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机关术

    但是,老逗的机关绝活着实精妙,不会有假。鹿笙清楚,普天之下,他师傅这样的机关高手屈指可数。

    话说研习机关术极讲究天赋,有的人能够制造机关,却对开解机关有所障碍,有人则只会解机关,却不会设计机关。在机关术这门学问里,制造与破解是不同的手艺。简而言之,便是制造困难与解决困难乃两码事儿。机关师中,能顺推又能逆向反推者,才算高人。师傅老逗便是这样的顶尖高手。

    看到海漂球后,鹿笙晓得墨家子母球所以难以开解,因了此球乃子球,要先制作出配对的母球来,触摸海漂球上的纹路,纹路十分繁复,所以设计对应的母球难度也极大。

    第一步,他得破解子球表明的纹路,算出解法,才能开始制造对应的母球。

    鹿笙琢磨了会儿,对苍青道:“我要开工了,需要纸和笔,还有墨。”

    “要画画,画眉用的细笔成不?”苍青问,他已经明白鹿笙接下来要做的事儿了。

    鹿笙想着,女人所用的眉笔更为精巧,最好不过,于是点了点头,复想起苍青眼睛看不见,才应说,“是的。”

    而苍青早知晓他心意,已然先跑了。

    船舱外正是白天,白日里的望月楼难得清静,此时画舫停泊在城外一庄子边,楼里的歌姬舞姬,以及唱曲儿杂耍的皆在这庄子里住,大半个庄子都靠他们望月楼的收入养活

    苍青下了船,手握一竹杠,敲敲打打,一路去找姑娘们要眉笔。他虽然眼盲,行动起来并不比常人迟缓,那对耳朵就是他的眼睛,且这眼睛有时候比什么都明亮,能察觉常人不可察觉的细微。所以,子侯挑助手时才选了他,这于苍青而言,可是扬眉吐气的一件事儿。因为,再不会有人觉得他是个没用的瞎子。而但凡是子侯交代的任务,苍青都极尽所能,想做得令人刮目相看。

    可惜,耳朵再灵,他也没听出海漂球里的秘密。这令苍青多少担心,怕子侯会觉得自己没用。不过,这看守也是重要任务,子侯把任务交给自己,倒极为信任他。想想,心里又高兴了些,回忆起子侯说能带他离开望月楼,教他截棍术。这样,连脚步也轻盈了不少,醋意更荡然无存了。

    等苍青从姑娘那边拿了眉笔,正往船上去,忽然,他听见岸边草丛里传来了尖锐的“咔咔”声,是黄鼬在叫,这些黄鼬的叫声与本地黄鼬不一样,最近鸡头城出现了许多黄鼬,庄子里的大鹅见了这种黄鼬就追着啄咬。

    两天前,苍青还听到子侯哥从外头抓了几只黄鼬来。据说这些黄鼬如同得了魔怔,一直饿得找吃食,算命的无相爻说,黄鼬被下了药,所以饿死鬼投胎一般,而许多黄鼬都是城郊废弃的船坞里跑出来的,那地儿以前修造船只,后来造船死了人,闹水鬼,晦气,便转移了地方。

    苍青想,子侯哥说有要事得处理,估计与船坞有关。

    正如苍青所料,那边子侯离开画舫后,就与无相爻坐船去了城郊的破船坞。

    当子侯与无相爻抵达时,已近黄昏,残阳映在水面,一汪血红色静静淌着,周遭则是芦苇荡,长满了高高的芦苇,簇簇油绿,十分隐蔽。

    船进了芦苇荡,就如同隐了身,子侯与无相爻将船停在芦苇丛里,准备等天黑彻后上岸。他们先前就得了信,知道神虫教已经到达鸡头城,且有一伙人隐藏在了破船坞,四处寻找吃食的黄鼬也聚集在此地,想来这地方或是藏着什么秘密。

    风信子一直有跟踪神虫教,知道他们到达鸡头城后大抵做了两件事儿,一是暗中找老逗与鹿笙等人,鹿笙被他们风信子提早劫了来,免得落入神虫教的手里,老逗与黄毛则隐藏在某一处,眼下还不知所踪。而神虫教做的第二件事儿,就是放出大量黄鼬,四处抓老鼠。

    神虫教找老逗鹿笙,子侯能理解,可利用黄鼬找老鼠一事儿,实在奇特,所以子侯怀疑这些老鼠背后,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当年,鸡头城由于引来运河水,诸多地方被淹,由此形成了许多水下洞窟,久而久之,这些洞窟就成了水老鼠的窝,所以,鸡头城素来就有极多的水老鼠。子侯与无相爻推测,神虫教放出饥肠辘辘的黄鼬,必定不是为了这些水老鼠而已,细细分析,多半是想通过黄鼬找水老鼠,顺藤摸瓜,找到水老鼠聚集的水下洞窟。

    日头西沉,入夜后,子侯与无相爻分好工,无相爻守在船上,子侯则拿上他的武器,一根布满机巧的铜皮铁棍,悄悄往船坞里去了。

    月色下,草丛里不时传出虫鸣之声,露天里摆着几十条破船被荒草淹没,乍一看,跟棺材似的,都是些船尸。

    这一处瞧着荒废无人看守,但子侯知道神虫教行事诡奇,所以十分之小心,不敢大意。

    果不然,他还没靠近船厂,暗处有奇怪的虫子突然发出了麦哨一般的叫声,显然是在示警,子侯连忙伏倒在草丛中。很快,船厂的木门打开了,一人匆忙提着煤油灯出来探看。那家伙样貌奇特,头顶绑着两根牛角一样的辫子,脸型瘦尖,如鹰鸟一般,想来就是神虫教之人。

    子侯怕被这家伙扫看见,闷声不响,好在他们也早有预备,这边虫子欢叫之后,待在船上的无相爻立刻放出了一群蝙蝠,蝙蝠夜里出洞,吱吱叫着在芦苇荡上空飞旋,吓得那些虫子越发惊慌了,虫子吹着麦哨四处逃去,牛角鹰脸的家伙听着虫子跑散,略略起疑,可因为没发现什么人,还是合上了门。

    趁着蝙蝠闹出动静,子侯快速来到船厂后院,三下五除二就爬上屋顶,掀开了瓦片往里探看。

    只见厂里搁放了一条残破的海船,唯剩下半个架子了。这条海船不算大,乃是当年商贸繁盛时,船厂接了朝廷的委派,受命制作的。当年流行海上贸易,最大的海船有九桅十二帆,长有四十四丈,宽有一十八丈,远远看去,便像一座小山,那船能载数百上千人,船工各司已职,船行海上,卷起巨浪,宛如神龙出没。眼前的海船相比大海船,自是小巫见大巫了。而此船未建好,前朝就已覆灭了,所以就留下这半艘船。

    因为空旷无光,船厂里除了点着煤油灯,还搁了只火盆,火光红通通的映照着几个怪家伙。统共四人,有人脸上还打了白粉与夜光粉,早听说神虫教的家伙爱扮得花里胡哨,自以为乃神仙,实则一看,妖精一般,这四人围着火盆,仿佛妖怪在开会,商量着吃人。

    只听鹰脸男开口道:“外头没什么,夜里蝙蝠出洞了,朝廷的狗腿子可不敢往这地方来,这里以前造船,压死过不少人,闹鬼。”

    猪头道:“你瞧清楚了?别是个睁眼瞎!”

    鹰脸男骂道:“你个死猪头,不信,你自个儿去看看。”

    猪头看鹰脸男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倒没要继续与之争吵,只说:“狗腿子不敢来这荒郊野地,但保不定是我们自己人。这次,咱教里还来了黑白无常和南祖,别是他们找不到水神阁,便跟踪了咱们,黑白无常那两个恶心货色,最爱干这种事儿。不过,这些天咱们在这破船坞找了五六遍,别说水神阁,就连洞穴都没见着,不会找错方向了吧,可别被那一黑一白抢了先。”

    “乌鸦嘴!”忽然,一老婆子骂了猪头,又说:“猪头,你到底仔细找了没,水神阁不是那么轻易能找着的,咱们千里迢迢过来,绝不能无功而返。”

    这时,一书生模样的家伙道:“蜂婆说的没错,不能丢了颜面。我金龟子打小就研究,把背得滚瓜烂熟,书中说,水神坐云船,鸡头城是一座以船为车的古城,雾气蒙蒙,船行水中时,就像在云里航行,正应了书中所说的。我想,水神阁一定就藏在鸡头城!”

    鹰脸男听了,回应道:“这倒不假,不然老逗那只狐狸待在水市作什么,当初,他潜伏在教里,窃得机密,还偷走了一条天听蛊,实在可恶。咱好不容易得了信,知道那叛徒带着天听蛊藏在水市,可惜前些天没抓到人,给他们逃了。”

    猪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我同意老鹰的说法,只是有点想不通,水神阁真的有那么奇妙,可以与天界通上信?天听蛊如能听到天外天,通了信,咱也可以上天?”

    老婆子听猪头有些胡言乱语,又骂道:“闭嘴,不是叫你飞到天上去,虫子开天辟地,开了不只有这一片天地,还有天外天,这可不会有假,只是咱不知道天外天在哪里,找到水神阁,说不定就能找到天外天!”

    猪头愣了下,忙说:“我嘴笨,嘴笨。”

    子侯看这群妖魔鬼怪叽叽喳喳,觉得滑稽,想神虫教难不成都是一群乌合之众。方才他已经听了个大概,神虫教来此是为了找天外天,老逗带着人虫蛊潜伏在水市,也多半与此有关。

    而神虫教提到的天外天,风信子中也有人提及,但没人知道何为天外天,这回听了神虫教几个怪物的对话,大抵清楚,水神阁乃是与天外天建立联系的关键,天听蛊也与天外天有关。但奇怪的是,他跟着老逗这两年,并没有发现老逗去找什么水神阁,唯一可疑之处,就是这老狐狸在水市默默收集了海漂球,而听神虫教的妖怪对话,它们似乎还不知晓海漂球一事。

    正思量着,有一只虫子偷偷爬到了子侯身上,这吸血虫刚好在子侯的脖颈啃了小一口肉,这本不打紧,可那条奇特的虫子在伤口上喷了东西,登时,子侯疼得忍不住,身子动了动。

    屋子里四个家伙察觉有人,立马拿出了防身的武器。这四人看着花里胡哨,却不妨碍他们是练家子。子侯一看,明白这群人不好对付,再看对方的武器,心中大骇,眼前的四个人竟然是神虫教的小四天王。