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柳暗花明

    从咖啡馆出来坐上回家的出租，林言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手机把张竛从联系人里拎出来痛骂一顿。

    医生这天没有排班，正在家里争分夺秒地补觉，被他这么迎头痛骂，整个人懵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他说是医院通知他的？奇怪了，我可没干这种事。”

    “仔细想一想，说不定是你梦游时干的呢。”这“装傻充愣”让林言的怒气值又上升了几分，他忍不住要嘲讽一下。

    “真的没有！我还不至于卖朋友呢。有可能是忘记删机器的工作记录了！”

    “你是想说那消息是自己长腿跑去的吗？”

    “咳，如果不删记录的话，第一医院的系统会自动进入信息素筛查程序的。”

    “这什么破系统？”

    “懒人系统，不过这消息按理说是绝密的，也不会通知到本人，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贵院进了间谍不成？”林言过了气头，张竛的理由也算条理清楚。确实，这种事涉及到患者隐私，按理说医院是不会随意透露的。

    “有可能，医院这地方就是人多眼杂。不过既然这样了。”林言听到一阵响动，张竛在床上翻了个身，“你还要手术吗？”

    “什么白痴问题，当然要。”

    “好吧，好吧，那我得加紧找找了，留给我们的时间不怎么多了。”

    张竛的寻找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都没什么突破，而林言接到了一个电话，深刻地让他认识到了什么叫做屋漏偏逢连夜雨。

    电话是奶奶所在的养老院工作人员打来的，请林言赶紧抽空去养老院一趟，老人有突发情况。

    林言本来在超市里给大米买狗粮，接到电话只得马上出门，因为怕坐地铁耽误时间，咬咬牙叫了辆出租车直奔郊区。

    进了养老院，他直接去奶奶的房间，那里除了躺在床上的老人，还有不少护理人员。

    “这是怎么了？”林言望了一眼床单下的奶奶，她正闭着眼睛，看不出什么异样。

    “我们去办公室谈谈吧，林先生。”一个管理层模样的女人出了声，请他移步楼上的办公室。

    “实际上，今天清早，李女士在院子里摔了一跤。”李是奶奶的姓氏。

    “摔了一跤？”

    “问题不怎么严重，我们的工作人员很快就把她搀扶起来了，也做了详细的全身检查，除了轻微擦伤，没什么大的损害。”

    “所以？这就是你叫我来的原因？”

    “不，事实上，一些其他症状才是我们通知你的原因。”

    “是什么？”女人一脸严肃，在她的目光下，林言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

    “我们发现，李女士似乎认不出来人了。”

    从办公室出来，林言神情恍惚地回到奶奶的房间，她还在浅眠，床边坐着一个年轻护士。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一个声音在发问，林言想了一会儿，才认出这是自己的声音。

    “大概一个月前吧，但那时症状很轻微，她只是偶尔会叫错名字，有时长时间发呆。我都没有多想，直到今天，突然就。”小姑娘模样的护士声音里显然也带着悲伤，“她连我都认不出了。”

    一阵喃喃声从床上传来，林言飞快扑上前去。跪倒在床边，拉住那双曾经光滑，如今已布满皱纹的手。他极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再颤抖。

    “奶奶，是我，我是小言，你还认得我吧？”

    那双浑浊的眼睛转了过来，看着这毫无神采的双眼，林言的心就如同一块被扔进井里的石头一样直落了下去。奶奶没有回应他的呼唤，不一会儿，林言闻到了一股尿骚味。

    在回城的地铁车厢里，林言仍觉得一切都那么不真实，奶奶痴呆了，那个总是在他耳边唠叨着，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的人，现在就躺在那儿，跟个新生婴儿一样，不说话也不认识人，甚至控制不了自己的排泄。奶奶和痴呆，多么荒谬的组合。回家的一路上，林言都认为这更像是个玩笑，或者干脆是个梦，接下来他马上会撞到什么东西，然后一下子醒过来，发现自己的生活一如从前，丝毫未变。

    然而他没有醒过来，推开家门，大米兴奋地汪叫着迎上来，以为他买回了自己的口粮。听着它欢快的叫声，林言想要发笑，但却尝到了嘴角的一丝苦味，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流出了眼泪。

    扑倒在沙发上，他终于放声痛哭起来，或许早该哭一哭了。大米被他吓了一跳，也忘了讨食，呜呜地叫着，把两条前爪搭在林言的胳膊上。

    奶奶必须转进专门的医疗系统里去。林言上网查了查，医疗费加上相应的专人护理费用，对现在的他是个天文数字。那边的养老院答应退还一部分款项，加上他手头的积蓄，还差一半的钱。或许该找什么人借一借，但他在这城市里早就无亲无故，职业的关系，他也没有几个可以开口借钱的朋友。林言不太想再因为这事麻烦张竛，就他所知，医生的家庭条件也不是很富裕。

    向银行申请贷款需要合格的抵押物，林言拿不出来，去那些不正规的公司借只怕是要把下辈子都搭进去。思来想去，决定只有先用手头的钱付掉定金，再通过工作把后续费用补上。如果把接片的频率翻倍，平日里再省吃俭用点的话，三四年也应该够了。现在最要担心的就是因为上次事故，GIN会不太愿意再让他担纲大制作。

    于是林言回到了片场，决定在把肚子里的胎儿解决掉前，先接一些不用打真军的戏。这种戏虽然报酬低一点也没有分红，但工资到手更快。

    这天他在一出戏里当镶边配角，借位拍摄，但要脱光衣服。场景设置在一个糜乱的派对，他一丝不挂，两手撑着吧台，被一个beta“后入”。

    他的搭档是片场的老油条了，拍摄的时候，一只手伸到胸前狠命揉搓林言的乳头，嘴始终在他后颈处流连不去，让omega觉得自己身上被糊了一大片口水。另一只手则极力掰着omega的臀肉，硬挺的阴茎在刮蹭那细嫩大腿的时候有意无意地擦过穴口。这些动作搞得林言很不舒服，可他的位置又对着一处机位，只好控制住表情，装作意乱神迷的样子，一边大声呻吟着，一边试图去拉开对方放在自己屁股上的咸猪手。

    终于等到拍摄都通过，林言连忙回到集体更衣室穿衣服。群演没有单独的更衣室，这集体更衣室，他自从成名后就再没来过了。刚套上内裤，王枫就跑来找他搭话，这位同事也在刚刚的片子里出演，角色比他重要点，按理说是有单独更衣室的。

    “你今天可演得有些太过了啊。”王枫笑眯眯地对林言说，他也还没穿衣服，下半身围了条浴巾。

    “急着下班。”omega干笑两声，穿上裤子。

    “最近又减肥啦？我看你瘦了不少。”带有点探究意味的，敏锐的眼神落到omega平坦的小腹上。

    “天太热，吃得少。”林言连忙抓过自己的衬衣，他还没有显怀，张竛说他体格偏瘦，显怀会比一般人快的。

    “我倒是吃得下！昨儿还吃火锅到凌晨呢！”眼见林言手脚不停地收拾，王枫却没有识趣走开的意思，他话锋一转，再开口时已经没有那么友好了。

    “不过我还以为，你现在是看不上这种小角色的。”

    “都是赚钱，有什么看不上？”无视掉那一丝刻薄，把最后一颗衬衣扣子扣好，林言开始换鞋。

    “由奢入俭难嘛。我们都觉得，你拍完那大制作后，要休养好长段时间呢。”这句话里有话。虽然上次的事故被公司封锁了消息，但流言是向来管不住的。

    “真可惜，我还没退休计划。”omega不紧不慢地回应，将鞋带系好，拿起背包，他走向更衣室门口。王枫的声音又追了上来。

    “不过庄文倒是早就复工了，这家伙现在很是抢手呢。”

    这句话扎进林言的耳朵里，让他全身都泛起一阵不适来，前些日子庄文在咖啡馆里听起来无比认真的问题这时显得格外可笑，一边“真心实意”地求婚，一边乐此不疲地和别人在镜头前翻云覆雨？说一套做一套果然是alpha的通病！

    “真为他高兴。”林言从牙关里挤出这句祝福，“嘭”地把更衣室门在自己身后摔上了。

    他还没走出摄影棚，副导演叫住了他，“仇姐找你说话。”

    “在哪儿？什么时候？”听到这名字，林言有些发慌了。

    “就现在，在万宁大酒店。”

    万宁大酒店隔公司摄影棚只有一站路。坐在公交车上，他心里还是七上八下，“仇姐找”，在GIN公司可不是什么好事，一般情况，那些被解约的演员，在公司里见到的最后一个人就是仇姐。

    到底是什么事要找他？林言自认没干什么违反公司条约的事，除非，他低头瞟了眼自己的肚子，除非有人把这事捅给管理层了。

    要是这样那自己可是倒霉到家了。张竛已经帮他把手术安排在了三天后，在马上可以摆脱掉这个麻烦的关头被抓住，林言觉得自己是有冤无处诉。现在可不能丢掉这份工作，要是被认定是过错方，GIN的解约金还不够他塞牙缝的。

    于是林言带着一肚子腹稿，忐忑不安地走进了万宁的包间。有些出乎他意料的是，仇姐正在里头大快朵颐，水煮鱼的香味飘在空气里。见他进来，她笑容满面地招呼他坐近点。

    “服务员，加双碗筷。”

    这断头餐的气氛倒是不错，虽然对方笑眯眯的，但林言的心还是高悬着放不下来。当年正是还担任着低级主管的仇姐让他通过了面试把他招进GIN的，不知道在她面前打打这张人情牌会不会有用。

    餐具很快被摆了上来，仇姐亲手给林言打了碗汤。

    “多吃点，小林，我看你脸色有些不好。”

    “最近有点失眠。”

    “这可不太好，孕妇失眠可是大问题。”

    果然是这个！铡刀落下，林言反而松了口气，他连忙搬出一路上准备好的理由。

    “仇姐，我很抱歉，我知道这不合规定，但明天我就会把问题解决掉的，请再给我次机会，就像您当初给我机会一样。”既然被公司发现了，也就不用担心什么医疗记录了，他随时可以去手术。

    “不必，我们公司可不管员工肚子的问题。”眼前的女人一双丹凤眼，似笑非笑望着人的时候也带着几分严厉。

    碰了软钉子，林言吸了口气，继续低声下气地恳求对方，“公司不缺人干，这我也知道。但我现在真的很需要这份工作，请您网开一面，我日后一定会报答您的。”

    这席话似乎对对方产生了点作用，仇姐放下手里的汤碗，盯着林言的脸。突然，她爆发出一阵大笑，用力拍了一巴掌他的背，差点让他磕到面前的桌子。

    “轻松点，轻松点。我不是来开除你的，正相反，我要跟你谈个大计划。”

    “什么大计划？”柳暗花明的转折，虽然有点让林言摸不着头脑。

    “你知道o的日记这片子吧。”

    这是个有标准答案的问题，o的日记是每个gv演员都知道的片子。这是部老片子了，制作年代甚至在林言出生前，然而到目前为止，它依旧保持着成人影片的销售总记录。

    “这和您的计划有什么关系吗？”

    “不是我的计划，是公司的计划。讲简单点，我们想推出自己的o的日记。”

    “您是说？”林言明白她的意思了。

    o的日记是个系列影片，以时间为顺序，记录了一个男性omega和不同人间的风流韵事，其中有男有女，有alpha也有beta，甚至还有omega。但这并不是它最与众不同的卖点，它最独特的卖点是随着影片进行显露出来的。

    o，也就是那片子的主角，在拍摄时怀着身孕，到最后一场性爱戏时，他的肚子已经高高隆起了。

    “没错，GIN想让你主演一个系列，”仇姐把杯子里的果汁喝光，“以孕妇的身份。”

    “可是，”林言提醒她，“现在让孕妇出现在成人影片里是非法的。”

    那片子之所以成为业界传说，除了高销量，还有一点就是，它是第一部被官方封禁的成人影片，直接导致了出品公司被吊销执照。监管部门甚至为此把“禁止使用孕期演员”写进了条文。

    “是不合法，但是，只是在这儿。”

    “您的意思是？”林言真的一头雾水了，当年被吊销执照的gv出品公司曾是GIN的强劲对手，正是因为o的日记，它们赚了一大笔后又被强制解散了。GIN就此成为了业界的龙头老大，禁片利润可观，但林言不觉得这值得GIN去步老对手的后尘。

    “你懂什么叫出口转内销吗？”

    林言摇了摇头，仇姐一挥手，“这不重要，反正你只要知道，我们公司想了个办法，可以给这片子挂上国外的执照，不受国内规则的管辖，到时候再卖进来就是了。”

    “所以是要跑到国外去拍？”

    “不不，拍还是在这里，所以这次的拍摄要绝对保密。不会在常规摄影棚。这是个大项目，公司计划将片子在尽可能多的地区发行，开拓下海外市场。当然，相应的预算也很充足，光说你的片酬，按计划就是平时的十倍，行业顶薪了。还不包括利润分红。”

    十倍，这个数字让林言心头一跳，十倍的金钱，可以马上让奶奶住到专门的医院去。刹时间，那违法的后果也不是那么可怕了。说到底，要是被制裁，受到最大影响的还是公司，他大可以在风头过后搬到别的地方去开始新生活。

    “按照公司的市场推算，如果顺利完成，我们可以一举打破销量记录。预期要给你15％的分红，这可是股东待遇，怎么样，绝对大数字，辛辛苦苦拍上五六年的片子，都不一定能拿到这么多钱呢。”见林言面露动摇之色，对方继续搬出诱饵。

    林言心里纷乱如麻，一个绝好的机会，简直像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不仅可以让他渡过眼前的难关，甚至可以让他终身财务自由。但他总觉得这里头有诈，在仇姐的追问下，他提出要先看看剧本。

    “剧本还没有。但是。”她从一旁的手提袋里掏出一叠纸，“你可以先看看合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