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9

    这之后,B市市长王坤因贪污受贿金额巨大、利用职务之便牟取暴利;其子B市文化局局长王浩因嫖娼、强奸、迷奸、雇凶杀人而被公安机关依法抓获的消息很快被曝出,曾经受过王家父子迫害的名人也多有爆料,于是整整一周,报纸、电视、微博、自媒体的头版头条和最热门讨论都与王家父子有关。

    人们都在讨论着贪官污吏的伏法,王家父子一时间人人喊打。判决结果出来时,不说他们的刑期长得几乎无望出狱,老百姓似乎还未他们不能被死刑立即执行而感到十分遗憾,想必哪怕出狱他们也翻不起什么风浪了。

    而这第一手新闻给郑鸿轩家的新闻公司带来了巨大的流量,股票都上涨了好几个点,不明就里的郑鸿轩乐得几天都没睡着觉,他想打电话给顾长夏谢谢他照顾兄弟生意,却发现居然联系不上顾长夏了。

    王家父子什么下场、郑鸿轩家的公司得没得好,徐青都无暇关注,她最多能记得给钱源打了个电话交代他接下来在顾长夏能回到炽阳娱乐工作之前,一切适宜都由他和董事会拿主意,剩下的全部注意力和精神力就只够拿去应对顾长夏的崩溃状况了。

    后来证明顾长夏在案发现场的镇定和清醒并不是一件好事。回到家不久,顾长夏就在长时间受寒和令人神经紧绷的恐惧的侵蚀下发起了高烧。

    顾长夏的高烧发了三天,与高烧一同到来的是他精神崩溃的症状。之前被徐青治愈过的恐惧、被理智勉强压下去的对徐青的病态依赖被这次绑架事件刺激之后,都以更加强烈的方式变本加厉反弹了回来。

    高烧中的顾长夏不仅必须要与徐青有肢体接触,而且只要徐青有稍微往后退开一点的意思都会让他尖叫;他无法睡觉,总是像被魇住那样挣扎,哭喊着“别碰我”“滚开”“恶心”,然后趴在床边干呕;只有当徐青将他完全搂在怀里与他从后背到大腿都紧贴,或者与他的胸膛靠在一起让他的脸埋在她肩窝,顾长夏才能稍微平静地小睡一会儿。

    但是就算这样他也睡不久也睡不安稳,如果身边是空的,他睡不到二十分钟就会立刻惊醒,哭着抖着满世界找徐青,徐青可能趁顾长夏稍稍睡着的这个时间上个厕所或者洗个澡或者喝口水,无论她在做什么都只能奔进来抱着顾长夏安抚他,亲他的脸他的唇他的额头,反复说着“阿夏阿夏,青青在呢,别害怕”,哄很久才能让顾长夏平静下来;哪怕是徐青一直搂着他哪也不去,顾长夏也最多只能睡一个小时,然后就是上面的场景重演,他哭着抖着醒来,徐青再尽力安抚他直到他重新睡着。

    本来事情都解决了,徐寒和赵采漪是要回L城的,但那三天徐青基本上是被顾长夏困在床上哪也去不了,连做饭也不行,只能依靠兄嫂给她带些吃的帮她洗洗衣服,不得不又留了几天。

    第四天的时候顾长夏的烧终于退了,但他的理智似乎还没回笼,他仍然必须要与徐青保持至少一整条手臂的肢体接触,必须要被徐青搂着才觉得安全。这个时期的顾长夏非常怕人,他无法见到任何一个除了徐青之外的人,徐寒已经是除了徐青之外顾长夏接受程度最高的人了,但顾长夏见到他都仍然会躲在徐青背后发抖;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顾长夏看到他们就会哭就会发抖就会大声叫“青青”,只知道一叠声地尖叫似的惊惶地喊着“青青”。

    徐青也试过抱着顾长夏去沙发上看看电视打发时间,但似乎就连电视上的声音都太大了会刺激他的神经一样,明明并没有真人只是视频里的对话,顾长夏听着也会感到强烈恐惧,于是徐青只好作罢,除了日常生活的声音和她自己的声音,什么都不再给顾长夏听了。

    因着顾长夏不能见人的缘故,而且他的身体多少恢复了健康,徐青可以搂着他抱着他做一些杂事了,徐寒和赵采漪的行程虽然一再为各种突发事件所拖延,但最终还是回了L城。

    临走之前赵采漪实在是不放心:“小顾这个样子,你一个人照顾得过来吗?”

    徐青摸了摸明明是个大高个、却孩子似的蜷缩在她怀里睡着了的顾长夏的背,无奈道:“照顾不来也一定要照顾,这件事也没谁能帮得了我。”

    徐寒扫了一眼精神状态明显不对的顾长夏:“他……应该要看看病吧?这样也不是办法。”

    徐青苦笑着叹气:“其实也不是突然爆发的,之前就有这种症状。我也想过让他去看心理医生,但他那时候只是在理智不太清醒比如喝醉酒或者太累的时候才这么依赖我,清醒的时候是很正常的,我以为他还好,就没有要他去看病。但现在他根本不让任何人靠近他,连看到别人的脸听到别人的声音都不行,这个样子也没办法看病,只能再养一养,等他好转一点,至少到能跟人讲话的地步吧。”

    徐青不在的时候顾长夏的能够平静睡着的时间稍微延长到了半个小时,而且现在兄嫂回了L城就没人再他们送饭了,徐青试过一次先把顾长夏哄睡,然后到楼下菜场买点菜。她盘算得很好,去菜场随便买点菜立即回来只需要二十分钟,应该能赶在顾长夏惊醒之前回来,她重新抱抱他搂他一会儿他就能更安稳地继续再睡一个小时,怎么想都毫无问题。

    徐青几乎是跑着去跑着回来了,拎着一袋菜进家门的时候气喘吁吁,才用了不到十五分钟,但仅仅十五分钟的功夫家里已经是一片狼藉。

    她才走没多久顾长夏就惊醒了,他惊慌地大喊徐青也没人回应,他从一个房间奔到另一个房间,沿途碰掉摔碎了无数东西,找遍了整个家也没有见到徐青。骤然而来的巨大惊恐让他喘不过气,他绝望而崩溃地把茶几上的所有东西都扫到了地上,然后躲在家里一个不透光的角落里抱着膝盖瑟瑟发抖。

    徐青是在客厅被窗帘挡住一半的黑暗墙角找到蜷缩着的顾长夏的。她像靠近一只受困的动物那样慢慢地靠近顾长夏,走得近了才听见他像是在冰天雪地里只穿单衣那样牙关打颤发出互相磕碰的“咯咯”声,他把脸埋在手臂里,尽量把自己蜷成最小的一团,显然并没有什么理智和意识,只知道反复地念叨:“青青,青青,青青!青青!”

    “阿夏,阿夏,别害怕,青青在的,青青在的……”徐青一边持续不断地发出声音好减缓顾长夏的恐惧,一边试探着将手掌伸过去搭在他背上。然而纵使如此顾长夏还是被骤然而来的触碰吓得差点蹦起来,他激烈地呕吐起来,呕吐物沾了徐青和他自己一身。徐青一点也顾不上那些污秽,仍然凑过去,先是手掌,然后是手臂,慢慢地慢慢地,将顾长夏搂在怀里,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胸口:“阿夏,别害怕,是青青,青青在呢。”

    顾长夏一直吐到什么也吐不出来,他干呕了几下,似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就被徐青抱在怀里,终于像是找到家的孩子那样搂住她的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青青!青青!!”

    那天之后徐青再也没有下楼去市场里买过菜,她只能打电话叫人把菜给她送上来,而且无法面交,要让人把东西放在家门口,确定人已经走开,她才能打开门,牵着顾长夏去把菜拿进来。

    她做菜的时候也必须要带着顾长夏。然而做菜的时候她不可能一只手牵着顾长夏,也不能把顾长夏搂在身前不然油星容易烫着他。徐青想让顾长夏用手圈住她的腰贴在她身后,好在顾长夏虽然没有什么神志,最基础的话还是可以听得懂。于是之后徐青做饭的时候,便可以看到185cm的顾长夏像个树袋熊一样跟在173cm的徐青背后,双手搂着她的腰,胸膛贴着她的背,将脸颊搁在她的肩窝上看她做饭。

    说是看她做饭也不准确,顾长夏的目光并没有什么焦距,像孩子一样黝黑又清澈的,神色有些呆又有些天真,望着虚空里的某一点,仿佛只要能碰到徐青感受到她的动静就满足了,其他什么也不重要,什么也不在乎。

    给顾长夏洗澡的过程也很艰难。

    他烧退了的那天,徐青想要给他洗个澡,只要保暖工作做得得当,大病初愈后去除身上的汗渍和皮肤上的排泄物才更有利于病情的恢复。她把家里的暖气都开好,先是把自己的外衣外裤都脱掉,给顾长夏脱衣服的时候却遇到了极大的阻碍。

    一开始徐青只要稍微有撩起顾长夏衣服下摆的动作,他就会大叫着躲避;徐青安抚地搂着他拍着他亲着他,哄了他很久才让他把上衣脱掉;脱掉裤子的时候又有同样的阻碍,徐青每动一下顾长夏身上的衣服就会经历这个“反抗——安抚——接受”的过程,等她终于把顾长夏的身上的衣服都脱掉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她已经累得要命,但还是打起精神搂着顾长夏去浴室。

    最难洗的两个部位是头发和下身。

    徐青原先在浴室里准备了一个小凳子,但如今顾长夏的情况他不能忍受光着身子坐在冰凉的塑料面上,所以是徐青坐在塑料凳子上,让顾长夏坐在自己的膝盖上给他洗头。洗头必须要闭眼,不然洗发水会流到眼睛里去。但顾长夏害怕闭眼,并不困倦的时候长时间闭眼让他有种置身于黑暗的无力和恐惧感,不能看到会让他产生触碰自己的人究竟是否是徐青的疑虑。徐青想了半天,开始尝试着一直说话。她发现只要她的声音不停下来,顾长夏就会受到安抚,哪怕是闭着眼,只要她在说话并与他有肢体接触,他也不会害怕。

    洗澡的时候徐青的手不需要拿着花洒,许多动作好操作一些,也就不需要坐在凳子上了。她会把花洒挂在墙上,自己站着,把顾长夏的脑袋搁在自己的肩窝上,手环过他去洗他的背。

    但是洗到腰窝以下的时候顾长夏又开始恐惧,哪怕是徐青的手也不可以碰他的臀部,那天被王浩插进去一根指节让顾长夏有了极深的心理阴影,徐青的手指刚刚碰到他的臀缝,他就惊恐地大叫着激烈反抗,挣扎被徐青按住又会崩溃地大哭。

    但是那里当然不能不洗,那天徐青在浴室里又呆了两个多小时才给顾长夏洗完澡,有两次热水器里的热水都用光了,徐青不得不先关掉花洒让它烧一会儿,自己集中精力哄顾长夏,什么时候把顾长夏哄好了什么时候热水也烧好了,她再继续。后来徐青每次给顾长夏洗澡只能把浴室里的暖气开到最大,除了打湿身体和洗去泡沫之外不再开花洒,她中间有一个小时都在哄顾长夏让她给他洗下身。

    明明是一个身体健全精神充沛的28岁年轻人,徐青照顾起顾长夏来却比照顾刚出生的婴儿还要劳累。她没办法睡一个完整的觉,总是才睡不到两个小时就被顾长夏惊醒;她做什么都要带着顾长夏,身边跟着一个需要照顾的无法帮忙的大尾巴只能大大拖慢她做事的进度;给顾长夏洗澡换衣服更是每天最困难的事情,徐青一天有至少三个小时的使劲都要花在帮顾长夏脱衣服和给他洗澡上,等她把顾长夏收拾妥当时虽然累得不想说话,但还是总要随时准备在任何他突然崩溃的时候费尽心力安抚。

    这样高强度的日子又过了十天,就算徐青是武人出身,身体和精神都好于常人也实在是支撑不住了。这天晚上徐青搂着顾长夏睡着,半夜他再惊醒时她本来应该立即醒来安慰他,但她就像被鬼压床困住了似的完全动弹不了。

    迷迷糊糊之间徐青觉得自己应该赶紧爬起来,她的精神又在拼死违抗命令。就在这种拉锯之中徐青又睡着了,她一个晚上都没有醒来,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早上九点。

    徐青回过神就想起自己昨晚没有回应顾长夏的呼唤,她吓得从床上一跃而起,立刻就要查看顾长夏的情况。前一天晚上卧房的窗帘没有拉,此时明媚的早晨的太阳从窗外照进来,在瓷砖地板上撒开一片扇形的光斑。

    顾长夏就坐在床上,牵着徐青的手低头看她的睡颜,见徐青迷迷糊糊睁开眼,突然像被吓了一跳似的从床上弹坐起来,便膝行两步到盘腿坐在床上的徐青旁边,他那因为被精神上的病痛折磨得消瘦而显得格外大的黑眼睛凝视着徐青的眼睛,里面有她久违的象征着理智复位的聚焦的光点。顾长夏伸手摸了摸徐青眼下的青黑,声音温柔又心痛,有一点点愧疚,还有许许多多的,海浪一样柔软且缠绵的爱:“青青,你瘦了。”

    那是自绑架事件发生的半个月来,徐青听见他说的,第一句完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