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悸动

    小世子终于在第三日清晨的时候彻底退了热。

    得知了这个消息的宋玉,也稍微放下心来。他揉了揉自己这几日因为没睡好而浮出来的黑眼圈,说:“今天应该能睡个好觉。”

    吃过早饭,宋玉去偏殿里坐着写了会儿字,觉得手累了又放下笔,望着窗外开始发呆。

    这几天皇帝忙着处理京城新发生的事儿去了,每天能抽出时间来陪他吃晚饭已经是极限。他也乖觉,知道对方应当是去整治与成王相关的事件了,虽然确实有点寂寞,但也非常理解。

    毕竟,成王一党的事情如果不解决干净,整个京城就难以得到真正的平静。

    提起成王宋予岳,宋玉的心情还是不怎么好。他原本只觉得宋予岳性格恶劣,爱惹是生非,虽然厌恶,但也只想着不搭理就好了,未来各走各路。谁知这么多年过去之后,对方竟然变得这么冷血残忍,杀害妇孺的事儿都做得出来——尤其那些孩子还是他自己的亲生子嗣。

    对于宋玉而言,这是相当难以接受的。

    虎毒尚且都不食子,对方怎么能做得出这样的事?

    宋玉捧着脸,叹了口气。

    不过说到这儿,宋玉又想起了那诡异的“娘亲”称呼,脸色迅速地黑了大半。

    可恶,该不是宋予岳存心要折辱他,取笑他这张长得比姑娘还漂亮的脸,所以故意让世子和郡主这么喊的吧?

    唔……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宋玉感觉背后有点发凉,禁不住地抖了抖肩。他甩甩头,不再去想成王,转而去想他的三哥。

    “三哥现在会在做什么呢?”他嘟囔道,“哎,看来做皇帝也没那么轻松……天天都那么忙碌……”

    宋予知确实忙,却并不仅是忙着与众位大臣议事、处理京城里成王留下的烂摊子。

    他出宫去了一趟兰王府。

    兰王府在宋玉出事儿后就始终大门紧闭,后来也被羽林卫围着给看护起来。皇帝没有对王府做什么,但之前曾暗中差人去简单搜过一次,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

    这一次出宫,是因为兰王府里有个小厮忽然跟羽林卫通告,说他有宋玉暗地联系宋予岳的书信。

    宋予知听到属下来报的时候忍不住冷笑一声,用力地合上折子,甩到案桌,霍然起身道:“朕倒是要听听,从他嘴里还能说出些什么话来。”

    皇帝带人进了兰王府大门,看那个小厮小心翼翼地把手中的一叠信纸交给一旁的羽林卫,检查无误后再递上来,到了皇帝手上。

    宋予知垂下眼睛,迅速地把这几封信看完。他问:“你又是如何拿到这些的?”

    那小厮跪在地上:“禀……禀告陛下,小的以前负责打扫王府的书房,也是无意之中才取得这几封……”他说得似乎很是心痛,“兰王殿下是主子,可是、可是那般大逆不道之事,小的实在是无法坐视不管。自从得了这些信,小的夙夜难寐,的确过不去自个儿心里面的坎,这才……”

    “是么。”宋予知无甚表情,他轻轻抖了抖手中薄薄的信纸,“你这几封书信,倒是来得很是时候。”

    又问了几句之后,他转眼看向一旁的梁铮。

    听说皇帝要来兰王府之后,这位长相正气的小梁将军立刻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嘴上说是要护驾。皇帝哪里不知道他的小心思,又想起以前传出来的宋玉跟他的那些事儿,心里更是不满,但到底也没有说什么,还是让他跟了进来。

    “既然如此,朕得给你点赏才行。”

    梁铮毕竟是跟在皇帝手下多年的人,一听皇帝这般语气,就已经明白皇帝的大致打算。再加上之前这小厮胡言乱语,编排宋玉,已经让他暗中生了恼意。

    闻言,那小厮反而犹豫:“这……小的不过是做了分内之事……”

    宋予知抬手,淡淡道:“梁铮。”

    他话音刚落,梁铮腰间的利剑便出了鞘,仅是一瞬,便从后刺穿了还来不及反应的小厮的胸口!

    那小厮临死之前瞪大了眼睛,呕出一口血来。他手指着前方的皇帝,似乎怎么都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是这样,最终往前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陛下。”梁铮收了剑,看向皇帝,等待他新的指令。

    “成王安插在兰王府里的棋子,绝不止这一个。”宋予知缓慢地走下来,冷漠地看着地面上已经死去的小厮,“把兰王府所有的下人全带到院子去,一个一个地给朕查!”

    “是!”

    梁铮当即便带着一众羽林卫去办事了。

    潘池忧心忡忡:“陛下……”

    宋予知的表情变得冷硬,手也捏得死紧,沉声道:“宋予岳……”

    他最初对宋玉生疑,就是因为在刚平定成王逼宫之事的时候,得到了一份关于宋玉的情报。

    在成王逼宫前三个月,宋玉与宋予岳曾在逍遥楼里相遇,并且难得心平气和地坐在了同一间厢房里。他们到底谈了什么,现在已是无从得知,但就是在那日之后,成王暗地里的动作突然就加快了速度。

    再加上宋玉底下有几个品阶不怎么高的官吏在这场宫变中有参与过的痕迹,宋予知当时虽然并不完全相信宋玉与宋予岳私下有相关的联系,但也对此留了心,决定要从暗处查证此事。

    而后宋玉苏醒,失了记忆,他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对方是否是为逃避嫌疑而假装的。但经历后来的相处,他确信宋玉是真的失去了记忆,对宋予岳也是相当地厌恶,因此对最初那份奇怪的情报也就存了戒心。

    毕竟宋玉与宋予岳见过面那事虽是真实发生过,那份情报里字里行间的导向性却非常严重。

    如果说最开始那份情报只让他留了心,那么这次的所谓“证据”,就真真是让他彻底恼了。如此满含恶意的挑拨离间,实在是下作。

    若非宋玉失了记忆、与皇帝交了心,那么如今……恐怕是难逃这一遭。

    搜查的事情并不需要皇帝出面。他在屋内等了一阵,便看见梁铮大步奔来。对方的衣袍上头满是飞溅状、已经干涸了的暗色血迹。

    “禀告陛下。”梁铮躬身作揖,眉头紧锁,“抓出了最可疑的三人,其中两个当场服毒自尽,剩下一个……臣刚才已审问过了。”

    最重要的情报,梁铮写在了纸上,递交给了皇帝。

    宋予知让潘池先收好,看着他衣袍沾上的斑驳血迹,有些讶异地挑了挑眉。

    “请陛下宽恕。那人口出狂言,臣……一时不察,那人已经死了。”梁铮垂下头,“但臣带人仔细搜过了他的房,终于发现他与成王部下在这段时间仍有联系。从他这处找到的线索,可以揪出在京城其他地方潜藏的好几个暗桩。”

    宋予知点头:“很好。”

    皇帝将负责兰王府的安全和找出府外接应者的事一并交给了梁铮。与对方简单商议一番后,潘池提醒快接近晚膳的时间了,他便准备返回宫中去陪宋玉。

    梁铮送皇帝到王府大门前,纠结再三,还是忍不住地往前一步:“陛下。”

    宋予知正欲进轿的脚步顿住,一听他如此,就开始头痛。

    果不其然,梁铮开口:“臣……臣知道兰王殿下仍需静养。只是,臣这处有一些京城难得寻到的药材,说不定能……”

    “梁铮。”宋予知回过头,平静地看向他,“若是兰王身体大好后想要见你,到时自然能再相见。”

    梁铮的嘴唇动了动,目光有些黯淡。他有些沮丧地低下头,默默用力捏紧了手中的缰绳:“……是,臣明白了。”

    宋予知回宫路上越想越有点不高兴。

    当年他打完胜仗,得到先帝召他入京的圣旨,便带着一众待赏和返京述职的将领一同回了京城,其中就有梁铮。

    这位年轻的小将军为人磊落,又很热情,与京城里许多公子哥很快就混熟。他大大方方地坦诚自己是个断袖,也没有什么人会当面说起什么,反倒是觉得这少年人偏好南风是件雅事。后来他又接着结识了皇室子弟,与平日里就爱玩乐的隶王和楚王关系很是要好。

    当然,他也与宋玉相知相识。

    不知道这位小将军怎么就入了宋玉的眼。那时候宋玉对梁铮是很好的,那种隐隐的特殊是怎么都掩藏不住。可惜梁小将军对宋玉尊敬有余,感情却没有到达那种程度。也有人说这位梁小将军是恋慕上了一家茶馆的老板,所以才拒绝了京城里美貌闻名的兰王。

    宋予知当初听到这种传闻的时候,只是一笑而过,当是京城人胡乱编造的事儿,作不了真。可现今他与宋玉关系亲近,一想起这些传闻说不定是真实的,他心里头就有些不舒服。他既想着宋玉当时眼光不好看上了梁铮,又对梁铮的不识抬举而感到气恼。

    ……当然,现在梁铮的态度发生了很大的转变,也让宋予知颇为不满。

    虽然梁铮是他信任的部下,忠心耿耿,品行端正,但他就是觉得对方实在是配不上宋玉。

    尤其现在宋玉又退回到十六岁时的记忆,有些懵懂,却纯良可爱,让人只想把他捧着,生怕他有些磕碰。面对这么乖、这么软的宋玉,那梁铮一介武夫,哪里晓得怎么疼人?

    来到云晟宫,看着暖色灯笼下站着冲他露出明艳笑容的宋玉,宋予知再一次地想,宋玉这失忆,真是来得太好了。对方现在已经不知道梁铮是谁,也不知道他们之间的纠葛。就让这些捕风捉影的传闻,全都埋葬在旧日里头罢。

    “你想出宫?”

    用过晚膳,宋予知听宋玉可怜巴巴地说完话,眉心当即就蹙了起来。

    迟疑一阵,宋予知还是开口道:“兰王府……现下是暂时不能回的。成王在你府上安插了探子,朕虽然已处置了几个,但应该还有。”

    宋玉听得心头一跳:“什么?!”

    宋予知想着自己刚才看过的关于这些探子的信息,他们的工作里就有一项是关注宋玉的日常生活,描述得越清楚越好,就连吃饭时的小动作和喜好都在里面。

    再一结合之前所见到的宋予岳的画轴,他哪里还能不清楚对方是怎么画出来的。

    只是,这种事情,到底还是不能告诉宋玉的。

    到底是不想让宋玉失望,宋予知摸摸宋玉的脑袋,想了想近期的情况,说:“这样罢,等过几日,三哥带你出宫去一趟楚王府,见见你五皇兄。”

    宋玉原本低落的心情又迅速地回升。虽然他不知道现在的楚王是什么模样,但听老秦说过他们关系很好,他一直还挺好奇的。再者,能有三哥陪着他,他也不那么担心了。

    于是他点点头,充满期待地看着宋予知:“好呀!”

    宋予知见他开心,也跟着微微地笑了一下。

    连着几天,宋玉都亢奋得很,只觉得浑身都充满干劲。

    皇宫虽然很好,但他已经待了太多年,记忆里只有寥寥数次出宫的经历。所以他更想要出去,看一看外面的生活。

    等待的中途他去看过一次已经病好的小世子。那时候成王妃已经离开了皇宫,小世子和郡主依旧是被宫人照顾着。见到他进殿,小世子和郡主先是呆呆地看了他好一阵,这才突然冲过来紧紧抱住他的腿,抽抽噎噎地喊他娘亲。

    宋玉有些尴尬,但看两个眉清目秀的小孩哭得这么可怜,心头又不自觉地软下来。他没让青竹和老秦过来帮忙,自个儿把他们带到榻上,半搂着哄了哄,又问了身体的情况。

    “瑾玉的头不疼了。”小世子乖乖地躺在他怀里,眨着一双和他有几分相似的杏眼,“只是,瑾玉和姒玉经常会想父王和娘亲……”

    小郡主抱着宋玉的胳膊,听着也扁了扁嘴:“以前有父王,娘亲却不在。现在娘亲在,父王又不知去哪儿了。”

    小世子捏紧了宋玉的袖子,说:“娘亲陪陪我们,不要走……”

    宋玉听他们这童言稚语,心下也是一叹。成王逼宫失败之事,并没有跟这两个孩子提起。但周围宫人的态度或多或少也会影响到他们,让他们颇为不安。

    当天宋玉陪他们吃了顿午饭。两个孩子眼睛亮亮的,一刻也舍不得从宋玉身上移开。

    饭桌上,尽管宋玉试图解释自己身为男子不可能是他们的“娘亲”,两个孩子却仍然坚持他们的说法。

    宋玉头疼得很:“你们父王究竟是怎么跟你们说的?”

    怎么连基本的阴阳伦理都不晓得?

    “就是娘亲啊。”小世子纠结得脸都皱起来了,“从小父王就告诉我们,娘亲有事,不能时常陪我们……不过,平日里有娘亲的画像陪着我们,我们就不害怕了。”

    宋玉说:“你们还有母妃啊,你们忘了么?前几日照顾你的成王妃,那才是你们的娘亲。”

    小郡主却说:“母妃是母妃,娘亲是娘亲,不一样的。”

    面对这种歪理,宋玉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只能咬着筷子叹一声,心里头把宋予岳这个混账玩意骂了个狗血淋头。

    等吃了饭,玩闹了一会儿,把两个孩子哄去睡午觉后,他就带着人离开了。

    宋玉发现老秦有点不对劲。

    在那两个孩子叫他娘亲的时候,老秦的表情尤其古怪。当青竹觉得孩子们可怜又可爱的时候,他也只默默站在一旁不出声,脸上的神情明显说明了他其实并不这么认为。

    再准确一点,或许他厌恶的并非是这两个孩子,而是这两个孩子背后的成王。

    可在宋玉现在的记忆里,老秦虽然对宋予岳欺负过他的事情也很是恼火,却还没有到达这样的程度。

    “老秦。”

    宋玉回到云晟宫,单独留下了老秦,“有个问题,我以前就想问你了。”

    老秦躬身:“殿下,是什么事?”

    宋玉抿了抿唇:“我和宋予岳,后来究竟发生过什么冲突?”

    老秦明显地一愣,而后迅速地把老脸低了下去,不让宋玉看见他的表情:“殿下,无非就是以往那般的事儿。”

    宋玉却是不信。他虽然少了记忆,对陌生的环境有些畏惧,却并不代表他失去了观察和思考的能力。对这件事的怀疑的种子,是从他醒来后听老秦谈及成王造反的时候就种下了的。老秦一直极力避免让他回想与成王有关的事情。那种态度,想来他和宋予岳之间,绝非是简单的皇子之间的小矛盾。

    在兰王府里服侍他多年的青竹知道他不喜宋予岳,她对宋予岳也并没有什么正面的看法,却没有像老秦,对成王相关的所有一切都秉持着那般厌恶的态度。

    那么,发生冲突的时间,应当就是在他开府之前、还留在皇宫的时候。

    宋玉也不是没有想过,到底会是发生什么事情。但思来想去,还是琢磨不通。

    “老秦,你觉得这能糊弄我?”宋玉轻哼一声,看着整个跪下去却沉默不语的老秦,摇了摇头,“算了,不说就不说吧。”

    等他回到王府,他再自己去查。

    “……殿下十八岁生辰那日晚上,被喝醉了的成王,带去了一处冷僻的宫殿。”老秦的躯体微微发抖,枯瘦的手死死握紧,像是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后来被楚王殿下他们找到的时候,您身上都是……伤,若非被及时拦下,后果不堪设想……”

    宋玉一惊:“还在宫里呢,他竟然敢拿武器伤我?这也太大胆了!”

    老秦仰起头,眼角湿润地望向眼前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小殿下,心中更是戚戚,伤心无比。对方现下情窦未开,也不知道自己未来的情况,对这种情欲之事相当地不敏感。对着这样的殿下,他完全说不出口,对方误以为的“伤”——其实是成王在他身上留下的吻痕和咬伤啊!

    “是……自那之后,您就与成王彻底不对付……”

    亲兄弟之间的乱伦,这样的事情怎么能发生在皇室之中哪!好在楚王机智,当即便下令把那处宫殿封起来,没让这种事儿给传出去。

    当天跟着进了宫殿的都是楚王的亲信,自然是当作没发生过,不会多嚼舌根;但有一个侍从却是成王带去的人,一直跟着,清楚内幕。楚王本来怒极,想除之后快,却被身边人拦下。当时成王胸膛、腰腹上全是被宋玉拿簪子用力划出来的道道伤口,鲜血直冒,却还死死拽着宋玉不放手,看得周围人暗暗心惊。他们拿刀背把成王敲晕过去,让那已经吓破了胆的侍从把他主子给带走。

    等到那些充满情欲的痕迹被收拾干净,楚王着人打点一番,对外则声称是有刺客来袭,把两位皇子刺伤后逃走。为了让戏演得真一些,楚王往宋玉身上泼了点鸡血,把人送回了云晟宫。之后还向先帝请求调了羽林卫,在宫内装模作样搜查了好一番,整得宫内人心惶惶了好些日子,才把此事给结束。

    成王清醒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侍从给杀了。他想来皇宫找宋玉,却被盯得死紧的楚王拦下。

    而宋玉经过这一遭后,在自个儿寝殿里头足足闷了三天。待他出来,他的性子发生了很大的改变。他变得性格张扬,开始热衷于参与政治活动,面对宋予岳时更是句句带刺,颇为毒辣。偏偏他以大胆的行事风格做了许多实事,得了诸多大臣的赞赏,也得了先帝青睐。他成了唯一一位还未弱冠,便登上了朝堂的皇子。

    只是夜深人静时,他会孤零零地站在泛着寒气的后殿,望着天上的月亮,眼眶发红,咬牙切齿地对自己说:“宋予岳……我要他死!”

    老秦看得万分心痛。

    他知道他的殿下平日里在用那样的外壳,去掩饰内里曾经历的恐惧与伤痛。肉体的伤痕虽可恢复,刻在心头的痛苦却极难祛除。

    他憎恨自己老而无力,无法为他的殿下做更多的事情。即使他将此事告知了先帝,在那个时候,面对成王如日中天的外戚家,先帝也只能委婉下手,设法把成王调离了一年多。

    而宋玉的仇恨,并没有随着时间而衰减,只变得愈发尖锐、牢固。

    宋玉本来还要问老秦些事儿,就听青竹来报说皇帝到云晟宫了。这下他也顾不得关注这些旧事,披了外褂高高兴兴地去迎接宋予知,留下老秦独自跪着,暗暗松了口气。

    宋予知带着宋玉去了偏殿,与他说了会儿话,让潘池提了个精致的食盒过来。打开一看,却是一些香气扑鼻的小吃。

    “朕今日出宫去了一趟,路上经过闹市,便差人买了些点心来。”宋予知微笑着说,“据你那位婢女所说,这些都是你平日里在东街闲逛时最爱吃的东西。”

    宋玉感动得不行,小心翼翼地捧起其中一块白色的软糕,咬下一口。软糯的口感、醪糟的香味、恰到好处的甜,让宋玉一下子就喜欢上了,眼睛里满是惊艳。

    宋予知见他如此,便知道这是买对了的。

    吃完第一块,宋玉舔舔嘴唇,看了看食盒,又看了看在旁提笔写字的皇帝,咬了咬嘴唇,旋即小心地捧起另一块,却是凑到了皇帝的嘴唇边上,小声地说:“三哥要是不嫌弃,也尝尝看吧。”

    潘池差点就要脱口而出这不合规矩,天子哪能随意吃这些市井小吃——但又想着皇帝之前的话,还有对待这位小祖宗的态度,到底还是把嘴给闭得严严实实了。

    见宋玉如此,宋予知微怔,随后轻笑着点了下头,就着宋玉的手,把一整块糕点给吃进肚里。他评价说:“确实不错。”

    “是吧!”宋玉得到肯定,当即也有点洋洋自得,“看来,臣弟以前的品味还是顶好的。”

    这副模样落在宋予知眼里,实在是越看越可爱。他放下笔,温声道:“里头还有好几种呢,赶紧趁热吃了吧。”

    宋玉笑眯眯地应了一声。

    外头的太阳暖暖地照着,卷起的风扰得屋外悬挂的铃铛叮当响,向下穿过偏殿时带来些许清爽的凉意。

    宋予知坐在那儿批阅奏折,宋玉抱着食盒坐在旁边,边吃边听宋予知不时的讲解。

    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头始终映照着他三哥的身影。他忍不住分神想,三哥可真好看啊。面容英俊,身形高大,脊背宽厚,握住他时的手掌温热,给人非常可靠的感觉。他也想要像三哥一样,无奈却摊上这样一副普普通通的身体,并不强壮,偏生长得还白,跟姑娘家似的,整个就不够硬朗大气。

    还是三哥这样的好……

    宋予知察觉到他打量的视线,抬起眼睛来,直直撞上宋玉的视线。

    他问:“怎么了?”

    宋玉却是有种被抓包的羞耻感,白玉似的脸一下子就烧起来了,连耳根子都是红的。他结结巴巴地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垂下眼睛咬着手中的糕点,不肯再抬头说话了。

    宋予知心下好笑,以为小孩脾性就是如此。只是瞧着宋玉那绯红的脸颊,他忽地也有些移不开眼。

    他的喉头动了动,强硬地逼迫自己的视线从对方的脸转移到笔下的奏折上。

    可惜心是乱了。他手一抖,大团的墨渍在折子上晕开,把上面的字给覆盖住,看不清到底写了什么。

    宋予知暗暗捏紧了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