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1、木偶

    “掌…掌柜的!”

    “杳杳?…杳杳!”

    一目之间的对视,仿佛历刻千年,一种莫由来的感觉蓦然而起,也不知是因着眼前之人的相貌还是那视线目下坐在轮椅之上的影子,直像霎那是卷入了一层又一层的漩涡之中,在那光影飘忽间令人有些头晕目眩,直至被人强行从地上扶起,小姑娘才似怔怔回过神来,才看清面前的一片混乱。

    “…师兄?”

    也不知像是摔懵还是吓懵了,绫杳一时还未缓过劲来,面前倏然放大的俊脸却揪着那小手前后左右看了又看,除却略小脸上沾染的一道灰扑扑的尘土外,四肢俱全,反见那缺了一条胳膊的小二在那轮椅旁好不一脸哭丧,众人的目光四散,却无一人分给本应受关注的‘被害者’。

    “可是摔着哪了?碰着哪了?身上疼不疼?…你便乖一些与我回去多好,总是这般莽莽撞撞的自己也不担心着点……也不知受了什么伤没有,是不是摔到脑子了?杳杳?…杳杳?!…”

    男人似婆婆妈妈嘟囔了一堆,嘴上抱怨着,俊脸却分明担忧焦急地拧成了一团,然那进一步贴近咬了咬牙想要深入检查的大手还未落到小姑娘肩上,皱巴巴的俊脸便被一只脏叽叽的小手啪唧一声险些推了个倒栽葱,径直走去的娇小身影在三人目光汇集之处却是俯身捡起了那根被慌乱之下踢到阴暗角落的‘手臂’,颇为轻巧似地颠了一颠,脸上的表情也从方才的凝滞变得满目怪异——

    也就是这时,绫通方也才发现这一地的凌乱之下,并无半分的铁腥血气。

    两人的视线均落在了那个苦着脸、甩着一截空袖的小二面上:

    “这是……木头?!”

    …………

    “这是什么黑店!你们分明是抢钱!!哪有一壶茶卖得这般贵的!!!”

    一高大的身影气势汹汹地拍案而起,面前再度恢复四肢健全的小二却不慌不忙将手一指,朝着那大厅正中匾额旁悬挂的数个小价牌缓道:“这位客官,我们这儿向来是明码标价,小店不偷不抢,这价从来也都是写得明明白白的——”

    “做的都是清白的风雅生意,赚得也都是辛苦钱,哪能开什么黑店呢?您可莫要瞎说。”

    “好好的一壶茶哪能价比百金!”

    男人气势汹汹的怒气仿佛都要隔着一席方桌扑到对方面上,猛拍的震颤令得那紫砂小壶中的清茶晃了又晃,却丝毫不影响旁侧悠哉游哉吹着茶杯中氤氲热气的小姑娘,气氛剑拔弩张,男人气哄哄却剑指某个在帐台旁坐着轮椅平静捡拾着账本的身影:“你这木头疙瘩说了不算,去叫你老板过来与我说!”

    “老子活了二百多岁了,百余年前拜入兑泽之前,那王侯将府一年的开支也不过才百余金,就算这些年贬了值,倒也能买得起一方东别院带个几余亩的花园了!喝你一壶茶便要百金?!你莫不是宰客将我当傻子骗!”

    “你…你才是木头疙瘩!!!那玉荪归云可是我家公子从上边带来的!平日就连保存也得向那专门卖冬冰的商人提前屯上一年的,冻在冰室里,还得用那蜂蜡封上七八层,免得进了水汽,你个傻大个,不懂便不要胡说!让人白白笑掉了大牙!”

    “你…你!!!”

    “傻大个!!!”

    “臭木头!!!”

    “穆青。”

    眼见着两人一个脸红一个脖赤似乎下一刻便欲打起来,一道清浅的声音却忽而插入,强行摁下了那道气哄哄的身影。

    “掌柜的…公子!…分明是他们先…!”

    而与此同时,那高大的身影一腾,黑影晃过,抓过那身侧纤细的手腕转身便要往外走,晃晃悠悠还未将口里的茶咽下的小姑娘霎那呛得七荤八素,那慌慌张张放在桌上的茶碗都稀稀拉拉撒了一桌的茶汤——

    “杳杳,随我回去!这简直是家黑店!”

    “不成!你这傻大个要走也得先结了茶钱!哪有你这般霸道吃霸王餐的!!!”

    “师…咳咳咳…师兄……”

    那小二的身影还未来得及拦在二人身前,旁侧横斜而出的声音便又道:“穆青,放他们走。”

    顺着那声音的方向,绫杳咳得小脸红红的视线转过,却只看见了那湮没在一片阴影之中,自顾推着椅轮正欲往帘后隐去的背影。

    “可…可是!!!…那茶!还有这一地的损坏…公子您怎么!…”

    “杳杳,我们走!”

    再度辩解的话噎在喉咙内,然正当男人准备拉着那娇小的身影强行离开之时,那细小的手腕却在对方不经意之下顺势一脱,若游鱼般滑溜溜地轻松挣脱开那紧抓的束缚。

    “我…我不走!”

    那小脸之上分明还挂着来不及卸下的可怖易容,小脸愤愤反而转向那尚还带着几分懵逼的俊脸指责道:“师兄!你不付钱不说,砸了人家店也不赔钱,倒时传了出去,且不论坏了我们兑泽的名头,若是传到那老头子的耳朵里,看你回去怎么领罚!”

    “这难道便是我一人所为?!”

    绫通望着面前那莫名其妙倒戈的小姑娘脸色就是一黑,“你这一路砸砸打打的破坏,哪件不是我替你赔的?!”

    “这…”小姑娘吐了吐舌头默默往后挪了又挪,企图远离某个气息愈发危险的物体:“所以这般也应当赔…毕竟你也有份嘛…”

    “…也不是我一人砸的啊。”

    “赔?”哪知下一刻,便见男人眼睛已然危险地眯起,旋即哄出的音量简直要隔空震破耳膜:“我兜裆裤都要被你这臭丫头赔进去了!方才你在那说书那搅的一通,已然是我身上最后的钱了!”

    “你下山找我,那老头子肯定给了你许多!怎会一点都不剩了?肯定是…肯定是你自个花…自个逍遥快活去了…”

    那狡辩的话语直至最后音量也越说越低,绫杳好不尴尬地搓了搓发红的小鼻尖。

    “好好好…”绫通被气得直发抖,“你这般说了,我便一笔一笔与你算一算!”

    “从你下山开始,先到醉仙居胡吃海塞的一顿酒菜,八十两…而后被那卖何戈壁沙棘酒的商人骗了,把人打成了重伤,医药费又是五十两…还有前些日子你在……包括之前…”

    男人絮絮叨叨地每说一件脸便如天边欲雨的乌云般更黑一层,一笔一笔算至最后,绫通才似猛然反应过来什么,跳脚道:“…你这一路都是故意留记号引着我来,好随时与你掏钱结账的罢!”

    “还是被发现了呀…”

    小姑娘咧嘴调皮一笑,顺势脚步一滑,转瞬之间,便脚底抹油地与某个危险人物拉开了数步的距离。

    “师兄…好师兄…绫通?”灵活的眼珠子一转,绫杳转瞬便挂上一副讨好的小脸,哄着男人道:“不过我们这般砸了人家店就走,也未免太不厚道了。”

    “说出去给兑泽丢了脸面不说,不知的还以为你我是土匪强盗呢?”

    “…那你有钱?你来赔?”

    也不知是哪句话踩到了对方的软点,男人紧憋的一口气确乎缓缓放瘪了去,却依旧没好气道:“反正我是没钱了。”

    “我要有钱哪还能一路设计让你跟着我?…欸欸欸,说话就说话,你怎得打人呢!”

    小姑娘捂着被狠狠弹了个脑瓜崩的小脑门哀嚎。

    “你这丫头,整日净给我惹事…——”绫通面色倏然严肃,像是突而想到些什么,转言望向那柜台之后久久未言的人影道:“不如…”

    “不如你将我留在这儿打打工做抵押,待到你回去拿了钱再来赎我?”

    “…有你什么事?!”男人愤愤将胡言乱语的小姑娘挡在身后,朝着那台后背对着两人的身影拱手道:“在下乾州兑泽绫通,是掌门绫沉座下的嫡系大弟子,这是…这是我家小师妹绫杳,如若不嫌,在下将这块代表身份的门牌抵押于此,此为门内独有的沁灵玉所制,就算是卖上市价,也能抵得这杯茶钱,在下一年内必带重金完璧归赵赎回,还望这位公子行个方便。”

    像是肉疼般地狠狠咬了咬牙,男人从怀中摸出一块隐带着淡淡冰蓝色的灵玉,其玉质仿似千年不化凿下冰川一块,通透灵动,雕工细腻,盘麟纹蓄积而上,而其正中,端刻隶画着兑泽二字,而反面,便有苍劲的绫通二字缀刻其上。

    除却这身份牌的作用外,端是这块可助修为的上好灵玉,便可价得万金——

    这也是男人身上唯一所有的财物。

    “公子——”

    穆青略有些跃跃欲试地想要将那块牌子接过在手,听得那声音却道:“既是姑娘愿意留下,留下便是。”

    话语落尽,那身影也同着那略略吱呀转动的轮毂声完全消失在帘后,除却室内的一片狼藉,仿若从未来过。

    “不可!…她必须与我回去!”

    绫通怔愣一瞬,顿时像是不知因何气胀了脸,将那货比万金的灵玉随手朝着穆青的怀中扔去,便欲强行将绫杳拉走。

    “师兄…师兄!!!绫通!!绫通!!!”挣扎间,纤细的手腕几乎被勒出深深的红紫。

    “这便是你想要的?还是你帮那老头子与我做的决定?!”

    两人步至门前,一阵夜晚的夜风从那波光粼粼的佐哈河面上抚过,吹过那瞬然僵住的身影,温柔地撩过那脸侧的碎发。

    “…….”

    “我说,我不想回去…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我从前虽调皮捣蛋了些,却从来未违逆过爷爷的意思对不对?…”

    他转过脸来,却见那向来明媚的小脸此刻却只有些许懊然的灰颓:“我长大了,我会保护好自己,也能作主自己的事了,师兄。”

    “我不想嫁人,也不想嫁给那个什么真耀神君,去上界为何要依靠别人呢?我自己努力不也是早晚之事麽?为何非要攀附上那个什么神君——”

    “我宁可现下随意找人嫁了,嫁给穷人,嫁给乞丐,嫁给瞎子,嫁给路边的阿猫阿狗,就是…就是嫁与你这般的,也比嫁给那面都未见过一面就来欺负人的神君要强的多!”

    “你是认真的?”

    “…?”小姑娘气急之下的一顿嘟囔,却换来男人一个不明不白的问题与令人万般看不懂的目光,“什么认真?”

    “若我将你留在这儿,待到我带钱回来时你可还在?”

    “自然还在。”绫杳闷闷地挣开男人的钳制揉着手腕道:“我一路走一路跑,也只是不想回去,如今留在这,与我去别处又有什么两样?”

    “反正你回去记得与他说,如若他坚持这般,那我也坚持我自个的,绫杳从此也不是他的孙女,往前之恩日后再报,端不是这般愚孝就能解决的!若是他再逼我,我就是死这,从这跳下去,也万般不会再踏入乾州半步!”

    “我会与师傅说的…即使,纵使…纵使会被废去灵根…我也会与他说——”

    “?”小姑娘望着面前之人有些语无伦次的话有些莫名其妙:“不过是帮忙带个话罢了,哪有这般严重…?”

    就算这话听着是很气人,那老头儿的脾气也不大好,也不至于将对她的气撒在绫通身上罢。

    哪知面前之人确乎完全没将她叮嘱的话放在眼里,莫名其妙地再度看了她一眼之后,便踏着夜色撒腿跑着离去,夜色中确乎只留下了一句:

    “我会很快回来的!至多三月!”

    便消失在了光影斑驳的深处,令得人好不迷惑。

    直至看不见那离去的身影半晌,绫杳确乎都未反应过神来,跟了自己将近一年的大跟屁虫三言两语便一下轻松地自己没了影去,还略有些不太习惯。

    小姑娘愣愣地搓了搓发红的鼻尖,转眼望向那愣愣捧着灵玉神色怪异的穆青。

    “那个…小木偶,今天我住在哪?”

    穆青确乎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到底却没有说出口,转而向上,反将她引去了旁侧二楼的客房,连那后院之地都未让她踏入一步。

    “这段时日客商少,也无人住店,你随意选一间便是,有什么事叫我便可,不要随意出入后院。”

    好不容易将脸上狰狞的面妆卸下的小姑娘本想问那所谓的掌柜几何消息,却在夜色浓稠之中,只得到了一个重重的摔门声。

    “……”

    月色临窗,雕楼下望,便是那散着依稀光点的佐哈河,流淌在她的床侧。

    愣愣地朝那远处的微光戈壁眺望了半晌,绫杳也像是被那微醺的夜风撩醉了去,索性不想其他,在这几月的奔波劳渡间,像是头一回有了一种说不上来的安定感和归属感——

    就好像这个河,或是这轮月,还是其他什么的东西,让她有了一种奇异的归属感。

    说不清道不明…

    却又令人安心。

    一帘幽梦——

    待到第二日清晨,睡眼朦胧的小姑娘发现,她却是许久未曾睡得这么沉这般香了。

    起身出门下楼,却只见到了那大门紧闭、空荡荡被简略扫撒过的大厅。

    一道身影从那后院撩帘而进,却也只是意料之中的穆青。

    “我说小木偶,你这——”

    话语还未说尽,绫杳便觉怀中一重,一个硕大的包裹被狠狠塞进了她的怀里,与此而同的,还有一块入手沁凉的灵玉。

    “这些是一些细软包裹,虽说你可能用不上,我想到的都给你备了,还有回乾州的银子,抑或是你想去哪里都好,玉我也还给你了,昨天之事就算我们自认倒霉,这些钱也算我送给你的,总之你现在就走,马上就走…!”

    “…欸欸欸?!”

    猝不及防的小姑娘一下被穆青推至门前。

    “可分明是你家掌柜同意让我留下的,你怎么说赶人就赶人?!”

    “那现下也是我掌柜让你走的!现下就走!马上就走!”

    “好端端的,怎能出尔反尔!”

    倔性一上来,一大清早就被人扫地出门的无名之火涌上头,小姑娘运起灵力,仗着自己道修的身份想要反开那穆青,可谁知那恰到好处足以将人弹开的灵力点到对方身上,却像是霎那沉入了无底洞,有去无回地消失了一空。

    “你给我走!快走!”

    “我就不!…你家掌柜赶人,至少要跟我当面说一声,这般的,算什么本事!指不定是你这个臭木头自己看不惯我呢!”

    “你管我!我就是看不惯你又如何?!”

    “你…!本姑娘今日非要见见你家掌柜,要个说法!!!”

    霎那间无法收束的巨大灵力波荡,本可以将普通人族轻松打至重伤的灵力弹到旁侧之人的身上,却只令其略略踉跄了一步,而趁此空挡的小姑娘侧身一闪,将那巨大的包裹往穆青怀中砸去的同时,便以极快的速度朝着后院方向快速跑去。

    “你不能去!!!”

    “你管我呢?!本姑娘想去就去,想来就来,还有什么地方是我不能——”

    却在下一刻,险些与那撩帘而进的身影撞了个满怀。

    霎那的惯性,令得绫杳几乎顺势栽进了那个竹香茶涩的怀抱,两人气息贴的极近,那略略紧缩的瞳孔确乎盈满了天青色的雾釉,好似将那玉宇琼楼的瑶池仙境都收在了眼底。

    “公…公子…”

    “我…”

    霎那间的回神,令得小姑娘下意识若触电般跳了出来。

    “抱歉…我只是——”

    绫杳方想摆着手解释些什么,抬眸间却再度撞进了那确乎会将人令人溺毙的天青色眼眸中,然这次吸引她的,却只有那眸中仿佛初次相见的满满陌生感,确乎还带着太多的疏离与对陌生人的客套友好:

    “这位客官?本店尚未营业,若是要饮茶,可下午再来。”

    那眼眸却只看了她一瞬,便挪开着掠过了她,对着旁侧的穆青疑惑道:“穆青,这大厅的方桌去了哪里?…你若刷洗了便早些摆上,午后便要开始迎客了。”

    在那轮毂移动的吱呀间,她僵僵转身,确乎同样对上了那个怀抱着包裹的人影的双眸,仿佛在一瞬间确认了自己方才一闪而过的猜想——

    面前之人,已然完全忘却了昨日之事。

    362、桓容

    “你若不允——”

    ‘咔吧’一声的关节断裂声清脆响起,转目之间,那庭中本就零零散散的顾客慌慌作鱼鸟散去,霎时跑得一片空空,只余庭中一道装模做样哀嚎着捂着胳膊的人影顺势滚落在地,一脚将旁侧的还有那端起手来看似嚣张无比娇小身影。

    “我今日便拆了这个店!”

    “如此,姑娘自便。”

    语罢,却见那帘下正对的身影面色平静,只浅觑了她一眼之后便吱呀一声拂袖而去,空余的正堂里,好似只有她一人演着日复一日的独角戏。

    日复一日…

    果真是日复一日。

    堂中随着那道身影的离开静谧半晌,大门空荡荡地开着,明明是午后方过,昔日虽不说人声鼎沸的茶楼,在近些日子难得地门可罗雀,远处传来的熙攘叫卖声依旧,明明是同处一处的繁娆,却冷清到丝毫不沾。

    绫杳踹了踹脚边某个显然演技零分、却十分入戏的人影,轻叹一气,随手将方才踹倒的长凳慢悠悠扶起,颓然坐下,撑着小脸轻叹一气。

    “莫…莫灰心…”

    好不容易脱离入戏状态的穆青拍了拍掸了掸身上的灰,‘咔哒’一声随手将那脱臼的胳膊接回原处:“这不过才第七日,总、总之,方法总比困难多,明日不若我们再试试其他套路——”

    少年确乎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说起话来眼光都亮了几分,“我都想好了,明日一开店,你就蒙着脸,拿着土匪那般的剁肉刀冲进来,群演方面你不必担心,我这几日特意上街瞧了,那些胡子拉碴的胡人看起来一个比一个凶,找几个打下手的换上几户装扮,咱们来他个打家劫舍…”

    “停停停!”小姑娘杏眸一斜:“怎得都是你演白脸我演红脸?合着好人都给你来当了,难怪你家那臭屁公子才对我成日板着个脸!”

    说话间,绫杳不禁想尽这几日却是什么好人坏人都演了一遍,愣是灰头土脸的,对方看似照单全收,却分文地冷硬不吃,气闷上头间索性破罐破摔,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

    “总之本姑娘不奉陪了!反正绫通的牌子不是压在你们这,弄不好他回来还带着更多的人手来抓我回去,我还是趁着今日天色早些,雇个马车干脆往西域去了!”

    “别、别啊!!!”

    “那…”一把扯住那眨眼间便走至门前的身影,穆青像是极为不舍地割肉般轻嘶一声,垮下脸道:“实在不行…明日我当那土匪头子便罢了,索性都是蒙面,你到时来个英雄救美,还怕我家公子不感激涕零,将这机关木偶的秘法倾囊相授?!”

    “待到我做出你这般像的,不知猴年马月,还是跑路要紧!”

    两人一个往回扯着袖子,一个卯足劲往外拉,一番纠缠之间,却随着一方的力道突而松散而终结,霎那因惯性倒飞出去的绫杳险些一头脑撞在门上,扑通一声栽倒在地,小脸脏兮兮地蹭上几道灰,好不狼狈,却见面前的少年赫然变了副嘴脸,觑着眼故作转口道:“我改变注意了,你走罢。”

    小姑娘起身拍了拍手,前脚还未踏出门槛一步,便只听得身后之人继又慢悠悠道:“从青崖往那西域最近的也得不眠不休走上七八个月,且不说这大漠荒凉,其间这往来的、横死的、失踪的又是多少——”

    “看在我们这几日的情分上我且好心提醒你一道,可切莫想不开去蹭了那些异族人的骆驼队,遇上好心的倒是把你拐带到西域卖个好价钱,遇上些坏心的,抢劫不成指不定就把你活埋在大漠里了。”

    “他们打不过我!”小姑娘转过身来中气十足地愤愤呛回。

    “现下你虽辟谷,却不能不饮水,这大漠之中最缺的便就是水,不若这青崖绿洲怎一寸土地一寸金?”穆青端着手慢悠悠道:“待你渴得手软脚软,抓住你这丫头岂不是手到擒来?”

    “那我…那我便自己买一舟骆驼自己走!”话虽如此,小姑娘的身影已然霎那怂了许多,却在下一秒被对方直击灵魂:

    “你有钱麽?”

    少年语气欠揍,故意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将她打量了一通,啧啧道:“你那师兄是将玉牌压在我们这了,可你…恐怕出门拐角买个馒头的钱都困难罢?”

    被戳穿灵魂的小姑娘气得小脸涨红,却半晌憋不出一句话来。

    “当然,你若有什么乾坤宝袋将这一河的水兜上一兜,两脚一路走到西域,当我什么都没说。”穆青慢慢悠悠地故意打了个哈欠转过身摆手道:“我相信绫姑娘声名在外,这般出走猝死大漠的惨况,恐怕能占修道月报一整月的头版,换作走进修道那版的连刊,我瞧着至少可以写上八期,瞧瞧,我标题都为你想好了,便叫——”

    “惊!昔日天之娇女竟无端惨死大漠,这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穆青!”那声音像是咬着牙从喉咙里头挤出来般:“算!你!狠!”

    “彼此彼此。”

    少年还未得意几秒,便只听得下一秒伴随着残影飞过的‘咔咔’两声,定睛一看,竟是生生被人卸下的两条木臂。

    “还有——”

    “你个木偶人犯什么困,犯困的该是本姑娘才对。”

    去而复返,那娇小的身影从身侧擦过,只听得霎那之间长长的哈欠声伴随着咚咚的上楼声消失在视线中——

    “绫杳!算!你!狠!”

    那从后传来的声音怒吼,却只听得空荡荡的楼上远远传来一道得意洋洋的声线回道:

    “彼此彼此。”

    ………

    一切确乎都开始于七日之前的那个清晨,至于是如何成为现在这般又是怎样稀里糊涂与穆青达成合作关系的,躺在床上虚望着房梁发呆的绫杳感觉自己现在都迷迷糊糊地难以摸清。

    穆青找她的缘由确乎简单又奇异——

    她是被男人主动留下来的。

    尽管在前一日的记忆消失之后,便再也没有人可以说清当时的理由了。

    日复一日地,无论前一日发生了什么,那个男人总会在第二日清晨,将一切都忘得一干二净。

    她曾有一瞬或许那么认为…她对他来说也许是特别的。

    直至如今,那霎那而起的感念只在岁月磋磨中消失得一干二净,她确乎不过只是男人一时兴起却又在第二日忘得干干净净的人,即使她对他曾因相貌或是气质曾抱有那么一丝丝的暧昧好感,待到如今,不过只成了她与穆青的各取所需。

    不可否认的是,绫杳的确对这般与真人几乎看不出差别的木偶相当感兴趣,且不论外观如何,而这其中寄居的灵魂便令这般木偶已然便为了一道神魂的容器。

    修道大乘,便是身魂合一的过程,愈是高阶的道修,身即魂,魂为身,愈是不可分割之下,肉体便愈之强大,与万物相通,却唯在神阶之前不可毁之肉身。

    肉身灭,也便意味着身魂合一的神魂也散了去,身死道消,不过是转瞬之事。

    而普通人族那般的脆弱,便更不提那神魂如何得以离体保存,就算是早有猜测,待到绫杳实际得知穆青果曾真是个道修之时,还是不免狠狠吃了一惊——

    毕竟这木身再像真人,却抵不了这实打实得以自主思考支配的灵魂。

    从许多方面看,若是这滋养神魂的灵药充沛,穆青这个生于千年之前的人族,已然从某种层面上获得了不灭的长生。

    而这一切都取决于那个男人。

    “我死于千年前的那场人魔混战——”

    或许从未有人问过他的过往,在灯影葳蕤下的穆青沉默良久之后,说话的声音只与面前那跳动的灵光一般,很轻很轻:“我的父母、兄妹、师长、挚友、爱人…在那场突袭中无一幸免,我被击入山后的河中之后,胸口深深地插着一把匕首,随波逐流…我感觉我的血一点点流走,我与那刺骨的雪山融水一般,终会变得冰凉无比,搁浅的尸首也将变成这山野的养料…”

    “…那是我第一次见他,在我最后一丝意识消失的前一秒,我被人从渺无人迹的雪山光影的乱滩中救起。”

    “粗粝的杂石磨得我后背生疼,仿佛一路将要磨透到骨里似的,身体好像很凉,却又仿佛沸腾得发烫…那是我最后一次感受到痛,或是这世间的温度。”

    穆青抬头,将那乘着灵火的灯罩掀开,葳蕤的火苗轻舞地跳动,却不比那传统的蜡烛,感受不到任何逸散的温度,也更为亮堂——

    然其核温之高,却不是常人随意可以触碰的程度,他却当着她的面,面无表情地、确乎没有一丝犹豫地,将指尖伸进了那跳跃的火光之中。

    绫杳下意识想要去将那引火自焚的手臂拉回,慢了一拍的她却只见得那奇异的木制却在那等高温下却只是变得愈发光亮些许,一切如初,从某种程度上,确乎比那人族精铸的玄铁都刚硬许多。

    “醒来之后,我便变成了这等模样…千年往复,我为了报答公子的救命之恩,无论东西,始终随侍在侧。”

    “他说,他叫桓容。”

    “盘桓的桓,难容的容。”

    “我犹记那日,是夏末之后的第一个秋天。”

    ————

    回来啦~这段时间几乎忙完了,明天开始尽量恢复日更(跑走)

    363、孤岛

    或许是霎那间的鬼使神差,令得她答应了这般荒唐的要求。

    明明…他们也只是万千擦肩而过的陌生人罢了。

    她已自顾不暇,又何管他人死活。

    莫由来地再度轻叹一气,小姑娘抱着薄被翻了个身将头深深埋进被窝深处,残余着的阳光气息萦绕鼻尖,显得明朗又干净,好似与那大漠的澄澈与热情一同融在了其中。

    也许是怜悯,也许更来源于其他什么特殊的情绪,绫杳晕乎乎地抬起头来看着那颇有异族风情的纱帐随着微燥的风轻拂床栏,总觉得心中的怅然难消,却又说不上来什么,就好像一叶漂浮的扁舟,随波逐流,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已决定不了自己所去的方向,转回眸来,又觉自己的这般情绪只是晚梦遗留的多愁善感。

    那是一个陆陆续续做了百年的遗梦——

    指尖波荡的水面,海上挂着永远不落的月亮,一切沉寂在永夜之中。

    梦里的她像是困在一座孤岛之上,日复一日的没有白昼,一个又一个地往外扔着漂流的琉璃瓶,空白的纸条里却什么都没有写。

    她好像在联系一个人,却又不知该寄给谁,孤无扁舟,也不知要怎样迈出这座永夜的孤岛。

    “你想好…你的答案了麽?”

    耳侧突而出现的声音像是忽而惊悸般,绫杳猛然转回头去,身后只是空无一人…

    唯有远处那不知看了几回的芝兰玉树依旧银华流转,待到思绪再次凝结,她发现自己却不知何时再次光着脚坐在了软糯的沙滩上,身侧是一个又一个光华流转的琉璃小瓶。

    啊…又是这个梦。

    绫杳这般想着,却已然淡然于自己昏昏沉沉突而睡着的梦境,那是一日又一日重复流转的海风,她像是一个孤独的旅人,被人遗失在了这座永恒的孤岛上,随而扔出的瓶子,也将消弭在无尽的波涛之中。

    她在梦境中想了许久,总觉得自己似乎在等人。

    好久…好久……

    却始终等不到那个将她救出孤岛的舟。

    转过头来,又好像自己便是这座孤岛,在逃避那滂沱的喧嚣,甘愿永寂于这般的秘境之中。

    就在绫杳以为方才那只不过是梦境中的幻听,那许久沉寂在拍案细浪之中的声响却再度响起——

    “沛郡桓容,春卿为公,拜之长安,桃李逾百,关内上侯…”

    那霎那而起的娇糯声音空灵,仿佛忧在春闺梦里,在春后的新雨里,面前的夜海突而变得透亮,隔着一绡片下的阳光,场景须臾变换,她愣愣地在那不甚流利直至在某句卡壳得支支吾吾的话语中,瞧见了一个抱着一卷古简,磕磕巴巴背书背不下的身影。

    “侯…侯……”

    明明在那阳光掠影之中瞧不见那人的相貌,她却仿佛能看见此刻那背对着她的娇小背影苦苦思索中变得皱巴巴的小脸。

    “累官少傅,迁拜五更…”

    出声提醒的身影显然高大许多,明明将脸朝向,绫杳却在那光影绰绰之中只看得一片空白。

    “迁拜五更…更——…”

    那道娇小的身影嗫喏着不断重复着男人提醒的一句,却显然接不下去。

    “前些时日我去下界差遣公事,这些时日你莫又是懒怠了。”

    男人轻叹一气后似霎那板起脸来,语气严肃,话语之中确乎还带着些许为人师长的训斥与无奈,面前之人却是眨巴着眼吞吞吐吐答不上话来,试探伸出想要扯着男人袖子耍赖撒娇的小手还没碰到那衣角半分,便被霎那避开,头顶响起了一句毫无感情的:

    “手。”

    “老师…”

    “伸出来。”

    “…六哥哥……”

    那娇小的人影出言已然带着几分哭腔,尾音泛软,仿佛掐出蜜来,无端令得旁人都垂泪怜爱几分,而面前之人却毫不为其所动,见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宽厚戒尺裹挟着毫不客气的力道朝那颤颤巍巍伸出小手打去,深入灵魂骨髓的害怕,霎那令得明明旁观的绫杳霎那冷汗直冒手脚发冰——

    ‘啪——’

    “呼…”

    待到眼前的景象再度渐渐分明,绫杳大口大口穿着粗气,才发觉自己已然冰着小手从那梦中惊坐而起,气喘吁吁间,那满头的汗分明是方才吓出来的,缓了许久之后,那抓着软衾的小手还是发着软的。

    望着远窗旁透进的天光已然转为浅浅的暗橙,明明好似只是做了一场短暂的虚梦,却无端离那天光大亮的正午整整过去了两三个时辰。

    小姑娘方有些头晕目眩地揉了揉胀疼的太阳穴,脑中混沌,还未来得及细想这不同于往的梦,却听那延申出梦叮叮当当依旧未止,仿佛在愈往愈烈的方向上一路狂奔——

    “你们不能!!…喂喂喂!!!…哎呦…”

    “明明说好…!!!”

    “哎呦我的长腿…哎呦我的老手……”

    “你们再不住手…爷爷我可不客气了!!!…——”

    一阵打砸抢掠的声音伴随着一阵惨叫空阔着响起。

    待到小姑娘反应过来匆匆掠下圜转的木梯之时,便见着那前几日方才整焕一新大厅之中又是一片烟灰狼藉,而那正中央与那群正烧杀抢掠之人穿着同款装束的穆青已然像是一只肥硕无比的大青虫一般,一扭一扭地空耗嗓子,被足有拇指粗细的破旧麻绳捆得严严实实,在她踏下楼梯的同一刻,像是个废弃垃圾一般被人一脚踹到了她的脚边。

    上界职场求生指南364、引狼

    364、引狼

    “臭丫——”

    然滚到脚边的身影亮起的双眸方还未过霎那,便眼见着那道娇小的身影莲步轻展,眨眼间已然挪至唯一幸存的柜台前,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的须臾,慢慢悠悠从上头的小瓷碗里抓起了一把瓜子,慵懒地倚着柜台,迷糊着确乎一副半梦半醒的模样磕着瓜子懒懒道:

    “你们看我作什么?”

    小姑娘边说着还噗地一声吐出一叶瓜子皮来:“你们随意抢砸,总又不是我的店,也不必在意我,我只是个路过的甲乙丙丁罢了——”

    众人霎未反应过来的怔然之中,绫杳还颇为‘善意’地眨了眨眼提醒道:

    “继续,不若还不够我下饭呢。”

    “你怎的毫无半点同情心…!……”地上暴怒着被捆成一个麻花的穆青扭着身子晃来晃去,却像是一只圆润的笔杆一般咕噜噜一下转了几圈,碰地一声头晕目眩地撞上了一旁的栏柱:“…不对不对……”

    “绫杳!他们真不是我找来的,他们是真的…唔唔唔…!!!”

    话语未尽,却一脚被人踩上,堵上了一块不知从哪捡来破布。

    瞬然乍起的凝滞气氛在面前领头的三个异域壮汉的窃窃低语之中变得有些骇人,不大的茶馆内,确乎因这足有八九之数的不速之客变得有些拥挤,甚至于那往日散着淡淡茶香的余风里,此刻被尽数塞满了另一种确乎来自野兽的腥臭汗味,青天白日之下,就连那门前路过的行客都惊骇得装作充耳不闻,低着头加快脚步往来时的方向匆匆逃窜。

    青崖镇本就是一灰色地界。

    绫杳依旧在磕着瓜子,却因这腥臭、富有侵略意义的汗味难得地皱了皱眉。

    这也是她之前将目的地定为这处的缘由。

    青崖镇地处边疆,在古早时期更是那中原君主与塞外蛮族的必争之地,更不提这得天独厚的绿洲与四通八达的要塞流转之所,而在百年前文宁公主出塞和亲之后,两方也在和亲公主的调和之下一度相处蜜和之好,百年前名作穆拉却而后被易主被称作青崖的边陲小城也曾将被当作赠礼归还塞外,两方客气之下,如今的青崖便成为了两国实际的灰色地带——

    虽名属中原,但管辖之权便一直都搁置着未曾定下,拖拖拉拉至今,便成为了现下的两不管地带,更别提有什么官府维护治安。

    表面的繁娆,更伴随着背地茹毛饮血的野兽规则。

    这也是绫杳这些日未曾想明白的原因之一——

    在这青崖塞外之地拥有一席之位的茶馆,必定身后有着那些只讲丛林规则的蛮混所不可动也不敢动的一番势力,不若你就算有钱买地,恐怕夜黑风高之中也能被人毫不留情地一夜血洗。

    …这真是太奇怪了

    一个残疾的老板…还有一个被寄着神魂的木偶伙计……

    不可否认来说,她的确很对这种神秘的偶术很感兴趣…这不过是她留下缘由的一部分,按照穆青所透露的来说,这合当只要她留一缕无关紧要的神魂在偶身内便可与真人无异,甚至散发出灵息都无可挑剔,就算是神也挑不出刺来——

    待到那什么神君将她娶回了上界,发现是个木偶之时,追究的也只是她一人,不会牵累于兑泽…

    至于另一部分…

    ……桓容…

    嗑瓜子的手微微一顿,待至绫杳的眼睛再度凝焦,那不知何时早已停下强砸掳掠的领头之人已然一步一步搓着手缓缓逼近了她。

    “%(&%*(……%¥乖乖*&¥#!没有¥&……危险*&*&…”

    大抵得益于兑泽丰厚的藏书,小姑娘躲懒时常在密室里翻箱倒柜,久而也涉猎了不少奇奇怪怪的书,更包括于一些内夹存音灵符的听读版,或许是那时的碰巧,绫杳倒也多多少少对西域的语言有些了解,可对面那人的语速实在太快,再加上浓浓的口音——

    不过零散着也足够理解那般的意思了。

    脸上诡异的笑和弓起欲夺的肢体更能表明此刻的状况…自也包括那笑容开合时,从裹着一层食物残渣的黑黄齿中,夹杂着的一颗确乎格格不入却又做工精巧的纯金门牙。

    “三息之内,带着你的人滚出去。”

    那一步步迫近的步伐,像是鼓点般踩在每个人的心跳上,绫杳的眉头随着那越发迫近的野兽腥臭渐渐皱得更深,四周围站的高大身影随着领头之人的移动颇有默契地环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圈,拉出的影子似乎组成了一方牢笼…

    “我可不想再说第二遍。”

    她知晓,对方是听得懂的——

    假若这些真是穆青找来的人。

    然话音方落,她只听得一阵环绕的哄笑,那领头之人颇为不合身的衣角已然被那内里结实却满是酸臭的肌肉挣破,向她抓来的手臂裸露处满是色素不全的嘈杂毛发…

    而在下一刻,那领头之人突而捂着眼睛翻滚着哀嚎翻滚在地,旁侧之人迟疑着抹了一下那电光火石之间溅飞在脸上的液体,手尖的湿痕与面前不断洇落在地面的水渍确乎是同样的刺目的红色。

    可这也是他人生中最后看见的颜色。

    头骨霎那间好似已然被那继而掠至眼前的黑影穿透,剧烈的疼痛甚至令他忽略了身侧一个又一个同时响起的哀嚎,湿辘粘腻不断从那眼眶的空洞处潺潺流淌,浸透了手背,血液中摸到的肉碎也许是他曾经仰仗着看触万物的眼球碎片——

    那是一个魔鬼。

    面对死亡和鲜血只是嫌恶地略略皱了皱眉的修罗。

    他旋即感觉一只脚踏在了他脊柱上,踩踏间的摩梭却甚至连那最为坚硬的肋骨都要生生折断,他甚至已然不知身体究是哪里更痛一些。

    可他们分明都是——

    “啊…是个有些修为的道修啊,这个也是……”霎那因嗜血变得兴奋不已的表情转过,小姑娘收回脚,须臾便转上了一副嫌恶的表情,沾上了几滴飞溅而出的血的一小把瓜子看似被随手甩出,却在一阵疾掠中伴随着又一阵的惨叫,生生穿透已然悄悄摸索着爬至门口的几道身影,在其手背之上留下若雨点般的血洞。

    扑鼻而来的血腥味蒸腾着将一切令人不那么愉悦的酸臭味掩盖,明晃晃的阳光照进茶馆的大门,流淌在砖隙之间的鲜红色仿佛相隔了两个不同的世界。

    “你…你疯了?!…”

    已然顾不得再装疯卖傻的穆青不知何时从那绳网中挣脱,像是从未见过这般血腥的单向屠杀般喉咙卡壳,手足无措又像是极度震愕之下的愤怒:“你…他们……他们不——”

    “我给过他们机会。”却见旁侧的小姑娘却是毫不在意地再度回身翘着脚抓起了一把烘炒得香喷喷的瓜子,面前却是遍地哀嚎着、流血着满地乱爬的蝼蚁,指尖捻起的瓜子粒方探到唇边,却又像是这般景象实在影响食欲般皱了皱眉,随手将那一把瓜子洒回了叮当作响的瓷碗:“再说…”

    “他们分明只是我雇……!”

    “”

    然两人视线随着那突兀出现的轮椅吱呀声圜转,未尽的话语也尽数被那不知何时便沉默看着这一切的男人打断。

    “公子——”

    “……”

    然眼神却只接触一瞬,绫杳便已然转身,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摆手道:“知晓了,我今日自会离开,不必你们再赶了。”

    “至于所欠的账——”

    “我会教你。”

    却被那突兀响起的温朗之声遏止。

    绫杳不明所以地转过头去,那道称得上是沉默寡言的身影却已然消失在晃动的帘帐之后:“你随我来。”

    像是陈久的静默,直至那道娇小的身影穿过那满身是血的肉池地狱,从他身侧擦过之时,穆青才略略回过神来,下意识将那飞略而来的金色掠影抓在掌中。

    抬眸便见小姑娘正缓缓收回狠狠踹向旁侧地上之人门脸上的小靴。

    “这粒罕见的赤金,怕是可赔得上你们营业一年的收入。”

    手心摊开处,静静躺着一粒包着血水和口水的金牙,而那地面之人大开的衣襟处裸露出来的皮肤,正纹着一只满脸凶相、张牙舞爪的郊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