伯纳犹豫片刻,最终在此刻氛围的蛊惑下,开口准备向育儿经验丰富的男人取取经:“阿谢——”

    “出结果了。”阿谢尔说。

    艾伯纳一怔,立刻看向屏幕,脑子里的所有念头都飞了。

    [检索完毕,检索到一个符合要求的文件。]

    [编号A000002]

    [记忆备份:初始记录.ory]

    艾伯纳睁大眼睛。

    阿谢尔:“这是什么?”

    艾伯纳用了很大力气来控制自己颤抖的声音:

    “……是你的记忆,阿谢尔。”

    +

    这个消息很快传到了阿德利安耳朵里。

    艾伯纳亲自送来的。

    少年虫皇笑着点点头,开心地连喝两大杯牛奶。

    然后告诉艾伯纳:

    “我准备出发去人类世界了。”

    雌虫愣在原地,“……这么快?你、你已经做好准备了吗?”

    没想到阿德利安毫不犹豫地说:“没有啊。”

    “没有!?”

    “我也是第一次嘛。”阿德利安坦然道:“只是大致知道该怎么做,就跟婴儿知道要吃奶一样。”

    那为什么不再等等?

    至少,等他再多研究研究——

    艾伯纳已经在扩展东帝国的研究成果了。

    阿德利安言简意赅:“迟则生变。”

    万一错过这个壁垒薄弱的机会,再等下一次,谁知道要等多少年?

    雄虫的寿命,也不过短短几百年,如何等得过岁月?

    世界似乎从来都不肯给他更多的时间。

    见艾伯纳脸色实在不好看,他笑起来,耍赖似地说:“我觉得现在就是很不错的时机。”

    科研人员推眼镜,“从哪看出‘很不错’?”

    “嗯……”阿德利安无辜道:“直觉。”

    艾伯纳:“……”

    未来的虫皇陛下摸摸下巴,认真思索,“兴许是被亚历克斯传染了吧?”

    阿德利安决定要做的事,那基本是拉不回来的。

    东帝国有一些小玩意儿能帮得上忙,艾伯纳只能连夜回去给他提供技术支持。

    阿谢尔只问了他一个问题:“你什么时候回来?”

    阿德利安也诚实地回答:“不知道。”

    他们交换了一个拥抱。

    于是阿德利安知道,他会一直一直地等下去。

    和那些与自己建立了羁绊的虫族们一起,一直等到他归来,或者他们老死的那天。

    这是幸福的重量。

    嘛,往好的方面想,他回来的时候,阿谢尔兴许已经想起来了所有吧?

    阿德利安闭上眼睛,意识乘着精神力远行。

    他像钻进网络的幽灵,感到庞大而浩瀚的数据流穿过他的身体,他的脑海被信息填满。他变成一只闯入暴风雨的小船,大海的怒涛蹂躏他的筋骨,几欲吹破他纤薄的风帆。他一边保持平衡,竭力找寻航线,他看到远方亮起一点熟悉的荧光,了望塔的光柱为他指明了方向……

    那是故乡。

    ……东帝国的定位技术很可以啊。

    阿德利安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