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梦境

    宋予知带着宋玉乘了马车出宫去,宋玉高兴得不行。他掀起帘子,探头看着外头街市的车水马龙,眼睛里头满是兴奋和期待。

    马车外表看着倒是内敛,里面的布置却是相当奢华,空间还非常充足,宋玉躺下来打滚都行。

    宋予知看宋玉这副模样,也忍不住微微笑起来。

    只是这一趟他们到底是没去成楚王府。行至半路,陪同的侍卫骑着马向宋予知报告,说楚王派人带了口信来,说是临时出了点事得去办,现在人已经离了京城,实在是无法在王府招待他们,给他们赔不是的同时,也约好待他解决完突发事件再见面。

    宋玉明显有些失落。宋予知便向他解释:“老五突然出城不是一次两次了。他多半又是去找他未婚妻。大概对方那边是出了什么状况吧。”

    宋玉不知道楚王的感情经历,闻言倒是好奇起来了:“五皇兄的年龄……应当已有王妃了吧?”

    “是有一位王妃。”宋予知合上手中的折子,回答,“他追着去的,就是他定下的那位王妃,淮南总督的嫡幼女,但因为孝期未满而没能成婚。老五喜欢她得不得了,只是那位小姐身体不大好,所以一有个什么症状,老五就坐不住,总是要亲自赶去陪着的。”

    宋玉听得倒是有点向往:“感情真好啊……”

    他也想拥有自己的王妃。一想到未来能有一个人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再也不会感到孤单,他的心就愈发滚烫。

    楚王的事放下之后,便是该谈接下来的行程该如何安排。宋予知想了想,从自己怀中拿出了一个小小的布袋,上面还有个明显的粗糙的补丁。他对宋玉说:“既然去不了楚王府,今日咱们便去一趟云华寺罢。”

    宋玉定睛一看,很是不好意思地说:“这,这是……”

    这正是宋玉当年送给宋予知的那个装了平安符的小布袋,而里面的平安符也正是宋玉以前去云华寺求来的。

    “以前打仗的时候,朕都带着它。有一次对方放了支冷箭,朝朕射了过来。”宋予知轻轻摩挲着小布袋上的补丁,有些怀念地说,“那支箭避开了朕的要害,却是把它给穿透了。唯一庆幸的是,里面的平安符没有坏掉。打完那一仗后朕回了大营里,就找了针线把它重新给缝好。”

    宋玉听到前半段很是紧张,听到后面又松了口气。他挪了过来,凑近了看这个现在已经显得有些陈旧的小布袋,还有上面并不怎么好看的针脚,只觉得自己当年的手艺实在是差劲,有些脸红地说:“三哥可以给平安符换个更结实的小袋子……”

    “不了。这个就足够了。”宋予知眼底带着浅浅的笑意,伸出手戳了戳宋玉的额头。他又收敛了笑容,低低叹了口气,接着说,“你留的那封信,朕也收着的。朕……以前一直以为是五弟写的信,所以才……”

    宋玉睁大了眼睛。

    敢情他这些年来对五哥频频收到信件的羡慕,却是他自己帮忙给开了头?

    宋玉有点难过地垂下眼睛,绞着手指:“嗯……噢……是这样啊……”

    当年的阴差阳错,实在是令人感慨。

    “往事已经无法追回,但往后……”宋予知捏住宋玉不安的手指,“朕不会再像当年那般离开京城。想要见面时,随时都能见到,而不必再靠遥远的书信。”

    宋玉抬起黑亮的眼眸来,带了点湿润。他软软地回应:“嗯!”

    云华寺建在京城东部一座小山上面,规格不大,却香火鼎盛。寺院后山一棵百年的大树则尤其出名,上面挂满了寄托着各类愿望的绸带。

    宋玉他们来到云华寺的时候比较早,寺内的人并不多。宋玉一边走一边看,回想着多年前自己来到此地时看见的模样,再与现在作了对比,说:“寺里比以前好看了些,看来之后是翻修过一次。”

    当年还是三皇子的宋予知也是来过这里的,还留有些过去的印象。他观察着四周,点点头,同意宋玉的说法。

    不过想到这,他的视线又朝身旁的宋玉移过去:“你当时是如何求得平安符的?”

    那年他们几个是与先皇一同来到云华寺的。先太后去得早,以往常来云华寺听经,先皇为了纪念她,那次带了所有的皇子公主来云华寺听高僧讲经,而听完后先皇与住持单独聊了片刻,很快又带着一众人回了宫中。

    按道理来说,宋玉是应该没有时间去前殿求平安符的才对。

    宋玉听他发问,颇有些骄傲地抬起头,回答:“前院墙根有个小狗洞,我那时候比较瘦小,所以能钻过去……当时听经的时候我找了个借口出去了一趟,然后就从那洞口溜到前面去了!”

    宋予知的脑海里很快就有了宋玉做这事的画面。想来实在是又好笑又可爱,他忍不住扬起唇角:“原来如此。”

    他们各自烧了三炷香,进入殿中。宋予知没有在蒲团上跪拜,他只是负手站在旁边,静静地注视着前方的宋玉。而宋玉跪在蒲团上,却也没有对着佛像叩首,只是撑直上半身,双手合十,闭上双眼,在心中默默地念了什么。

    出了宝殿,他们便朝着后山的百年大树走去。

    “我当年求了三道平安符。”在路上的时候,宋玉说,“一道是想求给父皇,一道求给自己,另一道则是想求给……”他的脸微微红了一下,把后半句含糊而过,才又接着说,“父皇的那道平安符,我当年就挂到树上去了。只把求给自己的,和后来送给三哥的那道给带回了宫里。”

    宋予知安静地听着宋玉讲这些往事。

    “当时我带着平安符回去之后,还被老秦念叨了好久。他说我在寺中不该这么鲁莽,若是出了什么事……他总是很担心我的。但是我知道,我并非是受宠的皇子……大多数情况下,其实都安全得很。”

    宋予知看了看宋玉,嘴唇微动,似是想说什么,但还是忍下了。

    “啊,三哥……到了。”

    巨大的银杏树坐落于此地。青绿的扇形树叶与棕褐的枝干之间垂挂着无数的红色绸带,正随着山顶的风而飘扬。在大树前方不远处有个台子,上面放着笔墨,正是留给参拜者使用的。零零星星的人来此挂上符带,朝大树拜了拜,这才往回走;也有人干脆就在旁边坐着欣赏这棵历经岁月轮转的大树,与同来的伙伴低声说着些什么。

    宋玉走到树下,伸出好看的手来,轻轻地拂过这些红带。

    宋予知站在他身后,抬头看着这颇为壮观的景色,又瞥见他的动作,便开口问:“怎么了?”

    宋玉回头朝他一笑:“我在想,能不能找到当年自己挂上去的那条。”他半是怀念半是可惜地说,“不过……时隔这么多年,这里定然已经清理过一批了,所以是找不回来的。”

    从小时候第一次来云华寺,一直到今日,已经是过了十多年了。他自己从懵懂小童长成了如今的模样,三哥也从亭亭少年变作了威严天子。

    现下他与三哥的关系愈发亲密,他心中实在开心。但今日来到故地,想到往事,又不知为何有了些惆怅。

    大概因为,时间实在是个难以捉摸的东西。

    宋予知敏锐地察觉到宋玉此刻心情不大好。他想了想,摸摸对方的头,说:“你且在此处等一会。”

    他留了两个侍卫给宋玉,带着另外两个往来的路走去了。

    宋玉有些疑惑,但又想着他三哥做事肯定有他的道理,便也不再纠结,干脆坐到一旁,如其他香客一般,望着眼前的百年大树,静静地沉思。

    不过一柱香的时间,一只带着薄茧的大手从侧递到了宋玉的面前:“来。”

    宋玉愣愣地转过目光来,然后顺从地伸出手,被宋予知拽起来。

    “三哥……?”

    宋予知却从怀中取出了两张新的红色祈愿带,背面还是空白的。他带着宋玉来到放着笔墨的台前,说:“当年的符既然已找寻不见,今日我们不妨系上新的。至于平安么,倒是不必再求,不如换成心愿罢。”

    宋玉哪里还能不明白他三哥的意思。他先是捏紧了手里拿着的祈愿带,脸上的表情有些恍惚。好一会儿后,他在宋予知温和的注视中,眉眼弯弯地说:“三哥说得对。”

    过去的,到底已经留在过去了。

    二人取了笔,在各自的祈愿带后写了什么。宋予知比宋玉高上一头,便主动揽了把祈愿带系到树上的活儿。倒是宋玉把祈愿带交过去的时候还很不好意思,忸怩地想把背面给遮了,好像很担心被宋予知给看去。

    宋予知只是笑笑,却真是全程目不斜视,不去看宋玉那条带子上写的东西,让宋玉安心不少。他伸手把他俩的祈愿带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紧紧地绑好,看着两条绸带似乎就要贴合在一起,不知怎么,心下一动,把这两条祈愿带的底部给虚虚打了个结,让它们紧密地交缠。

    宋玉没注意到他这个动作,只是见祈愿带已经绑好,之前留存的些许愁绪早已散去,随之而来的便是对未来的期待。

    做完了这些,二人并肩往回慢慢行走。宋予知问:“等一会儿下了山,不如带你去沅河上泛舟?”

    宋玉含笑:“那当然是好的!”

    这一整天宋玉都玩得很开心。他在京城有名的酒楼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饭,下午又在沅河上的画舫里赏着景、听着曲,与宋予知惬意地喝着茶水,谈天说地。

    他确实喜爱在外头,宋予知也看得出来。那脸上的笑容比起在宫里时明亮了不少,眼睛里头也满是欢喜。

    等到傍晚,他们回到马车上准备回宫。宋玉还有着那股兴奋劲儿,胆子大地紧挨着宋予知,亲昵地与他说起今天的感受,宋予知便也配合地时而点头时而附和。

    只是到底玩累了,宋玉说着说着声音便弱了下去,整个人迷迷瞪瞪地靠在宋予知的肩头,就快要滑下去了。宋予知有些无奈地看着他,思索片刻,伸出手来将宋玉揽过。他把宋玉的脑袋轻轻放在了自己的腿上,大掌将对方的玉冠取了下来,让一头如瀑般的黑发披散开来。他动作小心地给宋玉顺了顺脑后有点乱的长发,随后就垂下眼睛,静静地注视着宋玉柔软的侧脸。

    宋予知其实知道自己这样的行为不太妥当。但是,他在刚才那一刻就是很想要这样做,于是也就这么做了。

    宋玉……

    “……唉。”

    极轻的叹息声从他的唇边逸出,飘着飘着,就飘进了宋玉的耳朵里。

    他紧紧地闭着眼睛,努力地放缓着呼吸,想要努力按捺住自己胸腔里激烈跳动的心跳。之前他确实是快睡过去了,但在宋予知把他放到腿上的时候,他一枕上对方结实有力的大腿,近乎是一瞬间就给吓醒了。这可是全天下最尊贵的皇帝,他哪里敢躺在对方身上打瞌睡?

    可是宋予知的气息那么温暖,动作也那么轻缓。对方大概是担心他睡不好,就给他拆了发冠,又伸出手指轻轻抚过他的头发。当宋予知的指腹顺着他头顶的发旋儿往后脑勺摸去的时候,那种陌生的触感让宋玉差点想要哭出声来。

    像是某种被安抚了的温柔,又像是能激起隐秘欲望的快感,甚至还带了点儿古怪的痒意。在对方来回的轻柔动作里,他被这种交缠而至的感觉弄得几乎要哆嗦起来。

    宋予知的手指……为什么能带给他这样奇怪又羞耻的感觉?

    他几乎是拼了命,才忍住了想要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他也尽力地放松身体,稳住呼吸,不想让对方发现他其实已经醒来。

    还好后半段的路上,宋予知从旁边拿起了一本宋玉之前看过的游记看了起来,自然也就没有再盯着他。而宋玉在这静谧的环境里,听着车轱辘转动的吱嘎声、宋予知轻轻翻动书页时的声音,闻着桌上点着的清淡的熏香味儿,眼皮撑不住,却是真的又给睡了过去。

    青竹发现,自家主子近日来经常发呆。

    从那日出宫游玩之后,宋玉的状态就有些不对劲。他看书看到一半眼神就会恍惚起来,注意力不知道跑到哪儿去。就是陪着皇帝用膳,吃着吃着又好像神游太空去了。

    宋予知也察觉到他的情况好像有点奇怪,但最近他又忙于政事,抽不出太长的时间来与宋玉专门就此事进行讨论。他只能暂时把这种情况归于少年多愁,叮嘱宫人要多留意宋玉的情况,如果有什么不对劲,定要及时禀告。

    这日,宋玉躺在美人榻上,闭着眼休憩。青竹在旁边给他准备新鲜的水果,忽而听见他说:“青竹,你过来。”

    青竹立刻放下东西,面上带着笑:“怎么了,殿下?”

    宋玉眼神闪烁,好像有点难以启齿。但纠结再三,他还是让青竹伸出手来,从他脑袋顶摸到他后颈。

    青竹不知道他这是要干什么,但还是顺从地动了。

    宋玉沉默一阵,抬手捂着脸说:“……算了,你继续做你的事儿吧。”

    那天与宋予知回宫吃完饭后,宋玉做了个梦。

    他在一片迷雾之中行走,不知道这是哪儿,也不知道目的地是何方,只能漫无目的地走。

    走着走着,他便听见了水声。他眼前一亮,以为会有河流,可越是靠近,就觉得越发地热。等到他来到靠近水声的地方,才发现此处有座花亭,而亭子旁边正是个热气蒸腾的温泉。

    而被雾气掩盖着的温泉里,有个模糊的人影。

    ……是谁?

    他不知为何,就这样穿着衣衫直接跳进了温泉之中,往那道身影所在的地方而去。他努力地想要拨开白雾,却总被遮挡住视线。

    直到他的手碰到一具温热的躯体,他的动作才停了下来。

    隔着雾气,他怎么也看不清对方。但对方好似是比他要高上一些的。在一片朦胧中,他感受到对方用长着薄茧的大手握住了他的手,拽着他的手,从对方棱角分明的五官,往下来到凸起的锁骨、饱满的胸肌,又滑到紧实的腹部。再往下……

    他像是手心被烫到了似的,猛地缩回了手。可浑身上下那种燥热却愈发明显,尤其是当他感受到对方在慢慢地靠近他,那灼热的呼吸离他的脸似乎只有一点点距离的时候。

    害怕、期待、不安,他的脑袋里快要被这雾气给搅乱了。当对方把他紧紧地抱住,他闭着眼睛,瑟缩了一下,却是伸手,同样用力地拥住对方的腰身。

    而当对方低下头,将带着情欲意味的吻落在他的唇边时,他一下子睁开了泛着泪意的眼睛,终于将对方隐于白雾后的面容看清——

    是宋予知。

    宋玉从梦中惊醒,大口地喘着气,面上满是惊骇之色。他浑身都是汗,身下一片湿答答的感受和随着风飘来的气味更是提醒着他发生了什么。他难以置信地直起身体,掀开被子,看着自己非常精神的下半身,连抓着薄被的手都在发抖。

    这是他苏醒以来,第一次做这样意味的旖旎之梦。

    梦见男性已是让他惊惶不已。而看见对方的脸的那一刻,宋玉羞愧得恨不能拿把刀自尽。

    为什么他会做这样的梦?

    他不禁追问自己,原来他自个儿不喜欢女子,其实是断袖吗?而他……他对他同父异母的兄长,竟然起了这样的、这样的……

    从这天起,宋玉便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连带着对他三哥也有些逃避之意。幸而宋予知近日也忙碌,得以让他有喘息的时间。

    而他思考了好几日,最终回忆到那天下午在马车上所感受到的一切,觉得定然是那时的触感给了他错误的判断。

    于是他决定让身为女性的青竹也来试试。

    然而,令他绝望的是,那种陌生的快感并没有再出现。

    宋玉犹不死心。他找来老秦,询问起对方,自己这六年里有没有与什么女子亲近过。哪怕是有过一丁点儿好感的,也行。

    老秦看了他一眼,犹豫片刻,还是沉重地摇了摇头。

    宋玉差点眼前一黑。

    好一阵儿,他终于捏紧了手指,下定了决心,把声音压得极低:“老秦,我问你……我,我以前,是个断袖吗?”

    老秦的眼睛猛地瞪大了。他扑通一声跪下去,垂着脑袋,不敢说话。

    宋玉其实已经得到了答案。但他还是忍不住,拔高了声音:“是不是!?”

    老秦最终给了他一个确切的回答。

    同时,将当年他是如何在大殿上拒绝了先皇赐婚的事情,也一并告知给了他。

    宋玉虽然没有封王分府,名气却已经慢慢积累起来,俊美的面容更是让他做了坊间情爱话本里的常客。先皇本来为他拟了一桩婚事,对方是一位殿阁大学士的嫡女,据说对他青睐有加,才大胆示意父亲主动向先皇提起婚事。

    这位小姐美丽又热情,与年轻俊美的六皇子很是般配。先皇大抵觉得非常合适,因此也就直接做了决定。这本来应会流传为一件美事,哪知道宋玉却是当堂抗旨,说自己不爱红颜独爱蓝颜,满堂皆惊,先皇更是大怒。

    到最后,先皇召宋玉去了趟御书房。老秦不知这对父子谈了些什么,但在宋玉离开之后,那道婚旨便作了废。而后宋玉被调了职,明迁暗贬。他倒是毫不在意,该做什么便做什么。等一年后那位小姐嫁给了一位武将的儿子,先皇又将宋玉重新给升了上去。

    自那之后,宋玉断袖的名声就在京城传开了。

    唯一让宋玉庆幸的是,他王府里倒没有什么不三不四的男宠。大概是因为他的眼光较高,寻常人压根看不上。

    等听完这些,宋玉让老秦退出房外,自己走到窗前,表情非常迷茫。

    他忽然想起,在宋予知与他谈起梁小将军那日,当说起“断袖”时,对方脸上那不太自然的神情……想来,宋予知是知道他的事儿的。

    再联想到他那荒唐的梦,宋玉就更是害怕。

    当天傍晚,宋予知来得比前几天要早一些。

    他一进云晟宫,便瞧见在灯下发呆的宋玉。只是与之前还有不同,对方此刻的眼神相当黯淡,表情也很沉郁,像是遭受了什么不得了的打击。

    宋予知心下一紧,快步走过去,将四周的宫人屏退,又陪着宋玉走了一段路,这才问起他发生了何事。

    宋玉脸色有点发白:“不……没什么,三哥。”

    宋予知见他想要回避,更是担忧,忍不住皱起眉头。

    但他选择了不再追问,只默默地带着宋玉在后殿里行走。

    忽地,宋玉停下了脚步。

    宋予知感官灵敏,听觉极佳,察觉到他的动静,也立刻停住了脚,转回身看向宋玉。

    这一看就不得了。宋玉红了眼眶,像是很委屈似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又努力忍着不让它掉下去。

    宋予知先是一懵,随后赶紧拿了潘池呈上来的帕子,给宋玉把眼泪给拭去:“这是怎么了?”

    宋玉哭得很克制,不像之前那次。他抬起眼睛,茫然地看着宋予知,轻声说:“三哥,我……我是个断袖。”

    宋予知的动作略微停顿了一下,下一刻又继续给对方擦去溢出来的泪珠。

    “朕知道。”

    “我一直以为、以为我喜欢女子,可是,我……”宋玉忽地有些激动起来,“我怎么能做那样的——”

    宋予知一手按住宋玉的肩,一手动作小心地给他擦泪,低沉的嗓音带着让人平静的力量:“冷静点,六弟。听朕说,这没有什么。你喜欢女子也好,男子也罢,这都是你的选择,没有任何问题。”

    潘池已经极有眼力见地带着几个仆从退得远远的了。

    听他这么说,宋玉又呜咽一声,摇了摇头:“不是的,不是的……”

    他无法把自己拿亲兄长当春梦对象这种事情,告诉对方。

    这实在是太过龌蹉、太过下流的阴暗念想了!

    宋予知听他话语里的苦涩怎么也掩藏不住,心里头也跟揪得紧紧的。

    他不知道宋玉为什么会突然得知这样的事情,但看对方的反应又不像是恢复记忆的模样,那么,难道是有什么宫人在对方面前乱嚼舌根?还是说,是成王安插的人……

    宋予知深褐色的眼眸里迅速地掠过冷硬之色。

    不论怎样,把宋玉安抚好是当务之急。

    宋玉哭得鼻尖红红的,好不可怜。宋予知耐心地与他说着些话,哄着哄着,才终于让这小殿下的眼泪给止住了。

    他说:“你不必觉得不能接受。朕,以前在西北……”他顿了顿,接着道,“在军营里头也是见过不少的。还有之前与你提过的梁铮……因着这些,朕对断袖之事,倒也了解过一些。你既然是天生喜欢这样的,那也不必勉强自己找女子……”

    宋玉靠在宋予知的肩窝里,闻言,轻声道:“我不是,不能接受自个儿有……断袖之癖。三哥,我只是有些……有些害怕。”

    他的手不自觉地捏紧了宋予知的胸襟。

    宋予知淡淡笑着,揉了揉他的脸,说:“害怕些什么?朕又不会因为你是断袖,就同你疏远。”

    宋玉抿了抿嘴唇:“嗯……”

    可他怕自己那可怖的念想难以平息,甚至是,更……

    大概是想让宋玉安心些,用完晚膳后,宋予知一直陪着宋玉待到他寻常快要洗漱的时辰,才摆驾离开云晟宫。

    宋予知手中拿着当时给宋玉擦过眼泪的淡色手帕,眼中神情复杂难辨。他仿佛还能感受到拥抱对方时的暖意,还有为对方拂去眼泪时手指上不经意蹭到的湿热。

    他恍然意识到,一向与其他人不怎么亲近的自己,原来已经能与宋玉这么自然而然地进行亲密接触了。

    也许在太后看来这并非是什么好事,但他心里却为着这样的亲近而感到真实的欣喜。这也是他不愿意舍弃的、珍贵的事物。

    可话又说回来,今日宋玉的不对劲……

    他的手指向内拢紧,把手帕捏得起了数道褶子。

    “陛下,陛下。”潘池得了消息,在龙辇边小声地道,“您交代的事儿,已经查清楚了。”

    他把今天下午老秦被宋玉单独召去的事给说了一遍,又道:“宫女说,这几日殿下都有些心神不定,像是在想什么事情。但是,殿下是在见了秦公公之后,才变得像今日傍晚时那样的。”

    宋予知沉思片刻,将帕子往怀里揣好,才说:“再过半个时辰,把他带来见朕。朕有话问他。”

    潘池赶紧应下:“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