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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土伯注意到阎王幽幽看来的视线,即便阎王什么话都没说,他还是忙把竖到一半的中指收了回来。

    他笑着打哈哈:“你在说笑,王的面子怎么可能才值四百块!”

    缚醉就在旁边站着,尚未动色就已是气势绝人,他只能怨恨的点着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行,下下个月的房租你也免了!”

    朱明稍微满意了,但心里还是不太爽,于是转头再戳无辜的缚醉。

    他嬉皮笑脸,暗含嘲意:“阎王爷,瞧瞧,凭着我的能力,你的面子又升值了四百块诶。”

    缚醉:“……”

    但凡阎王大人多熟悉一下凡间的网络用词,此刻应该就会忍不住说一句。

    求别戳,求放过,本人麻。

    虽然房租免了,但平时的开销还在,朱明现在穷的裤兜子一摸比脸都干净,必须尽快再重新找一个新的兼职赚钱,否则后面他只能在家饿的啃墙壁。

    找工作之前,他还有件忧心事必须解决。

    “小黑,”他看向缚醉的身后,从回来后就一直有气无力的小黑猫,“虽然我答应这半年的时间里你还能待在我身边,但这段时间你不能再住在我家。”

    小黑猫猛的抬起头,幽怨戚戚的喵喵叫着。

    朱明的额头爆出一根青筋:“给我变成人说人话!”又他妈的喵喵喵,一个虎背熊腰的壮汉天天装什么萌!

    小黑猫犹豫了片刻,却是莫名的望了缚醉一眼,像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从缚醉答应要帮他的那一刻,反正他对朱明也束手无策,索性事事就先看阎王的建议,总归不会比自己更差。

    随着转世的次数越来越多,朱明的性情变化极大,脾气愈发急躁火爆,行事说话全靠本人的心情恶劣,一好就好,一坏百坏,从转世以来就对他有种本能的排斥,无论自己做什么都不会教他高兴。

    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一世似乎只要阎王大人在场,朱明火爆的脾气都会收敛许多,也不会那么的排斥他。

    也幸好阎王大人仁慈宽善,一直都在暗中相助他,这一次甚至主动提出会帮他与朱明缓和关系,简直快成了他的再生父母。

    迎着黑猫投来像极了求救的眼神,斜对面的缚醉敛眼低眉,对它微微的点了点下巴,表示赞成。

    面对面的交心交意,自然方为最好。

    短短几秒过后,巴掌大的黑猫就在他们的面前逐渐蜕变成一米九几的高壮男人,熟悉的胡子拉碴陪着乖巧柔软的猫耳猫尾,看起来分明古怪,却又意外的和谐。

    “为什么我不能住在你家?”刘夏上来就质问。

    他变成人后,声音带着年大沧桑的粗戾感,音调略略沙哑沉厚,和他变成猫时柔软清脆的猫叫声形成鲜明的对比。

    “我不习惯家里多出这么大个块头的陌生男人。”朱明皱紧眉头仰望面前的高壮男人。

    恢复了人身的刘夏四肢强壮,肌肉鼓囊,快和一座小山丘争高低,普通人站在他面前就不自禁的生出胆怯后退的念头。

    “我可以一直变成猫的样子,就和平时一样。”刘夏急声保证着,顺势往前走了一步,“而且我不守在你身边,万一你又出事了怎么办?”

    他刚往前走了一步,朱明就感觉到一股明显的压力从头顶传来,下意识就往后退。

    背后一只温热的手掌适时按上他的肩膀,无形之中给了他安全感。

    手的主人无疑是就站在他身后的房东。

    “我又不是被抹了记忆的傻子,都看过你这幅样子了,怎么还能若无其事的把你当成普通的猫?”有了安心感的朱明站直了身体,开始有理有据的反驳,“而且后面我在家的时间不多,我要找工作呢,我不可能外出还要带着你,那你在不在家守着又有什么关系?”

    刘夏一时语塞。

    朱明再接再厉:“再说了,你在旁边守着,我看着就容易多想,一多想就会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你不希望我辛苦一天回到家还不能好好的休息吧?”

    在外他累的要死要活,回到家还要时时忌惮,怕是用不了多久,他还没死在不知名的东西上面呢,就要先猝死在自家房子里了。

    “那我……那我,我就守在门口好了。”刘夏当然不忍心看他这么受折磨,只能无奈的退步。

    柔软的猫耳泄气的垂下,尾巴也低低的搭着,他脱口说道:“反正我早就习惯了你不想看见我,只要能陪在离你最近的地方就可以了。”

    这话说的,简直委曲求全到了极点,是个有点良心的都听不下去,连房东都不赞同的蹙起了眉,对他投来看人渣的眼神,这令朱明有种自己是个残忍无情的负心汉错觉。

    可是这他妈的关他屁事?不都是这只蠢猫自己给自己作孽受吗?

    他非要给自己营造一个痴心怨妇,无悔无求的圣母形象,走到哪都能让人二话不说的百般同情他,可怜他,然后转头就对着自己指指点点,暗中鄙薄。

    可难道就因为自己的前世与他有过牵连,所以自己就该无条件的配合他的痴情付出吗?

    谁把他当过真正独立的人看过?

    谁问过他愿不愿意接受?

    谁又在乎过他的感受如何?

    说到底,前世的情债要今生来还,这到底是一腔痴情,还是道德绑架?!

    朱明刚压下去的火气又蹭蹭蹭的长了上来。

    他两步冲上前,一把狠狠的抓住刘夏的领口往下拽,怒声宣告道:“刘夏!我最后告诉你一次,老子这辈子的名字叫朱明,老子就只是朱明,什么你那个狗屁的情人陆梦,什么操蛋的前世纠缠,老子通通都不知道,他妈的和老子更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自从被朱明发现他的真实心意后,只有把他惹毛的时候,朱明才会叫他的真名。

    “老子不管你追了几世,老子也不管你有多喜欢我,老子更不在乎你到底有多委屈!”朱明一字一句都是咬牙切齿的不耐与厌烦,“因为老子不喜欢男人,更不喜欢被人纠缠不放,所以我更加讨厌你的不停纠缠和你一副情深似海的自我表演,这都让我感到特别的烦躁,甚至觉得恶心。”

    “老子讨厌妖怪,讨厌男人,更加的讨厌你,讨厌你把我当替身,讨厌你把我认成别人,讨厌你不把我当独立的人看,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不管不顾别人的心情,用自己的一腔情愿逼着别人接受的无耻混球!”

    他还恶意满满的咒诅着:“刘夏,你记住,即便我朱明哪天改变了性取向喜欢上了男人,喜欢上了鬼,喜欢上了怪,我也绝对不会喜欢上你这只猫妖!因为你这样自私的妖,注定得不到任何人的心!”

    弯着腰的刘夏被他死死抓着衣领,被逼听完他不顾一切的咒骂斥责,眼里印着他歇斯底里怒吼的模样,神情狰狞而暴躁,比起菜市场里的泼妇更加的难看扭曲,令人惧怕且痛心。

    可这些都远远不及朱明最后的一句话,每一个字里深深含着的恶意与厌恶。

    站在朱明面前的刘夏脸色已是惨白到快不能看了,下巴的胡茬都在细细的抖动,身体摇摇欲坠,整个人都有些支离破碎的感觉。

    身后的土伯看得于心不忍,上前拉了一把暴怒伤人的朱明,想要制止他对刘夏的无情暴行。

    朱明被他往后拉了两步还是觉得不够痛快,不够泄愤,没有彻底把这段时间自己全部的感受都吐露出来。

    他一边被土伯使劲的抱着拦着,一边张牙舞爪的朝着刘夏挥舞怒叫。

    “刘夏,你觉得你委屈是吗?老子比你更委屈!当初他们把你捡回来的时候,我是最讨厌动物的,一直都不同意养你!”

    “我明明不喜欢你,但后来他们养你才养了半年多就养腻了,打算在冬天就想扔掉你,只有我把你留下来,是我把他们都骂了一通,也是我宁愿得罪全部的室友,坚持搬出宿舍就是为了养你,免得你在外面惨兮兮的死掉!”

    这些事发生的时候彼时他就在一边看着,他当然知道朱明一直是嘴硬心软的人,无论千年万年的过去,他所爱的人性格脾气都在逐渐的变化,乃至彻底相反,从始至终却唯有心善怜悯这一点从未变过。

    刘夏苍白破碎的脸色露出动容,随后又是纠结的痛苦。

    可是一个曾经会用温柔的眼神随时凝视着它,会不厌其烦抚摸他的皮毛的清冷男儿,如今却变成了一个对他歇斯底里的咒骂痛斥他的粗俗凡夫,上天的这个玩笑是不是开的太大了?

    而朱明还在土伯的拉扯下奋力指责,不依不饶:“我家里条件不好,父母压根没有多余的钱给我,可是为了养你,我租房,买猫粮,买营养膏,给你定期做体检,我自己偶尔多喝一瓶我喜欢的可乐,我都觉得奢侈!”

    说着说着,朱明的眼眶都红了,语调颤抖,全是委屈与失望。

    他冰冷而愤怒的质问:“我养你养了这么久,宁愿我自己少吃点都从来没有亏待过你,现在你说这些埋怨我的话,你丧着一张寡妇脸,你让我被别人看不起,你让我抬不起头,你他妈的良心是不是都被狗吃了!你是不是那颗脑子里只能记得情情爱爱,记不住别人对你的恩惠对你的好?”

    “我记得住。”

    从头到尾没反驳过,也没为自己辩解的刘夏听到这里时,原本痛苦难抑的眼神忽然变得坚毅起来,像是因为朱明最后的话回忆起很重要的东西。

    他哑着声音对朱明说,滚圆透亮的猫瞳满是灿亮破碎的光:“别人对我的好,我一直记得住,别人给我的恩惠,哪怕只是一分,我都想十分百分,千倍万倍的还回去。”

    朱明冷冷一笑,全是讽刺,显然不信他这个无可救药的恋爱脑还能记得其他的东西。

    看罢,他嘲然一笑:“朱明,我记得你最初对我的好,我更记得第一次是你给我的恩惠,直到现在,我都清清楚楚的记得。”

    他这话里有显然的暗情与深意,包括土伯,朱明都愣了一下,唯独缚醉站在一旁默不作声,表情默然。

    “是你在我快死的时候,用身体护了我一次,是你陪着我在山林里住了整整三年,也是我找到你的第一次转世后,你陪着我直到老死。”男人哑着声音说话,语气满是悲戚与怀念。

    “你用身体护了我一次,我甘愿守了你八百年,只为给你说一声谢谢。”

    “你陪我在山林里住了三年,我就在空无一人的小木屋里等你回来,又空等了你三十年。”

    “第一次转世后的你明明喜欢的人不是我,可你听完我寻找你的哭诉还是不顾妻儿的阻拦,坚持把我留在身边,你死了以后,我又费尽力气的寻找你的来世,每一世都远远的守着你保护你,想让你过得开开心心。”

    “陪我的三年里你叫陆梦,第一世的你叫何遇,第二世的你叫白谬,第三世的你叫朱明。”男人抬头看住他,眼中弥漫出深沉的疲惫。

    “每一世你都在变,性格,爱好,每一世的你都会喜欢上不一样的人,可我的一辈子却从来没变过,我至始至终都只爱你一人,都在等你,都守着你。”

    男人眼里的光寸寸的泯灭,转而是绝望与无力,逐渐溺满。

    他说:“朱明,其实我一直知道你只是怜悯我,施舍我,你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

    他说:“朱明,这一千多年我都在努力的让你喜欢我,等你爱上我,可我真的等的身心俱疲了。”

    他说:“朱明,如果当初你没有为我遮风挡雨,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